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消失的舌頭
及腰的長發，帶著河水特有的魚腥味，不斷滴落的水珠滑過白皙的軀體，一雙深灰色的眼睛，雖然變得修長和成熟，但當年的冷淡與漠然卻沒有絲毫變化。脖頸兒上的菱形紋身依然清晰，那仿佛是亙古不變的標誌，縱然相隔十幾年，也依然可以完好如初。
即使身體成長了，但有些東西注定沒改變。
“達芙妮……”我輕輕地叫出了聲，長久以來的壓抑像開了閘的洪水，在一瞬間奔湧而出。
她渾身赤裸著，一步步靠近我。十幾年後，她的個子已經比我高出很多，眼神裏露出的成熟也顯露出女性特有的風姿。
她一步步地靠近我“我終於……終於找到你了……”她蹲下來，把我摟進她的懷裏。她的皮膚很涼，我隻覺得臉上一陣發熱，但是心裏依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不過.……見到她就好。隻要能見到達芙妮就好。
“你……你這個家夥，不穿衣服抱著我的影子做什麽？”莉迪亞紅著臉胡亂的扔過來一件長大衣。達芙妮斜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
“幾年不見，真的長得越來越像樣了呢.……”她邊穿大衣邊向我寒暄。“如果大家一直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很熱鬧的……”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對她講些什麽。這個與我擴別了十幾年的玩伴，竟然在這一天與我不期而遇。我曾經多次幻想我們的相遇，可是都沒有這一天來得真實。我本以為自己會淚流滿麵，誰知道自己竟然會僵住不動。
如今，大家都長大了。這種來自視覺，跨越時間的衝擊感頓時襲變了我的全身。或許，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一直一語不發的達芙妮，竟會在幾年之間，變成了一位具有成熟魅力氣質的女郎。而且……居然比我高.……
我定了定神，大致向莉迪亞介紹了這個風姿卓越的女子。莉迪亞沒說什麽，隻是站在一邊靜靜地打量。經曆生死後的相見，對於我而言，已經超過了喜悅，甚至感覺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話說回來，我有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凱羅爾婆婆了。你還與她有聯係嗎？如果她還在的話，應該已經在準備晚飯了吧.……”
看著達芙妮說的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打斷她。那些實情，真的不能在這種時刻說出口。凱羅爾婆婆是紅燭小城裏蠟人的事情，以及凱羅爾婆婆在那件事之後去向不明的事。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開始了漂泊流浪的生活。大家，全都已經開始東奔西走了呢……
“對了，達芙妮。你為什麽.……會在水裏……”我隻好轉移話題，尷尬的問。
“因為，我在聽魚的呼吸。像一條美人魚，在水裏傾聽你的呼吸……”
“達芙妮……”我有些欣慰的笑笑“要是楊斯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他最喜歡的東西，就是美人魚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達芙妮拍了拍我的肩“楊斯就在不遠處的房子裏等著我們回去啊。你這個笨蛋，才走了幾天，就不記得了嗎？”
如果這是夢，我隻希望自己可以快一點醒來。開什麽玩笑，楊斯……明明已經……
“還是這麽害羞，快帶上你身邊的美女一起走吧。大家看到你長得這麽快，一定會很開心的。”達芙妮抓起了我的手，頭也不回的跑了起來。就好像曾經，達芙妮找到了迷路的我，抓著我的手，在天黑之前跑到了小屋一樣。人沒有變，回憶沒有變，時間沒有變，隻是……場景變了。
我們在平坦的草原上飛跑，忘卻了一切。這就是曾經最純淨、最愉快的日子，沒有身心俱疲的探索，沒有九死一生的驚險，也沒有生離死別的痛徹。有的，隻是最純真、最潔淨的心情。
“就是這裏！”達芙妮突然停了下來，指著前麵一幢烏黑的小屋對我說道。
夜晚的風透著絲絲涼意，風吹草動，整個草原都充斥著悲涼。不知名的野花凋零在牆角，房簷上的那一勾冷月也啜泣著，默默地哽咽。一把長了草的破舊椅子，拉長了自己的影子，被風吊著，搖曳在夜裏。雖然有些簡陋，但還是可以看出來，這裏的一切，都在竭力重現著曾經的生活。
“你們兩個家夥，跑的倒是輕鬆，難道不知道後麵還有一個人呢嗎？”莉迪亞扛著四五個包裹，氣喘籲籲的出現在我們後麵。
