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把酒夜談
韓希在晚間果然抱了一個酒壇過來找楊初心喝酒。
楊初心彼時才剛剛忙完無味樓所有的雜活,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來,便見韓希興衝衝地闖進他的房間,懷裏抱著的酒壇眼熟得緊,楊初心眯了眯眼睛。
韓希正在興頭上,並未察覺楊初心神情有異,高興道:“楊初心,咱們來喝酒吧!你今天可是答應過我的,沒忘記吧?”
楊初心當著韓希的麵不緊不慢地脫下汙髒的衣衫,拿過旁邊的幹淨布衣披上,才慢慢地轉過頭來,“好啊。”
春色瞬間消失,韓希眨了眨眼,無比惋惜。即便楊初心已經穿上了衣衫,那結實緊繃的肌肉和流暢的線條已經深深印在韓希的眼底。
他就說嘛,作為一個酒樓的小二,楊初心的身材真是略顯得高大了些,但是因為臉上太過無辜的表情和過於機靈麻利的動作,讓韓希在初見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忽略了這個非常凸顯的問題。
現在仔細想來,楊初心其實有很多時候都露出過破綻。
比如在王府的那次碰麵。那時韓希偷了烏魚蛋湯,卻因迷路走失,照理說應該會碰到巡邏的衛兵或者任何管事和小廝丫鬟之類的。可事實上韓希卻並未見到任何一個王府裏的人,而是碰見了楊初心。隻有一個解釋能說得通,那附近的人都被楊初心料理了。
韓希非常懊惱地想,他當時到底是怎麽會楊初心漏洞百出的說辭深信不疑的?難道他從那時起就已經對楊初心有了那樣的心思,所以才無暇顧及其他?
很久很久之後,韓希把這個疑惑跟楊初心說起的時候,楊初心非常淡定地笑了,“要糊弄你還不容易?拿吃食轉移你的注意力就是了。”
韓希:“……”
此事暫且揭過不提,再比如說他中了方富貴的詭計那一回。說起來這仍是一件讓韓希咬牙切齒難以釋懷的事情,那次狼狽而歸,雖然神智不大清醒,可他仍能模模糊糊地記得,楊初心的反應真是太過淡定了些。他不但一眼就看出來他中了春、藥,給他澆了桶冷水了事,過後連問都沒問,還可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作為一個打雜小二,楊初心未免也太見多識廣了。
又比如那次韓希惱極,不小心從屋頂上滾落下來。楊初心以連他都難以企及的速度從院子中央奔到屋簷下,並能準確地接住了他。韓希惡劣地想,楊初心手臂被拉傷的慘狀,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以掩飾他情急下不小心顯露了他會武的事實。
包括故意在他麵前摔倒撞斷鼻梁,還有在王府挨打都能隱忍得一聲不吭……這些原本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苦痛。
這樣想來,楊初心這個人,其實深沉得可怕。
楊初心表麵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純良笑臉,誰能想到他心裏還隱藏著那樣深沉的心思?可是那時的韓希被楊初心所迷惑,看不清他的本質,一廂情願地認為楊初心是個普通得丟在人群裏就會消失不見的人。
韓希陷入沉思的時候,楊初心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他跟前,“不是要喝酒?怎麽發呆?”
韓希回神,赫然發現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他清清楚楚地在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臉上帶著沉重而又認真的表情,“楊初心,你不要再騙我了。”
楊初心笑笑,“我現在不是要跟你喝酒了嗎?怎麽又騙你了?”
跟韓希在一起的時候,楊初心最擅長的就是避重就輕。以前韓希不懂,很容易就被他糊弄了過去。而今韓希發現了楊初心的另一麵後,卻不那麽容易上當了。他直視著楊初心的眼睛,帶著濃重和直白的審視,直到那人漸漸斂了表情,再也現不出假笑,才問道:“你真的叫楊初心嗎?你的真名是什麽?”
楊初心道:“這個就是我的真名。”這是很久以前楊初心給自己起的名字,他覺得這就是他的真名。而在很久以前的以前,他隻有一個代號。
起碼名字是真的……韓希似乎悄悄地鬆了口氣,又暗暗唾棄自己,底線真的是越來越低了,為了這個連真實身份都不清楚的人……韓希暗歎幾聲,忽然揚起一個微笑,晃了晃懷中的酒壇,“楊初心,喝酒吧!”
其實他更想說,楊初心,煮飯吧!雖然現在韓希已經十分確定,再過直白熱烈感情也不會把楊初心嚇到,但是他還是有些顧忌,因為他不知道楊初心到底藏得多深,生米能不能煮成熟飯實在是一件不可預估的事……
但,不去嚐試過,怎麽知道不能實現呢?
