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真心一片換絕情(中)
王府的下人很快便請了郎中來給何冰柔醫治,但她的身子已因為這次小產破敗不堪。
若是普通的小產倒也沒什麽,但她是被莫測的真氣震傷的,又怎能不受重創?
她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微蹙眉宇,隻覺得今日的事情像做了一場夢,而現在夢醒了,屋子裏便又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隻是,當腹部的陣陣疼痛襲來之時,她才清醒過來。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都是真的……
可是,莫千秋呢?為何不殺她?
是蕭白逸護下了她嗎?那蕭白逸呢?
“綠兒。”何冰柔對著門外虛弱地喚了聲,見半晌沒有人搭理,便又提高聲音喚了幾聲,“綠兒……綠兒……”
“叫什麽叫,你叫魂呢?”綠兒罵罵咧咧地從室外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碗藥。
何冰柔一時間被她的態度驚住,她一向知道綠兒是個惡奴,但她以為她們相處了這麽久,之前處處為她著想的綠兒待她會是真心的。
她怎知,原來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人對她是真心的。
綠兒的爹爹是一個離皇城很遠的小城裏開包子鋪的。
何冰柔十歲那年,因為出任務受了傷,無法去找食物,而奄奄一息地躺在破廟中。
後來,就在她以為她一定會死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出現了。
她手裏拿著一個被咬過一口的包子,遞給何冰柔:“才吃了一口,給你吃吧!”
這個小女孩就是綠兒,何冰柔也就是因為這個包子而活了下來。
隻是,她哪裏知道,這個包子之所以被咬了一口,不是被綠兒吃的,而是被綠兒喂了一條小狗一口後,看到破廟中有個人,才拿著剩下的包子走了進來,心生歹意,想要戲弄何冰柔。
何冰柔永遠不知道,那一日,綠兒出了破廟,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自此,何冰柔對綠兒一直心存感激。
但是,她是白焰教的人,不能和外人來往太親密,便隻能暗地裏幫幫綠兒的忙。
直到她入了震威王府,綠兒的爹爹過世,綠兒孤苦無依,她才讓蕭白逸將綠兒接進了王府。
後來,薛彩凝抓了綠兒,混入王府,何冰柔一直不敢聲張,便是怕她傷了綠兒。
好在薛彩凝無非想在王府中玩樂玩樂,並不想傷人,被蕭白逸揭穿後,還是將綠兒放了回來。
綠兒在王府這幾年雖然隻是個下人,但是有何冰柔給她撐腰,她的風光可是快比得上主子了。她本以為,她會一輩子跟著何冰柔吃香的喝辣的,卻不想何冰柔居然也有沒落的一天。
今日,蕭白逸走後,已經派了重兵把守這裏,限製了何冰柔的自由。
而綠兒是何冰柔的貼身丫鬟,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其實何冰柔並未與蕭白逸同房過?
那這孩子是誰的?綠兒想了又想,始終不明白。
她真是想不到,何冰柔偷情會偷得這麽隱蔽,連她都隱瞞了。
綠兒知道她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後,自然認為她不可能翻身了。
若不是她暫時不想離開王府,又怎麽會伺候何冰柔,給她煎藥。
當然,這煎藥一事,也是蕭白逸吩咐的。
何冰柔看著這樣的綠兒,心徹底涼了的同時,嘴角溢出一抹狠戾的笑。
為何所有人都隻會背叛她?她到底有什麽錯?
