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斷絕
我對著夜路商人又敲又打，試圖讓他停下，而他卻紋絲未動，像沒聽見似的抓著娜莎的頭發不放。
“莉迪亞在那裏.……”。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可是卻無法逃脫鬥篷男的束縛。
娜莎依舊在飛馳著，眼前的霧靄也漸漸開始變得濃厚。我們穿過了霧層，一路向前。我望著這空白的世界發呆，心裏像一個正在跑氣的氣球。
我害了安妮，剛剛又與莉迪亞擦肩而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與我開了一個玩笑。
安妮說，她恨我.……這是一個人臨死前的遺言，居然是這樣一句充滿怨恨的話。即便一開始，我們的出行目的隻是相互利用，但是在路途中經曆的一切，卻使我原本的心感一罪惡。
我有罪.……是我毀了安妮。
這個與我一樣得了臆影症的女孩，在以另一種姿態展現她的堅強。在精神與肉體的折磨之中，選擇生存的女孩，卻在我的一時自私下，斷送了她的希望。
也許，我的內心早已經變得汙濁，是我自己在它的外表上塗了一層潔白的塗料。
娜莎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我一個猛勁兒掙脫了鬥篷男的束縛，直接滾到地上。
“為什麽當時不肯停下來！”我向他大吼著，滿眼的淚水在瞬間奔湧而出，那是一種悔恨，也是一種恐懼。
夜路商人看著我，沒說一句話，他把手伸進袖子，拿出半截煙蒂扔給我。
“這個，出去時進入白骨森林再用”。他的話語很冷，可是初衷卻是好的。
“我隻能說，我欠了戴裏克一個人情，所以才肯這樣幫你……不過，還請你明白現在的形勢.……”。
我看著地上的煙蒂，半天沒有回答，我已經不能再錯過任何機會了。我已經放棄了安妮，不能再放棄莉迪亞了。
“我會.……帶著莉迪亞一起出去的……”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夜路商人，“就算是主人的委托，我也要返回去救她，即便.……我會死在這裏……”。
我拾起地上的煙蒂，轉頭跑了過去。
我什麽也不想得到，什麽也不想要，因為我本身就是一無所有，即便再次失去，也不會有任何人為我惋惜。我隻想做我想做的，我隻想，讓莉迪亞繼續與我一起行路。
我到之裏，隻是為她！我隻要救出她！
我明白，自己是主人手中的傀儡。有用的時候，就讓我隨意跑跑，沒有用處的時候就將我致於死地。我隨時，都會喪命，但是，我想在喪命之前，再看莉迪亞一眼。
我喊著她的名字，毫無方向地和前奔跑著，我不記得娜莎跑過的路，這片迷茫的白，已經讓我失去了方向感。
我索性閉上眼睛不看，我要好找的人，是莉迪亞。即便不睜開眼睛，我也依然可以知道，她所在的方向，即便她在天涯海角，如果她還活著，我就可以找到她。
臉上被霧氣變得潮濕，腿上的傷，也在隱隱作痛。我不想停下來，因為莉迪亞，就在前麵，等著我。
“莉……迪.……亞”，我邊喊邊跑，心裏滿滿的，全是傷，快點回來吧，我在尋找你。即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在成長，不過，這成長卻有著更多的傷。
視線裏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人影。人的視網膜很薄，但是卻很敏感，那個身影嬌弱而單薄，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發稍揚起，帶著一陣清香，那飛揚的裙角是我永遠都不忘不掉的陽光。
是.……莉迪亞，我猛然睜開眼睛，視線中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位少女的身影。霧中的她，有一種純潔的美。
“莉迪亞……”我呢喃著她的名字，擦了擦眼角，向著她的方向跑去。
越來越近了，她一身雪一樣的潔白，白色的瞳仁裏卻是雪一樣的冰冷。我幾乎是飛奔過去，一下將她擁在懷裏。她沒有動，任憑我抱著她，嚎淘大哭。
“差不我，我們走吧.……”。我鬆開她，擦了擦眼淚：“跟我一起出去吧……莉迪亞.……”。
我抓起她的手，卻看到她手上清晰的傷痕，這是上次在四角教室割腕時留下的。
我抿抿嘴唇，心疼著她，痛恨著自己。
“我們走吧.……”。我拉著她向前走，可是莉迪亞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是誰？”她張了張嘴，半天說出這句話。“我不想和你走.……我在等一個人……”。
“等人？”我停了下來，摘下了頭上的鬥篷。“你……還能，認得我嗎？”
莉迪亞抬著頭，看了看我的臉，半天沒有說話。“我要等的人，在很遠的地方，他很懦弱，不如其他人一樣勇敢，但卻其他人都倔強。我在這等了他幾天……大概……應該會來的.……”。
“我……過來了.……”。我有氣無力地應答著，“從遙遠的地方，過來接你了.……雖然，現在依然還在害怕，依然還是做不到足夠的勇敢，但至少希望你可以想起來……”。