“好。”楊初心了然地點點頭,從他懷中接過那個酒壇。
酒壇是之前韓希從外麵帶回來的,一直放在他的客房並沒有喝過,後來韓希退了房,楊初心去收拾房間,見著這個酒壇,就順手把它放進了廚房。謝大廚一見,便略帶猥瑣地笑了,“咦?明珠苑的東西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小子該不會……哈哈!果然長大了啊!”
楊初心一聽是明珠苑的東西,當場就沉下臉,也不顧謝大廚的調笑,徑自走了。
那酒壇就放在廚房裏再沒有人動過,現在韓希又去把它摸了出來,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
楊初心大有深意地望了眼韓希,“到院子裏吧。”說著率先走了出去,將酒壇放在大理石桌上,又去前麵廚房備了兩道小菜出來,見韓希早已將酒杯斟滿,眯著笑眼看他。
如此迫不及待。
楊初心慢吞吞地將小菜擺好,才坐下來,執了酒杯,跟韓希碰了一回,滿口飲下。
韓希見狀笑容更盛,殷勤地給他倒了第二杯。
夜色正好,晶瑩的酒液叮咚飛濺,佳人在側,氣氛旖旎婉轉,倒真的是不枉了如此良辰美景。
楊初心遞了雙筷子給他,“先吃點熱菜,墊墊肚子。”
韓希喜歡楊初心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笑眯眯地接過,忍不住將嘴角翹上了天,篤定道:“楊初心,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吧?本公子如此風采卓然,受你仰慕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你就承認了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楊初心麵無表情地夾菜。
“咳,我現在才想起來,你肯定早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喜歡我了。你一見我就笑得春花燦爛的……”韓希回想起那天初到築月城,先是誤入了明珠苑,繼而進了無味樓,一個陽光活潑的小夥子從裏麵竄出來,殷勤周到地小心伺候著,其實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今想來,恍如昨日。
韓希當時並不把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子放在眼裏,後來一頓甚合心意的飯食讓他注意到了他,誰能想到之後會對他生出那樣莫名的情感來?
楊初心卻淡淡道:“我待每一個客人都是如此的。”
韓希不信,“你不必掩飾。你要是不喜歡我,怎麽每次都給我留好位子?”
這人到底是有多自戀啊……楊初心抽了抽嘴角,“無味樓的貴客都有的。”
“那你還研究我的飲食習慣呢!”韓希不服,稍稍地提高了音量,“每次都上得那麽合我心意,我就不信都是巧合。”
“的確不是巧合。但確實沒有研究,稍稍觀察就知道了。”楊初心搖頭,見韓希又快要到了羞惱狀態,雖然不忍,但是好像答應過人家不再騙他。想了想,楊初心還是決定據實以告,“我在無味樓打雜了八年,什麽樣兒的人沒見過?人見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什麽樣的人群,有什麽樣的飲食習慣。這本來就是發展回頭客的長久之道,開門做生意的,若是連這點眼見都沒有,早就被掌櫃棄之如履了。”
韓希抿了抿嘴巴,沉默了一陣,忽然用筷子狠狠地敲桌,“楊初心,你騙我一下會死啊!”
楊初心:“……”
韓希氣悶,悶頭喝了好幾口,斜著眼睛看他,“是不是覺得我很招人煩?”
倒很有自知之明,楊初心忍不住微微一笑,輕輕地搖頭。
若換做別人,韓希這樣的暴躁脾氣一定不怎麽受人待見,但尚在楊初心可以包容的範圍。
原因無他,楊初心能忍。無論是被人故意地找茬挑釁、貶斥辱罵,還是不為人知地潛藏八年光陰,他都扛得下來。而韓希的出現,其實更像他苦澀乏味的生活中一劑辛辣的調味品,雖然不對味,卻刺激得很。
韓希不知楊初心心裏所想,見他並沒有出聲否認,苦笑了幾聲,歎氣道:“我在家的時候,也不怎麽討人喜歡,大家都不願意跟我玩,所以我才獨自出來闖蕩。每經過一個地方都呆不久,在別人厭倦我之前,我就會先行離開。”
楊初心默默地望著韓希微闔的眼睛,明知道他是在等著自己說點什麽,卻仍是沒有出言安慰。
“楊初心,你知道嗎?你勸我離開的當天晚上,我就出城了。出城後我一直往北而上,過城不入,想著走遠一點,再遠一點,最好離築月城十萬八千裏遠。我也確實一度做到了。可是,兜兜轉轉之後,我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照著往北的方向走的,最後卻仍然站在了築月城的城門口。楊初心,你知道我為什麽又回來嗎?”
韓希話裏已然帶上醉意,楊初心輕聲道:“韓公子,你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