“綠兒,我曾經那麽維護你,你今日這般對我,就不會良心不安嗎?”何冰柔費力地支起身子,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與自己親如姐妹的丫鬟,嘴角的笑意冷了起來。
“我怎麽你了?我為何要良心不安?我告訴你何冰柔,我這個時候還能給你熬藥,已經算是對得起你了。”綠兒把手裏的藥碗往矮榻上重重一放,還有些燙的藥汁頓時濺到了她的手上。
綠兒大怒,還沒有離開藥碗邊沿的手隨即一揚,藥碗頓時飛起,潑了何冰柔一臉、一前襟的黑色藥汁。
當的一聲,藥碗磕在何冰柔的額頭上,將她失了血色的額頭磕出一條血痕,瓷碗隨即滾落在矮榻上。
黑色的藥汁、鮮紅的血水蜿蜒而下,昔日仙子一般的女人此時已經狼狽不堪。
傷口的疼和被燙得火辣辣的皮膚,讓何冰柔眼中寒意乍現。
就算當初綠兒對她有一飯之恩,她這麽多年對她的縱容也已經都還清了。
放在被子裏的雙拳漸漸緊攥,何冰柔眼中已經湧上殺意。
隻是,到了真正要動手的時候,她又猶豫了。
這麽多年來,她已經把綠兒當成唯一的親人,又豈是說下手,就下得去的。
而綠兒為了她跑前跑後,也算是盡心盡力。
何冰柔想,一定是她失勢了,綠兒被欺負,才會心中鬱結,如此對她。
她不信,也不願意信,這麽多年親如姐妹的人會說變就變。
她身邊已經有太多殘忍的事實,她已經沒有了孩子,不想再添一件不幸。
對,她不能殺綠兒,就當是她讓著不懂事的妹妹一回。
“綠兒,我念在當年你在破廟中,對我有一飯之恩,今日不與你計較。”何冰柔抬起衣袖,慢慢擦掉臉上的藥汁和血水,眼中的殺意漸漸退去。
“一飯之恩?”綠兒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得意地笑了半晌,才道,“我告訴你,那個包子不過是我家小狗咬過一口,不想吃了,我才用來戲弄你的。”
“你說什麽?”何冰柔的呼吸開始急促,眼中全是難以置信的光芒。
“你以為,破廟裏要死的小乞丐,配吃我吃過的東西嗎?”綠兒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心裏越發痛快。從來伺候她那日開始,她心裏便不痛快。一個當年吃她家小狗吃剩下的包子的乞丐,居然成了她的主子。
再者,這些日子何冰柔失勢了,她也跟著倒黴,府裏的丫鬟婆子通通找她的麻煩,一個個都欺負到了她的頭上。
這下可好了,都報複給了何冰柔,她心裏才痛快了。
何冰柔驚恐的眼眸漸漸眯起,慌亂的心也漸漸平靜。
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嗎?
她這一生中,已經注定了得不到真心相待的人。
她不該奢望,像她這種從小便是一顆棋子的人,還會有什麽親人,還有什麽妹妹。
綠兒是她這輩子唯一將其當作親人的人。
即便她愛莫測,她卻也知道,那個男人永遠不會給她接近的機會。
即便蕭白逸對她百般寵愛,她也曾動過心,但她也知道,她不能對蕭白逸動心,她的任務是監視蕭白逸,待蕭白逸有任何異動的時候,隨時報告給主子。
隻有綠兒與她的身份沒衝突,還時時刻刻護著她。
那樣被保護的感覺讓她眷戀,讓她平生第一次覺得原來也有人願意保護她。
可是,綠兒今日的突然變臉,徹底打碎了她僅有的夢。
原來,她一直珍惜的人,當初不過是仰仗著她的得寵,而對她趨炎附勢。
“看什麽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伺候你這麽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真是不要臉,王爺對你那麽好,你卻偷漢子。”綠兒雙手叉腰,罵得相當起勁。
在她看來,像何冰柔這種不貞的女人,就是人人都可以罵的賤人。
就算是她,一個身份低下的丫鬟,也比一個背叛了相公的女人強上很多。
何冰柔冷冷一笑,一直緊攥的手慢慢地鬆開,驀地抬手,幾支銀針飛出,紮入綠兒的胸口。
她雖然沒有了內力,但是從小練就的準度還是在的。
“啊——”
綠兒痛得尖叫一聲,手迅速捂上胸口。
不碰還好,一碰,綠兒更是疼得哇哇叫。
“你對我做了什麽?”綠兒怒得舉起巴掌,毫不留情地對著何冰柔扇了下去。
何冰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甩開她的手臂,眯起眼,看著怒氣衝衝的她,淡定地冷笑。
綠兒抬手便又想打她,心口卻猛地一陣抽痛,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地癱軟在地上。
隨即,麻癢的感覺從傷口處開始蔓延,綠兒隻覺得全身都奇癢難耐。