濃濃的霧中，再次響起千軍萬馬的嘶鳴，那些長著觸手的怪物已經離我們很近了。
“莉迪亞！現在和我一起走吧！”我來及聽她講這些話，拽起她的手，便向遠處跑去，莉迪亞沒有拒絕，和我一起跑了起來。
她的手依然細膩而冰冷，可是卻少了最初的溫度。我拉著她還像最初那般飛跑，然而那時緊張而興奮的心情卻已經灰飛煙滅了。
莉迪亞將我忘了.……沒有關係，可是讓我心痛的是，她的心死了.……
我們就這這樣一路向前跑去，莉迪亞也一直沉默不語，眼前依舊是一片潔白。我憑著自己的感覺找尋白骨森林的入口。然而，不論我如何努力，終究卻找不到那條來時的路。
“沒用的……”莉迪亞突然開口說：“有我在，你出不去的……”。
我看著她，喘著粗氣，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問清原因。
“我屬於虛無界，不到特殊時間，是不允許離開的……而且，即便選擇離開，我能去的，也隻能是那片樹林.……”。
那火光四起的樹林，竟然是虛無界裏的人唯一可以出去的地方，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嗎？在這裏等待死去和在白骨森林中死去.……
身邊，野獸的怒吼鋪天蓋地地湧來。已經，沒有逃跑的可能。四周，突然變得寧靜，依稀傳來腳步聲在我們周圍響起。我明白，我們已經被毫無懸念地包圍了。
“到現在，還沒有想起我是誰嗎？”我放開她的手，有些落寞地問道，“如果你可以想起來，那麽，你就可以脫去這身上白色的軀殼，和我一起走出這裏。”
莉迪亞搖了搖頭，她的心死了，但是，那骨子中閃現的善良卻一直都沒變。
“為什麽.……為什麽.……”濃霧中傳來陣陣沙啞的質問聲，那聲音淒涼而充滿怨恨。我低著頭，看著腳下升起的霧靄，長吸了一口氣。我明白，這是我不論如何都需要麵對的。
“對不起……安妮……對不起.……”我攥著拳頭緩緩地說道：“對不起……”。
“對我做了這麽殘忍的事……隻說這三個字，就想結束嗎？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安妮在怒吼，她的腳步似乎在地上劃出了抓痕，我明白，不論她多麽憤怒都無法平息內心的痛苦。
她在濃霧之中緩緩地出現，被染白的發梢，血紅的雙眼，手中握著白骨一樣的皮鞭。安妮，還沒有被虛無界所容納。這些特征，時刻提醒著我，她在病痛之中深陷著。
“安……”還未等我說完，她便一個箭步直衝過來，飛鞭直下，將我撲倒在地。
“我……想殺了你……”。我盯著她血紅的眼睛，聽著她滿是怨恨的話語。我沒有還手，更不想逃跑。如果，這樣可以平息安妮的憤怒的話，我心甘情願為她獻出我的一切。
皮鞭，不留任何感情地和我揮來，身上隻剩下一陣被烈火燒過的疼痛。
我強忍住這皮鞋揮下的力度，耳畔的風都夾雜著血液的腥味。四周安靜的沒有響動，我知道莉迪亞在看著我，看著我的狼狽，也看著我的懦弱。
安妮在嘶吼著，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享受著一種超過尋常的快樂。
我伸出帶血的手，再一次伸向她的嘴裏，哪怕隻有一分鍾也好，我有話要對她講……
， 安妮的動作漸漸變得遲緩了，她的雙眼也漸漸由木訥變得澄澈，她的頭發在瞬間變得蒼白，指間也漸漸泛起了石膏般的梨花色。
血液如注，順著我的手指流向了袖口，我看著她，直到她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上。
“安妮.……”我輕輕叫著她的名字，“我有話對你說.……”。
安妮搖著頭，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她動了動唇角，輕，如果輕地說：“現在，殺了我.……我不想生活在這裏，更不想去那個血紅色的世界，我隻想.……在死的時候，還是我原來的樣子……”。
“我……”我想繼續說下去，沒想到安妮卻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在我失控之前，殺了我.……”那梨花白漸漸擴散到了她的臉頰，她的瞳孔開始變得僵硬，話語也漸漸變得機械起來。
“安妮.……”。我一下將她推開，滿含著淚水，這眼前的模糊是霧裏開花迷蒙，我拾起了地上的皮鞭，顫抖著向她走去。
沒錯，我答應過她，答應過她這樣的請求，如果這是結局，為什麽，不讓我在初見她開始，就做出這樣的斷決。她說，我是她最信賴的人，而我卻覺得，她是我所遇見過的，最單純的人。
這麽簡單地遇見了我，也這麽簡單地相信了我。我算是，實現你最初的心願了嗎？即便如此，我給你帶來的死亡，你也會滿心歡喜的接受嗎？
我舉起手中的皮鞭，涕泗橫流，我喊著她的名字，說出了那一直想說的話：“病好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手飛快地落下，身後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不要，你這個混蛋，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