第三十四章 聽個秘密
這件忽然冒出來的說親事件讓韓希深深覺地察到了危機感。今天走了王媒婆,明天就有可能來個張媒婆、李媒婆,一堆一堆的姑娘送過來,難保楊初心不會動心。韓希深覺擔憂,十分後悔當初輕易初許下會耐心等待的承諾。
本來就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擄走。
可是打不過人家也是一種硬傷……
韓希憂傷了好幾天。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斷不了夜半飛簷走壁的習慣。而此刻他正像隻貓一樣,懶洋洋地蹲在城主家廚房的房梁上,一邊唉聲歎氣地思量著這幾天楊初心的態度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一邊漫不經心地瞟著底下灶台上用無煙的文火熬製的酒壇子。
灶上酒壇形狀的器皿,用荷葉和塘泥封了口,什麽也看不到,也沒有任何味道飄散出來。可是韓希不用看,不用聞,都知道裏麵煨的是什麽。
佛跳牆,美食界的貴族。用雞鴨、羊肘、豬肚、火腿、鹿筋等珍禽,還有魚唇、魚翅、鮑魚、幹貝等海鮮,還有鴿蛋、花菇、冬筍各色輔料分別炮製了,一層一層碼進酒壇子裏,用木質沉實又不冒煙的白炭,武火燒沸,再文火慢煨上好幾個時辰方才功成。
揭蓋的時候酒香撲鼻,直入心脾,湯色濃鬱,厚而不膩。而各色食材的香氣互相融合,更是讓人回味無窮。
佛跳牆幾乎囊括了人間的種種美食,原材料收集不易,烹製更是繁瑣,頗費工夫,尋常人家不輕易能吃得到。隻有像城主這樣,富得流油並且整天沒事幹到處收刮美食的家夥,才有這等功夫製出這佛跳牆來。
城主也真是的,在他韓希心情不好的時候,還知道做這種好吃的來安慰他,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才好了。
韓希美滋滋地想,這等葷香可口又滋補強身的珍食,怎麽樣也要弄回去給楊初心嚐嚐才行。
韓希沒有喜歡過別人,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向楊初心證明自己的心意,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把自己最愛的東西都分給他,這樣他應該就能明白,他在自己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麽地位。
韓希估摸著也差不多到了時辰,眼瞅著底下看火的廚子,暗暗尋思著用什麽方法把人支開。廚子看起來經驗老道,可不能像先前騙過的那些小童丫鬟之類,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韓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青花瓷瓶來,揭開塞蓋,放在唇邊輕輕地往下吹了幾口氣。奈何距離太遠,廚房裏又油煙混雜,這等迷香作用並不明顯,韓希等了半晌都沒等到人倒下,便有些著急起來。
又過了一會,廚子熄了火,起身就要把酒壇子端下來。韓希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暴露,一個縱身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廚子正端了壇子離灶,不防一個影子從天而降,落在眼前。廚子唬了一跳,手中略鬆,本來就沉重的壇子便直墜下來。
韓希心中一驚,也未及思考,立刻矮身,本能已經支使他伸手拖住壇底,堪堪地穩住酒壇。
韓希當時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決不能讓這壇子碎掉。
隻是那壇子才剛從灶上下來,正是最火熱炙手的時候,連廚子都是用厚厚的布包了提著上頭的耳柄小心騰挪,韓希這麽不管不顧地徒手去接,一下子就燙得激靈,痛得臉色發白。韓希忙不迭地把壇子放回案台,咋咋呼呼地收手,再仔細一看,雙掌早已紅腫不堪,甚至於褪下一層皮來。
……哎呀,當初為什麽沒有練鐵砂掌呢?
韓希疼得眼眶泛淚,頓時怒火衝天,回身便衝那已然愣住廚子喊道:“怎麽不小心著點!摔著了你賠得起嗎!”
這半夜三更從梁上下來的人,還這麽理直氣壯地出言斥責算怎麽回事?廚子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韓希眼看著他一步一步往門外退去,心想絕對不能讓他跑了,否則鬧起來可就沒個開交,就不能照計劃找楊初心夜話交流了。
韓希殺氣騰騰的樣子落在廚子眼裏就是一個索命閻王,立刻讓他驚懼不已。本來嘛,半夜三更出現的,能有什麽好人?廚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出去,索性放開嗓子大喊,“來人啊!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啊!”