綠兒不停地抓,卻是越抓越癢,隻得倒在地上,用身體去蹭地麵。
“你個賤人……你對我做了什麽……”綠兒一邊抓癢,一邊還不忘記罵何冰柔。
“罵吧!你盡管罵,我看你還能罵多久,哈哈哈……”何冰柔看著她在地上痛苦滾動的身子,不由得放聲大笑。
綠兒手上一刻沒有閑著地抓著自己的身體,此時已經將衣襟抓得大敞,尖尖的指甲已經抓下了皮肉。
她連滾帶爬地起身,跪在何冰柔麵前:“側妃,綠兒知錯了,求你看在綠兒當年對你有一飯之恩的分兒上,放過綠兒吧。”
“一飯之恩?放過你?”何冰柔隻覺得可笑,對眼前鬢發蓬亂、衣衫不整的綠兒已經沒有任何憐惜之情。
她已經給了綠兒機會,是綠兒自己不珍惜,反過來踐踏她的心,她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她。
“剛才……剛才綠兒是跟側妃玩笑呢!那包子……包子確實是綠兒吃了一口……讓給側妃的……”綠兒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艱難異常。
“哈哈……”何冰柔放肆地大笑,盡管聲音還有些虛弱,卻讓人毛骨悚然。
“求側妃……放過……放過綠兒……”綠兒越發痛苦,身上已經被抓得血肉模糊。
“你覺得我會傻到還相信你的話嗎?”何冰柔額頭上的傷口仍舊流著血,蜿蜒而下,血珠掛在她的睫毛上,將她的視線徹底染紅,讓她心中剩下的全是肅殺。
“何冰柔……你這該死的女人……”綠兒不再求,她知道何冰柔是定然不會放過她的。
別人不了解何冰柔是什麽人,她會不知道嗎?
她雖然沒有何冰柔做壞事的證據,但是何冰柔沒少指派她去蕭白逸那裏又哭又叫的。
綠兒雖然是個刁蠻之人,卻因為從小跟著在小市場賣包子的爹,多少學會了怎麽看人。
在她看來,何冰柔就是那種表麵柔弱,內心陰險的人。
“你個心腸……心腸歹毒的女人……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活不了多久了……”綠兒還在罵,隻有這樣罵著,心裏才會舒服一點。
何冰柔死死地盯著綠兒,滿是恨意的眼中漸漸多了一分悲涼。
同一天,她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爹爹手上,她曾經唯一的親人也在自己麵前痛苦地掙紮著。她心裏再也沒有了最初的快感,有的隻有撕心裂肺的痛。
為何要背叛她?為何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何冰柔的嘴角漸漸向上,彎起一抹傻傻的笑。那些好的壞的,在她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現……
那一日,一個小女孩救了她,她有了第一個想要報答的人……
那一日,她身陷敵陣,主子救了她,準她與自己同騎一匹馬,她悄悄地摸下主子馬上的鈴鐺,一直掛在床頂,每日看著,每日想著那一天。
那一日,她為了完成他的命令,情願犧牲清白……
她以為,至此,他們之間便再無可能,她也不敢再奢望……
怎知,那一夜,他酒後還是要了她,讓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歡天喜地地以為,這個孩子可以給她的愛情帶來一絲希望,怎知孩子的父親竟那般殘忍。
她不懂,為何她為了莫測和綠兒都做了那麽多,他們還是對她殘忍如斯。
難道,她天生就應該被傷害嗎?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這樣一直被傷害,她不能……
何冰柔的瞳孔漸漸放大,再到眼裏的神誌渙散,她已經分不清該愛,還是該恨。
兩個她一生最在乎的人,卻傷害她至深,能不能活著,於她而言,已經不再重要。
“嗬……哈哈哈……”何冰柔發狂地大笑,卻笑得淚流滿麵。
她拚命地抓自己的發,想讓自己發疼的頭好受一些,想讓那些幻影消失。
隻是,幻影不斷,她仿佛看見了綠兒與莫測在她眼前發狂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
何冰柔隻覺得耳邊全是兩人嘲諷的笑聲,讓她喘不過氣來,讓她隻能捂著胸口,不停地喘息。
她的呼吸越發急促,頭越發疼痛,她無措地抓著蓬亂的發。
綠兒則躺在地上,不停地抓著自己身體的每一處。
有誰會想到,一對曾經在王府中作威作福的主仆,會落得今日這番光景。
而那個曾經對何冰柔嗬護有加的男人,此時早已經出了王府,看不到曾經如仙子一般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