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聞流傳
方富貴自然也是喝多了,見那韓希臉頰通紅,眼裏蒙上一絲絲醉態,比平日高傲冷漠的樣子可愛了不少,心癢難耐,有意無意地把身子將挨過去,裝作酒醉的樣子,滿嘴胡唚些渾話。
韓希好潔,縱然不甚清醒,下意識裏還是十分排斥與人接觸,見那方富貴總是挨著他,便十分不耐,也不好多說什麽,自離了席,晃晃悠悠地去了船頭吹風醒酒。
過不多時方富貴也跟了出來,腆著臉還要往韓希身邊湊,韓希便冷眼看他,“借酒裝瘋有意思麽?”
幸而不在人前,方富貴被韓希直言拆穿也不尷尬,順著竿子往上爬,癡癡笑道:“就算無酒,我一見著你,就便已瘋了。”
韓希一聽這話不像,登時板了臉,斥道:“少滿嘴胡說!”
跟那不知真憨還是假傻的楊初心的調笑不同,楊初心隻會讓韓希氣急敗壞,而方富貴這話無異於將韓希比作那席間的與人賣笑的歌姬,讓韓希極其反感厭惡。
偏方富貴三分酒興,沒察覺韓希的不悅,隻顧著掏心挖肺地自我剖白,“好人,你可知為了討你歡心,我下了多少功夫?多少奇珍異寶都被我搜羅了來,就為博你一笑。隻要你肯正眼看我,就算散盡家財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見他不知醒悟,韓希氣極反笑,“為我做什麽都願意?”
方富貴急忙連連點頭,誇下海口,“隻要你說,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韓希道:“給我弄張通行證,我要出城。”物盡其用吧,韓希想,若是這方富貴夠識相,他就姑且再忍忍。
哪知方富貴一聽便急了,滿臉焦色,“我才剛對你說的話,竟不能讓你動容麽?有我在這裏,你還要到哪裏去?”
韓希無語地想,不過吃了你幾口珍食,又不是什麽深交的關係,走不走關你屁事?要是那楊初心留他,還能考慮考慮。
……奇怪,為什麽又想到那小子?
韓希的沉默在方富貴眼裏等同於默認,一著急便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想要抱住他,“不行,你可不能走!好人,我一顆心都吊在你身上了,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韓希躲開那對鹹豬爪,一陣惡寒,冷冷道:“那你死吧。”說著甩袖而去。才剛走了兩步,隻聽身後“撲通”一聲水響,韓希愕然回頭,船頭上已沒了方富貴的身影。
“不是吧?”韓希疾走幾步,扒著圍欄往下望,隻見那方富貴高舉著雙手在水中撲騰掙紮,濺起騰騰水花,滿臉的驚慌失措,像隻快要溺斃的……豬。韓希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欣賞夠了方富貴的窘態,韓希才悠悠地喚人來打撈,自己則提著一個烏銀自斟壺,倚在船欄杆上看熱鬧。
眾人一看金主落水了,免不得又是一陣慌亂的鬧騰。等到方富貴被撈上來時,渾身濕漉漉的,衣擺淌水,濕發黏在額頭頸間,凍得瑟瑟發抖,好不狼狽。眾人紛紛詢問他如何落水,方富貴眼神閃躲,支支吾吾不肯言明。
出了這樣的事,氣氛驟然僵冷,大家也不好再重置杯盞,訕訕了一陣,隻得讓船家把船擺回,提前散了筵席。
韓希上了岸,也不去瞧那方富貴,也不跟人道別,徑自踱步而去。其中一人望著韓希緩去的背影,歎道:“此人果真散漫無拘,看來倒似不與我們為伍的人。”
方富貴裹著薄被冷笑,“憑他是誰,我想要的人還沒有要不到的。阿嚏!”
韓希回到無味樓時天色將晚,一路上果然遇到了幾隊巡查的衛兵。韓希之前在別處也惹過不少事端,對此並不放在心上,想著最多自己最近收斂一點,不被抓到把柄就罷了。等解了禁令就立即離開此處,再往北上。
韓希喝酒上頭,進了客房,裹著外衫便倒頭就睡。
昏昏沉沉地躺了許久,便聽到有人敲門。韓希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開門,見那謝大廚堆著一臉笑意,“韓公子,打擾你休息了?我們在小院裏準備了些小菜,要不要過去嚐嚐?”
“求之不得。”韓希一聽到吃的勉強打起了精神。況且謝大廚這麽不認生,友好示意,韓希也不忍拂了他的意,略略攏了外衫,跟著謝大廚去了小院。
謝大廚顯得十分高興,“沒想到韓公子竟然肯屈尊下榻我們無味樓,我實在欣慰。韓公子盡管放心,你的日常飲食我一定悉心打理,保證讓你吃得心滿意足,流連忘返!”
