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走,不好嗎
霎時,金黃的沙麵上鋪滿了如碳的藤蔓殘渣。
吞噬流沙這種東西,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是極其可怕的一種存在,但之於流荒,顯然是麻煩勝過了可怕。
忒麻煩。
流荒在這荒漠裏頭,最怕就是吞噬流沙的黏人。
一旦纏上,便很難擺脫掉,這種東西,隻能躲,躲不了便驅趕,驅趕不了……隻能被它給吃了。
流沙沒有生命,是這片荒漠的守衛者,殺不死的。
不過……天底下除了琴棋書畫,還有什麽事情是流荒辦不了的呢?
雖說,流荒要是被流沙給吞進去的話,她不受點傷,也是要蛻層皮的,法力越高強,它吞噬的就越快。
所以,一般流荒都是繞著它走的#,那隻能強行改變流沙的軌跡和方向,隻不過,太費勁兒了。
按照目前這個形式,少說這附近也引來了上百的吞噬流沙群,真要一個個解決,流荒非得累死不可,何況這荒漠裏麵可不止這一種東西在。
思及此,流荒便手持驚弭劍,破空發出一道劍聲,在闞澄周圍畫了一道屏障陣法,後又將劍豎插在闞澄身前,抵擋著靠近的吞噬流沙。
這廂弄完,那廂流荒腳尖在沙層一點,借力使身體懸在半空,以手結印,遂將周身鬼氣引於四方可見的吞噬流沙之上,全身發力,將上百流沙群連地拔起,強行扭轉乾坤,將其引向與闞澄位置相背的四麵八方之處。
將其引到方圓千裏開外之後,流荒就深感體力不支了,但是闞澄那邊情況並不好,或者說是特別糟糕,也不知道天雷砸在他身上是第幾道了,一身白衣上邊縱橫著一條條的血道子,斑駁不堪,看得流荒心驚膽戰。
她雖然不是頭一回看人曆曆劫,但看這麽小的孩子曆劫是第一次,更遑論被天雷劈成血人的小孩了。
太狠了。
雖說天雷這東西是她荒鬼一族的克星,但他們愈合能力超強,現在又有法力和漿灰加深,因此就算被劈了,也很難喪命,更不會在身上留下斑駁血跡,叫人這心裏頭膽戰心驚的。
被天雷劈得這麽狠,卻不見闞澄嘴裏發出一個音節來,死死咬著嘴唇運功承受,甚至一點聲響都不見。
流荒莫名地心疼這個小孩。
她是不太了解那個漠北那個種族,但是讓一個小孩跑來本就危險重重的荒漠裏邊,饒是一個小家小戶,也是舍不得的,何況,這他娘的是來曆劫啊!!!
他爹漠北王都不管的嗎?
若不是碰巧她也在這兒,連曆劫之日都等不到就得被吞噬流沙害了性命,天下哪裏有這樣狠心的爹?
真是越想越氣。
天雷依舊在流荒和闞澄的頭頂叫囂著,轟鳴之間,又一道雷砸了下來。
闞澄本來就支撐不住的身體被這一道雷砸得更是虛弱了,直接栽倒在沙麵上,特別安靜。
流荒臉色驟然大變,剛欲縱身飛去闞澄的身邊,他的胳膊又微弱的動了,幾次掙紮,竟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還好……
她還以為闞澄這屁孩子死了呢。
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半放下去。
這兔崽子,雖然不好說話,但心底裏卻憋著一股子狠勁,對自己特狠,也好,也不好,不過,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還是要看他往後的造化了。
這般脾氣秉性,是能成大事的,說不定,以後的曆史也將由他書寫。
挺過最難熬的關卡,便離大成不遠了,到時,這三界六道之中,誰人能奈何得住他!