韓希:“……”
他隻是想把他打暈而已啊……
寂靜的夜裏因著這幾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平靜,廚房外頭漸漸有了些聲響。不多時人聲就越來越大,說不定現在就有人抄著家夥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幸而這裏不是守衛森嚴的王府,要逃跑的話也不算困難。韓希也不顧廚子詫異的眼光,一把搶過他手裏的布條把壇子厚厚地包了,一手摟進懷裏,從窗口跳了出去。臨行前,還十分倨傲地睨了廚子一眼。
廚子傻愣著眼看他。
韓希抱著酒壇子在夜風中穿行,躲過巡城的衛兵,熟門熟路地飛奔到無味樓,也不走門,飛身躍上屋頂,再跳下院子。原因也不為別的,隻是快捷。
韓希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美食跟楊初心一起分享了。
等等,他為什麽這麽雀躍,跟個小孩兒獻寶似的?韓希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隻是有好吃的才高興罷了,他才沒有像小孩兒呢……
韓希輕功卓絕,不但速度一般人難以企及,連腳步聲響都是不易察覺。他若想有意隱瞞,楊初心是絕對不會聽見他來的腳步。韓希想給楊初心一個驚喜,便不似平常橫衝直撞,故意放輕了腳步,從屋頂上躍下來後,就悄悄地隱進黑暗中。
隻不過韓希的驚喜還沒獻出,楊初心就已經先給了他一個莫大的“驚喜”。
韓希站在門口,才剛想使力推門,按壓在門框手指上還留著燙傷的疼痛,便因聽見裏麵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而頓住了動作。
等了等又不見別的動靜,韓希還以為楊初心在等他,心下一樂,正要順勢進去驚喜亮相,又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淡笑:“怎麽?我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就這副臉色給我瞧?”
隔了很久,才是楊初心的聲音,“並非如此,我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韓希一聽似乎有秘密,好奇心起,輕輕地放下酒壇,繞到後窗,在窗紙上戳出一個小洞來,貼上去仔細瞧著裏麵的情景。他倒要看看,這言語間跟楊初心這麽相熟的人物,是何許人也。
韓希位置隱蔽,裏邊的人都未曾發覺,楊初心隻顧悶頭飲酒,而坐在楊初心對麵的,卻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
跟楊初心對飲可是韓希幾次求而不得的,怎麽這人一來楊初心就給好酒招待?韓希頓時嫉妒心起,立時就想闖進去,又顧念著想聽聽楊初心的心裏話,便在窗外猶豫不決起來。
隻聽那人道:“原本我就不同意派你來這兒,是你自己非要來,現下才來後悔,也已經晚了。況且這也不是你的作風。我知道這樣的日子艱苦,你且再忍忍。眼看著那邊已經蠢蠢欲動,相安無事的日子已經是不能了,你若是出了差錯,隻怕性命難保。”
楊初心歎氣道:“我何曾後悔了?隻不過這些事悶在心裏難受,抱怨抱怨。”
那人轉而笑道:“你還記得當初為何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嗎?”
“是在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來到此處的初衷。”楊初心垂眸,握緊了拳頭,“我沒忘。”
“不忘初心……我希望你現在的心態,仍能和當年一樣。”那人歎歎,不經意地露出惋惜的神色,“當年你還隻是個孩子,讓你單獨來這兒,我一點也不放心。怎奈他說你一定能成事,又下了死令,連我也無可奈何。卻沒想到你在此地一呆就是八年,孤苦無依,會覺得怨恨也是理所當然。”
“我沒有怨恨,一點兒也不。”楊初心麵無表情,仿佛在描述著一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隻是那拳頭泛白的指節出賣了他內心的情緒。“隻是你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我以為你們已經忘記我了。”
楊初心表麵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裏是非常不安的。他被他們派來這裏,每天戰戰兢兢地數著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敵人就會提著刀劍進來,在他脖子上抹一刀,然後熱血飛濺,性命終結。
“最近有異動,風聲越來越緊,想必你也已經察覺。你隨時都有可能暴露,我不好時常過來。他還說……”話講一半,那人驀然住口。
“必要的時候,就將我舍棄,是吧?”楊初心淒惶一笑,卻沒有太過意外,“我早就預料到了,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楊初心不怕死,隻是怕這樣綿長沒有盡頭的日子。毫無期望但又必須等待,讓時間把信念一點一點磨平,然後不用敵人來找,自己就已經先崩潰。
那人見狀,心生不忍,緩緩起身走到楊初心跟前,把他摟進懷裏,溫聲安慰,“莫要灰心,這裏的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到時我就立刻來帶你回去,一定不會讓你有絲毫損傷的,你要相信我。”
楊初心沒動,卻仍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而韓希佇立在窗外,早已經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