韓希客氣地拱了拱手,“還未多謝今晨給準備的早膳,很合我心。”
謝大廚嘿嘿笑了兩聲,“要不是初心說是你要吃,我還不肯準備。”
“你說什麽?”彼時剛走到小院門口,韓希乍然聽到楊初心的名字,有點征愣,便站住了。又關他什麽事了?
謝大廚以為韓希聽到他不肯做不高興了,忙解釋道:“韓公子可別介意,廚房本來事多,那流沙包又是很費功夫的,所以我平常不大做。初心那小子拄著棍來叫我做,還以為是他嘴刁了呢。不過既然是韓公子要吃的,我手裏頭的事再多也是要放下的,所以才趕著做了。”
韓希神色複雜,噎了半晌,才道:“很不必如此,我也不過是個尋常客人。”
謝大廚正色道:“那哪成?韓公子一來是無味樓的貴客,二來又是初心的朋友,自然要好生招待才是。”
此時韓希正站在院門口,往小院裏頭望去,正好看見幾人圍坐在石桌前,其樂融融。楊初心正淡笑著跟旁人閑扯,屁股下還墊了個繡墩,想是石凳冷硬,傷未好全。
雖然平常此人總叫他生氣,於他的飲食細節上,卻是有心了。
韓希心情好了些,跟著謝大廚邁步過去,自然而然地在楊初心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旁人見韓希來了,十分熟絡地打過招呼後,就有人斟了杯酒過來,酒到半路被楊初心攔住了。
韓希不滿地看他。他可不想一坐下來就跟楊初心生氣鬥嘴。
楊初心笑笑,拿過一個略大的瓷杯,從壺裏斟了滿滿一杯水給他,笑道:“還是喝這個。”
韓希聞著香甜的氣味,執杯飲了一口,皺眉道:“這是什麽?”
“蜜漿調的溫水。”
韓希當然嚐得出來這是蜂蜜水,他問的是為什麽要給他喝這個。
楊初心沒等韓希問出來,就接著補充道:“解酒的。”
這楊初心心思倒挺細膩。韓希不由得暫時放下滿心成見,問得十分柔和,“你怎麽知道我喝多了?”
楊初心隨口答道:“你今天不是遊湖去了麽?大多遊湖的不過是權貴或富家,慣弄風月附庸風雅,自然好酒,不醉不歸的。”
“……”韓希想,他應該是為楊初心的細致入微的關心而感激呢,還是為聽出他話裏有話的諷刺而生氣呢?
韓希正暗自糾結著,謝大廚完全不知兩人的機鋒,打岔進來,“韓公子,這是自家醃的醬菜,配著粳米粥再好不過。這個是酸筍,這個是曬的海魚幹,味道還是不錯……既然喝過酒,就喝點粥吧。”說著把幾個小碟挪到韓希麵前,笑道:“自打上次見過之後,我就常預備著,哪想得韓公子今兒才來。”
楊初心早就盛了一碗香糯的粳米粥到韓希麵前,韓希執了羹匙,恍惚間竟回到了月餘之前。雖是清粥小菜,倒也拾掇幹淨,暖人心脾。韓希常常孤身一人在外,身邊並沒有什麽真正關心他的朋友,眼前這幾人的熟稔和熱絡讓他不禁動容。
掌櫃的一邊啃著根烤翅,一邊跟韓希閑聊,“韓公子今天去遊湖,可曾聽見什麽新聞沒有?”
韓希道:“左不過哪家新娶了媳婦,哪家升遷了一官半職,沒聽見什麽有趣的。”
掌櫃原也不是為聽他新聞,是自己想八卦罷了。這時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正在發生的大事罷!”
眾人見他麵色嚴肅,紛紛放下杯筷,問道:“什麽事情這樣重大?”
“這話咱們也隻能關起門來悄悄說。”掌櫃看所有人都盯著他,不禁得意,咳了兩聲,正色道:“聽聞月餘前王爺府闖入刺客,王府現在還在悄悄緝拿呢!出城要出具通行證的禁令,就是那刺客惹出來的。”
謝大廚道:“這話不通,都月前的事了,怎麽到現在都還沒抓到?說不定刺客早跑了。”
“聽說那晚就及時封城了,人肯定還在城裏,隻是不知道躲在那個角落裏罷了。築月城如此之大,排查起來肯定要頗費一番功夫的。”見人麵色凝重,掌櫃隻好又補充道,“我也是聽在府裏當差的朋友說起的,說不定是訛傳,大夥兒聽過就罷了,也不用跟外人提起。”
這麽認真地把事抖落出來,完了才說是訛傳,也沒有人肯信他。隻是究竟這些刺客啊王爺啊跟他們平民百姓天差地別,也沒有什麽利害關係,便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過了一會兒便轉到了別的話題上。
隻是韓希在聽到掌櫃這番話,又陷了入深思。
掌櫃所說的跟日間方富貴說的差不離,兩番話重合,也可以斷定此事確真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