但若是……挺不過,也是造化。
流荒這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懸也不是,放也不是,半溜地提著,別提多難受。
這荒漠裏的怪物多,砍死了藤蔓,驅走了流沙,還有其他要命的東西不知死活地上趕著往這裏湊,流荒召了驚弭在闞澄周圍“唰唰”一通眼花繚亂地砍。
驚弭是把好劍,越鬥越勇,野性蓬發,凶悍一場,劍身一周騰騰鬼氣愈發繚繞,遮得劍身都看看不見了。
流荒在這邊對付著湊過來的怪物,驚弭如同天神一樣護在闞澄周圍,幾次回合之間也不知道天雷又砸下來了多少道,流荒隻覺得闞澄身上的白衣血色更盛了。實在是……讓人心疼得緊。
好幾次闞澄被砸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時候,流荒都以為他死了。
但是,他總能掙紮著再一次地站起來,承受一次又一次地天雷,他若小單薄的小身板看起來還頗有點偉岸的意思。
流荒雖然怕闞澄會又什麽不測,但心底裏的信任卻更多一點,她不信,不信闞澄熬不過去這次的雷劫。
荒鬼應劫而生,她相信闞澄也是,盡管他倆相交不深。
“小孩兒,你可要停住了呀!我看好的家夥可不多!”她在心底默默地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雷聲隱去,天色驟然放晴,金色的陽光普照在沙層上的時候,流荒產生了一種十分不真切的感覺,若不是闞澄一身血衣倒在金沙上麵,若不是沙麵上殘留著荒漠怪物的斷臂殘渣,若不是天雷劈焦的痕跡還在,她怕是恍然地以為這是一場夢。
流荒召回驚弭劍,拖著體力不支的身體,奔向了闞澄身邊,蹲下身,撫了撫他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蒼白著嘴唇說道:“嘿!小孩兒,你成功啦!”
又是那句討厭的“小孩”,但是刺客額,闞澄卻覺得聽起來順耳極了,仿佛最優美最溫柔的語言,繚繞在他的耳邊,叫他心裏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衝動。
眼前這個人……好想要……好像摸一摸,碰一碰……
但是,他沒有一絲的力氣,動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雙眼不甚清明,仿佛要失去了焦距,但是心裏卻清楚得很,他不想閉眼,盡管他全身又累又疼。
他想,再看看眼前這個臉色慘白的女子,想一直看著……
“你別說話,我帶你走。”流荒嘴角綻開了一個笑容。
闞澄聽了之後覺得好安心,他想說好,喉嚨裏卻發不出一個音節,他不會死吧?
不會……
毓流荒不會讓他死的,不會!
不過好疼啊!好累啊!
流荒冰涼的細白手指撫上了闞澄汗涔涔的額頭,說道:“睡一會吧,你太累了。”
也不知這話是不是加持了什麽仙法話剛出口,闞澄就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流荒伸出雙手將闞澄抱在了懷裏,她生得高挑,懷裏抱一個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少年倒也不顯突兀。
闞澄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流荒將他抱起來了,因為流荒的懷抱一點都不溫暖,冰冰涼涼的,跟他漠北的冰雪一樣。
但是……很安心。
不溫暖也很安心。
吞噬荒漠危機重重,流荒絲毫沒敢停留就抱著闞澄出去了。
到了安全地帶之後,流荒施了法術變出了一座茅草小屋,將闞澄安頓下來,她鬼族一脈與神族體質不同,法術更不能混為一談,故此,流荒未敢給他療傷。
荒鬼受了傷,或者泄了力,回複很快,流荒就地打坐調整了片刻就恢複得差不多了。
又喚了驚弭來之,守著闞澄,她自己一個起身出去找尋藥材去了。
兩日後流荒才來,見他還未醒,就搗了藥給闞澄冷敷上。
後來也不知是過了幾日,闞澄才轉醒過來。
見流荒依舊在房裏守著他,心裏的那股異樣的衝動又愈發強烈起來了。
這劫是他自己的劫,與誰都無關,與流荒更無關,且不說神族與荒鬼一族向來無所聯係,她犯不著如此,就算是有關聯,也不可能在曆劫之時,要她舍命相互。
但是流荒……卻這麽做了。
若不是有她,他早已經死了。
不爭的事實。
又一低眼,看見自己身上被包紮地整整齊齊的傷口,心裏那塊溫柔更甚,如蜜糖一樣在胸口化開,甜軟得他都要錯以為自己也跟糖一樣化開了。
或許是小孩子天生的劣根性作怪吧,見流荒要轉身,闞澄又將眼睛給閉了上去,裝睡假寐享受流荒的照顧。
流荒雙手抱在胸前,嘴角挑起一抹笑來:“醒了就別裝睡。”
言罷,闞澄這才將眼睛給睜開來,小聲嘟噥道:“哪裏是裝睡,我是真的困。”
流荒嘖嘖兩聲:“真是沒撒過謊的好孩子,你都睡了十幾天了,還困?”
