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歸隱避世難割舍(下)
“其實,那不過是蕭天正自己放出的消息。”孟靈曦輕喃,聲音哽咽。
“對,是他放出的消息。”楊辰風沒有吞吞吐吐,直接給了孟靈曦肯定的答案,“其實,他手裏根本沒有紫幽草,他想借此引逸去見他,然後用紫幽草要挾逸娶你。逸為了救陸天鳴,為了還這個人情給何冰柔,必會同意。”
“可是,後來為何是歐陽芮麒賜的婚?”孟靈曦真是沒有想到,原來一切糾葛,不過是自己那位“好爹爹”安排的一場戲。
“你認為是什麽能讓歐陽芮麒願意被威脅,交出紫幽草呢?”楊辰風不答反問。
“是我娘……”孟靈曦的心又涼了一分,她本以為,至少蕭天正是真的愛娘親,才會願意拋棄妻兒,與娘親生活在一起。
原來,娘親不過是他利用的籌碼。這個人到底還有沒有感情?
“對,是你娘。”楊辰風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他以為,他給你娘易了容,自己又掩藏得極好,便不會有人發現了。不想,正是他這一計,引來了歐陽芮麒,讓他終於找到了失蹤十九年的皇貴妃。”
“你的意思是說,蕭天正原來沒有想過要出賣我娘的,是嗎?”孟靈曦忽然有一絲慶幸,慶幸蕭天正原來也有過真心。
如果自己敬重了這麽多年的人,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她一定會更難受。
“對,他是真的愛你娘,他做了這麽多,也無非忘記不了當年的兄弟情。”楊辰風歎息,在他的立場,已經無法再評斷蕭天正是錯是對了。
“你見過蕭天正,是不是?”孟靈曦雖在問,卻語氣肯定。
楊辰風向來不是個偏聽偏信的人,他能這般肯定蕭天正是為了先皇才會如此,定然是有實際的證據讓他相信。
這麽多年未見,楊辰風憑什麽這麽肯定蕭天正不是想自己做皇帝,而是為了他楊辰風?
除非,他們早就已經暗中聯合。
孟靈曦突然覺得人真的很可怕,似乎她身邊的每個人,都用謊言編織了一張網……
楊辰風微愣,這才發現自己話中的漏洞。
跟自己不願意提防、不願意說謊的人在一起,似乎總是會少一些警惕,便會多一些漏洞。
到底是不怕對方發現?還是不願隱瞞?
人的心思真的很複雜,就連自己都猜測不清。
楊辰風的唇瓣動了動,臉色越發難看。他忽然急促地轉身向外走去,鬢發間,此時已經沁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孟靈曦以為是自己的質問惹惱了他,正站在原地糾結,便見已經走到門口的楊辰風忽然倒了下去。
“楊大哥。”她一驚,快步奔了過去。
他努力幾次,想要站起,膝蓋錐心般的刺痛,卻讓他怎麽都無法再站起來。
算算日子,確實快到病發的日子了。
孟靈曦蹲下身去扶他:“楊大哥,你怎麽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像楊辰風這樣一個一直給她最堅強依靠的男人,也會有倒下的一日。
“沒事。”楊辰風勉強擠出笑容,安撫道。
其實,這幾日他的腿疾到夜裏都會發作,隻是孟靈曦不知道罷了。
而今日,天空突降暴雨,天氣太過於陰寒,讓他的腿疾提前發作了。
他本以為可以成功地離開孟靈曦的視線,躲到自己的屋子裏,用內力壓下疼痛,卻不想他竟連這道門檻都沒能邁出。
隻是,這會兒他臉色發青,額頭掛著豆大的汗珠,再說沒事,她也不會信。
“楊大哥,你到底怎麽了?不要騙我。”
“我沒事。”楊辰風搖搖頭,掌下運氣,打向地麵,借助這股力量站了起來。
他雖然內力深厚,但是這幾日夜夜要用內力壓製腿疾,自然消耗了不少體力。
此刻,雖然撐起了身子,卻很勉強。
“楊大哥,我扶你。”孟靈曦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搖搖晃晃的身體。
“不用。”楊辰風堅持拒絕她的攙扶。
“楊大哥……”她雖然心裏焦急,手上卻不再動作。
她讀懂了他的心,他不想她看到他此刻的樣子,更不想她去扶他。
這於他而言,是對男人尊嚴的傷害。
她緊張地站在一旁看著他,想等他堅持不住,萬不得已的時候再去扶他。
楊辰風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子卻已經發飄,踩不踏實。
他雖然忍下了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卻始終無法阻礙骨骼錯位時的軟弱無力。
眼見著他的膝蓋一彎,高大的身軀便倒了下去。
“楊大哥!”孟靈曦快步衝了上去。
楊辰風痛苦地閉了閉眼,不想他到底在她麵前丟人了。
“丫頭……”話還沒有出口,當他的餘光觸及一抹紅色時,他愣在了當場。
隻見一身紅衣已經被雨水淋得黏在身上的魂媚兒正站在茅屋門口。她此時狼狽不堪,發髻垂落,雨水順著發梢、臉頰,不停地落下。
麵對楊辰風眼中的震驚,她沒有任何回應,徑自去扶楊辰風。
“媚兒,你回來就太好了。”孟靈曦驚喜地道。
“放手!”楊辰風掙了一下,剛剛一張難堪的俊臉此時更是黑到了極點。
他傷了她,他有何顏麵還讓她來救他?