“你們.……就住在這裏啊.……”
莉迪亞想說些什麽，卻突然止住了。“也許，我不該到這裏來，這是你們的事兒，不是嗎？”她微笑著，卻略顯寂寞。
“莉迪亞，你留下來吧。”奴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舍不得。這屋子裏等著我的，或許不是我的未來，而是我的過去。“莉迪亞不是不要我隱藏傷心的事情嗎？那就留下來陪著我好了。讓你知道，這就是，我的過去！”
莉迪亞怔了怔，隨即破涕為笑“笨蛋，這不是過去，而是未來啊。”
未來嗎？我看著笑容滿麵的達芙妮，也看著破涕為笑的莉迪亞。如果下一步是未來，我會選擇。但是，如果下一步是過去，那麽，我會打破！
我牽著莉迪亞，跟著達芙妮向前走。就像一個在外行走了多年，終於回家了的遊子，而且……還帶著自己心愛的姑娘……
達芙妮推開了緊閉的木門。我的心不由得隨著那扇門的打開而越發緊張。楊斯，老大……十幾年不見，你們都還好嗎？
房間裏的燈光恍恍惚惚，暖爐裏的火焰點亮了整個小屋。狹小的空間被一張床和一張吐著彈簧的矮沙發填滿。沙發上迎麵坐著一個人，見我進來，先是一愣，隨後一愣，便起身快步向我走來。
“真想不到，你小子長這麽大了！”他拍著我的肩，麵帶笑容。身上帶著成熟男人特有的汗味。那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感覺最踏實的味道。這味道，是隻有老大才有的安全的味道。
我抬頭看著他，老大變得越來越像老大的樣子了。短寸頭，鼻梁上貼著一貼創口貼，皮膚依然曬得黝黑，臂彎裏的腋毛依舊濃密，衣服上沾著塗料的痕跡，那雙眼神依然和藹。
“老.……老大”我一時講不出話，隻是抱著他啜泣“我……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是的，我回來了。回到了我真正的家，回到我最初的地方。
“一回來就這麽吵，你還是一直沒變啊。”一副眼鏡在火光下反著光，纖細的手指襯出了她的文弱。波浪的卷發在空中肆意，瘦削的身體居然可以承受著如此堅定的聲音。楊斯一臉冷峻，那副傲氣凜然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事到如今，我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夢境。不過，不論是哪一邊，都是真實的。我沉浸在這裏，不願離開。
楊斯露出了挑逗女孩的本性，圍著莉迪亞噓寒問暖。老大拉著我對我滔滔不絕的講著繪畫創作與人生哲理。達芙妮已經準備好了今晚的晚餐.……
一切都是那麽的平常，那麽的自然。也許，大家都沒有改變，隻是因為我離開的太久，被這個世界改變了。
我們就這樣一直聊到了深夜，除了凱羅爾婆婆沒有出現，一切都沒有改變。楊斯喝了酒，支支吾吾的倒在床上不知所雲。老大也勸我盡快去休息。於是，就像在那天夜裏一樣，我、老大和楊斯擠在一張床上，莉迪亞和達芙妮睡在沙發上。
可是，真的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心裏卻覺得很空。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寧願相信，我一直以來的記憶才是假的。曾經的一切不斷地浮現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都是我感到窒息。我不希望時光倒流，可是卻又如此渴望著與他們見麵。有些事，明知道是錯的，可是還是依舊堅持做下去，隻是因為有一絲希望。
我把自己蜷縮在被裏，不斷地用手掐著自己。這疼痛感時時刻刻的提醒著我，睡在一邊的老大的呼嚕聲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就太好了。
依稀感覺旁邊有些許響動，也許是老大在轉身。我迷迷糊糊的睡去，隻知道自己睡的很安穩。老大在，楊斯在，達芙妮在，莉迪亞也在，隻要這樣就好……不要再一次.……將我們分開。
可是直到清晨，美夢破了。我幾乎受不了現實的打擊，不自覺的嘔吐起來。
睡在我身邊的楊斯，頭沿著床單向下垂著，臉色發白。雙手緊貼著身體，眼睛睜得極大。這雙空洞的眼睛與十幾年的那雙眼睛連在一起，仿佛是一個無限的黑洞，吸納著一切。
不.……這不是真的.……
我全身顫抖，隻想脫離這裏！這肯定是個夢！有什麽，可以證明……證明這一切是假的……
對了，有一個方法。
我用手顫抖著撥開了她的嘴唇，咽著吐沫，小心的看著這一切。說實在的，我很害怕。可是現在，卻不得不看！我睜大了眼睛，看了個真真切切.……
楊斯的嘴裏.……真的沒有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