闞澄自知理虧,便也不欲再作狡辯,倒可憐,畢竟他長這麽大,才沒給誰撒過嬌。
他從小就悶,小時候受了傷,也隻會嚎啕大哭依次來尋求娘親的愛撫和抱抱,從來不會主動說,但是他娘親就跟沒聽見沒看見一樣,任由他在那裏哭,等哭夠了,再出來對他一通教訓,也是可憐。
流荒長腿一勾,將一隻高腳凳子拉到了自己身前,抬腿坐了上去,笑他:“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一盆子涼水澆下去了。”
闞澄知道流荒是有心與他玩笑,卻不忍心真要如此。
他道:“我是你舍命護下來的,就算你舍得我的命,在動手前,也總要考量一下你自己的命。”
流荒勾唇,嘴邊和眼角漾開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以前倒沒發現你這般伶牙俐齒,是不是知道自己這麽牙尖嘴利的,便不好在人前說話,怕惹人厭?”
說完,還順便伸手在闞澄臉上捏了一把,惹得闞澄臉色通紅。
流荒故意打趣他:“還不錯,這臉上有了血色,說明離傷好不遠了。”
闞澄心裏更是羞澀異常,流荒這個完犢子玩意隻當是少年人害羞,卻不曾想得深遠,還渾然不覺地與他調笑逗弄。
長這麽大,闞澄真沒親近過誰,心裏缺愛缺得緊,恰在這曆劫的危難關頭從天而降的傻大缺毓流荒,二話不說就死纏爛打地要陪人一塊去曆劫,何況她美還不自知,隻知道勾搭逗弄小少年,叫闞澄心生異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流荒道:“這陣子你身上是爽利了不少,但天雷留傷後勁很大,你在這裏再修養幾日,隨後再回去,以防不測。”
闞澄心裏可巴不得留在這裏呢,回去漠北後,就很難再見到她了,還未與她好生相處一段日子,怎可以匆匆就別,想起雷劫之前的那幾天混蛋日子,他就恨不得將自己揉成團滾出去。
卻沒想到流荒又加上了一句:“我出來的時間太長了,族中兄弟那日察覺到了異樣,已催我回去了數日,今日,咱就來日再見吧,小孩!”
看著闞澄一臉呆愣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手賤揉了揉闞澄的腦袋,笑道:“怎麽?舍不得我啊?”
闞澄點頭,何止是舍不得啊,分明是超級特別很非常舍不得啊!
“嗯,我也挺舍不得你的,畢竟咱倆這半個月來怎麽說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闞澄心裏有些失望,他寧願流荒再拿小孩來開他玩笑,也不想她這麽一本正經地跟他說什麽過命的交情。
因為,他想在流荒心裏占上一個特殊的位置,不想她說的這麽……別扭。
過命什麽的,就跟說你是我的好兄弟是一樣的,他雖然小,也不常與人交流,卻也懂得這回事。
她過命的兄弟多了,誰知道他在她心裏排第幾個,兄弟什麽的,一點都不特殊。
闞澄這個悶葫蘆,心思敏感細膩著呢,什麽都不說,但心裏卻將一切都細細計較了一番。
流荒自然不知道闞澄心裏的這些波動,雖然她有那種聽人心聲的能力,但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拿出來用的啊,要不,那得多不尊重人,是不?
闞澄還沒跟人服過軟,也沒央求過什麽東西,這次他卻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麽魔,竟然抬起頭臉小聲問道:“不走,不好嗎?”
流荒隻當他小孩子脾氣,便相當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見闞澄那小眼神,又不安又希冀,跟針紮似的,紮得她心底麻麻地疼,反正她那一大幫子兄弟姐妹的啥時候見不是見,若是因為急著回家傷了眼前這小孩的心,那就不太好了。
想到這裏,便決定跟梟衍他們幾個發一道密信,稱自己沒事,在外麵玩得有趣暫且不回來了。
“好吧,就等你傷養好再說。”
闞澄知道流荒善良,但也沒想到她竟答應得這麽痛快,想起方才自己竟還欲用自己傷口疼行動不便這等卑劣的借口來挽留她,頓時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沒出息上不了台麵的小人,羞愧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