“你想讓我說出實情嗎?”魂媚兒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更加扣緊他的胳膊,扶穩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楊辰風被她將得臉上發臊,不禁惱怒道:“魂媚兒,你就這麽卑鄙?”
“對,我是卑鄙,那又怎麽樣?你有膽子就推開我。”魂媚兒輕笑,看著他的眸子中帶著挑釁。
“你……”楊辰風恨得一咬牙。
“既然無話可說,就跟我進去。”魂媚兒冰涼的聲音裏透著不屑,對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好脾氣。
就算蕭白逸那日不去找她,她也會趕來這裏,她怎麽可能忍心見他有事而不管。
愛也好,恨也罷,她都見不得他有事。
聽她這般語氣,他忽然急了。
“你妄想。”
“我妄想?”魂媚兒看向他的腿,“看來,以後要她伺候你,你才能吃穿不愁了。不過,也要她肯。”
“魂媚兒,你不要胡說。”楊辰風轉頭怒視她。
“楊辰風,你是不是每夜都用內力,才能勉強壓下腿疾?”魂媚兒笑得暢快,她是在報複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楊辰風一時之間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視線竟也沒有了之前的淩厲。
她總是有一雙能看懂他的眼,準確地猜透他的心思。
“如果,你的腿疾今日還不醫治,你這輩子便再也別想站起來。”魂媚兒眸色清冷,看似沒有一點對他的心疼之意。
楊辰風看著這樣的她,心頭一顫,竟恐懼起來。
“那又如何?這世上已經沒有百消散了。”楊辰風別過臉,不看她,“你走吧。”
“楊辰風,如果我說,我有百消散呢?”魂媚兒嘴角噙笑,笑得嫵媚,“但是不能白給你。”
她看透了他,他怕是不願意再接受她的付出和幫助。
楊辰風聞言,問道:“你有什麽要求?”
“我想你娶我,你能做到嗎?”魂媚兒笑得燦爛,卻說得咬牙切齒。
楊辰風俊臉一僵,尷尬得麵紅耳赤。
魂媚兒瞥他一眼,輕笑:“百消散千金難得,若你不願意,我立刻下山賣掉手裏的百消散,讓你一輩子殘疾。”
楊辰風的神色越發窘迫,他居然被一個女人逼婚。
孟靈曦鬆開扶著楊辰風的手:“楊大哥,他在雨中站了那麽久,我怕他的身子會受不住。”
不是征詢,而是交代。她拿起門邊的油紙傘撐開,快步走入雨中。
若她在場,隻會讓楊辰風和魂媚兒之間的情形更緊張。但若沒有她這個外人在,他們倆之間是打是罵,便就是自家人的事情了。
楊辰風看著她漸漸在雨幕中模糊的背影,眼中的怒氣漸漸散去,隻餘黯然。
魂媚兒看著如此落寞、失去了往日光彩的男人,心裏狠狠一疼。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扔入他懷中,轉身便要離開。
楊辰風下意識地接住油紙包,不用打開,也猜到了裏邊的東西是什麽。
“你該恨我的,何苦還要幫我。”
他自知做了不少傷害她的事,不該這麽輕易地被原諒。
“就當是我上輩子欠你的。”魂媚兒沒有轉過身,走入雨中。
他的心猶如被車輪碾過般疼,他有種想要衝上去,將她拉出大雨的衝動。可是,拉出了,他又能跟她說些什麽?
他看著她飛身上馬,在大雨中飛馳而去。
他的手有些顫抖地打開包裹得緊緊的油紙包,露出兩個白色的瓷瓶和一封信。
他急切地抽出信,將瓷瓶碰落,卻恍若不知。
當他看到裏邊的內容時,所有激動的情緒一瞬間散去。
信不是魂媚兒留給他的交代,而是小九通知他,莫千秋將與蕭天正合作,在歐陽芮麒壽宴的時候,混入宮中,先殺了歐陽芮麒,再拿出先皇的玉璽,奪下皇位。
他想,一定是小九找不到他的行蹤,才將信交給了魂媚兒。
他重重一歎,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作為歐陽家的子孫,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置身事外,他隻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一次做夢的機會。
現在,夢醒了,他該回去了。
他撿起掉落在地的瓷瓶,撩起袍子,卷起褲腿,他的膝蓋上、腿上的皮肉不停地鼓動。
師父說,這是一種食肉蠱,寄生在人體內,靠吃人的皮肉生存。
那一次,他險些因為這些蠱蟲喪命。後來,是魂惑心將蠱蟲逼到了他的雙腿上,他才能保住性命。
這種蠱蟲很有惰性,每出來活動五日,便會進入睡眠狀態三個月。
但是,即便隻是五日,也足以讓人痛不欲生。
那一年,因為魂惑心說,天洛花可以製造出百消散,有強烈的止痛作用,魂媚兒便一個人到懸崖峭壁間去尋找。
那一年,她才十三歲,為了尋到天洛花,險些墜崖,賠上性命。
後來她平安地回來,卻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那次,她在山間尋找了幾天幾夜,終是沒有白努力,不但找回了天洛花,還找到了天洛花的種子。
盡管後來培養天洛花也是一波三折,但是這麽多年以來,她還是做到了不讓他在腿疾時受一點罪。
這麽多年以來,他似乎早就習慣了她的付出。
楊辰風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最終還是用了百消散。
當百消散覆在他的傷處,疼痛漸漸散去時,他的心卻被愧疚一圈一圈地纏住,無法喘息。
她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事情,他為她做過什麽?
除了傷害,還是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