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眼中竹
眼中竹
有陣陣涼風在吹。手……還有知覺，還可以觸摸到紅蠟製作的馬路的粘滑。我感到我的耳廓很涼，輕輕一動，紮心的疼痛頓時傳遍全身。眼睛，感覺到腫脹，想睜開，卻感覺十分困難。
莉迪亞.……莉迪亞，你還在我身邊嗎？那個蠟人出其不意的吻了你，你在生氣嗎？你能明白的吧，那不是我，真正的我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我想將眼睛睜開，可是雙眼卻好似粘了粘合劑一樣。我就這樣以張開的“大”字形態倒在地上，除了手指可以輕微的活動以外，其他的部位就像癱瘓了一般，沉重又無力，好像脫離了我的控製。
我聽到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他走的每一步都敲在我心上，一下.……兩下……他走過來了！那好像是一雙男式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沉悶而有力。那聲音，在來到我身邊之後便停止了。
他的到來，遮擋住了月光。我隱約可以感覺到他的輪廓。
那個黑影的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禮帽，手中握著拐杖，靜靜地佇立在地上。那影子讓我感覺到高大威猛又散發著強大的氣場。他隻是在我身邊靜靜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如果想活命，還是不要睜看眼睛為好”這聲音透著威嚴，可是仔細聽卻又似曾相識。那聲音和那天出現在火焰裏的神秘聲音明顯出自同一個人。雖然這一次說話的語調有些冰冷，可是卻依然溫柔明朗。
巨大的禮帽，包裹住全身的大衣。這聲音，這背影，與那個在突然之城破窗而逃的人漸漸融為一體。難道，現在這個站在我身邊的的人，就是我一直在苦苦尋求的主人.……戴裏克嗎？
我想抬起手，想觸碰他的手掌，可是渾身卻動彈不得。我感覺那黑影動了動，起身準備離開。不要走！不要走！我的主人，我們明明離得這麽近，為什麽你卻不肯留下來多陪我幾分鍾呢？我，是一直尋找你的影子啊！
他緩緩的起身，一點點的挪動了腳步。“不要.……不要走.……”我用盡了力氣，沒想到卻隻發出了蚊子大小的聲音。
我聽到主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遠了。不要，不要這樣，這一次，請不要再一次丟下我，請讓我留在你身邊，請讓我，真正的做一回你的影子。哪怕，隻有幾秒鍾，我也是心甘情願。
我努力睜著眼睛，主人，請您讓我再一次看到你。至少，讓我看看你的麵容。我強行地撕開我那粘在一起的眼瞼，好像是睜著抬起一個千斤頂。隻覺得那層附著在眼瞼上的粘膜緩緩地撕開，伴著無法忍受的疼痛，還帶著水泥風幹後崩開的聲音。
我漸漸可以看到了，那暗的發黑的月亮發出妖嬈的空洞的光，月外那一層暗紅色的光暈，就像無數隻黑色爬蟲，將那月一點點吞噬。紅色的光線詞的我的眼睛疼痛又幹澀，迫使我不由自主的合上。
不過，我的主人，我隻想再看你一眼。看清你的容顏，看清楚，你對我內心的期待。
我看到不遠處主人的身影漸漸與那暗紅色的月光漸漸融為了一體。“主人.……”我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挪動著身體，一點點向前移去。哪怕一分鍾也好。請你留下來……告訴我這一切的真相……
我奮力地伸出手去，隻是在神獸的那一瞬，突然覺得我的眼中一陣脹痛。隨後席卷而來的，是真正的撕破皮肉的質感。
那是真正的黑暗，鋪天蓋地，不留一絲喘息的機會的黑暗。在這裏，摸不清自己的方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
有東西刺破了我的視網膜，刺穿了我的玻璃體，從我的瞳孔中直插出來。貌似.……還在不斷地生長著，很長，很長。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感覺到恐懼，可是心裏卻並不慌張。說不定，這是一個夢，這個夢在我有記憶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到現在還沒有結束。我在一個夢中，無邊無際。任憑蒼天如何擺布，也不會驚醒的夢。
我用手試著去觸摸那從眼眶伸出來的東西。它是硬的，細長的圓柱體。每隔一段距離都會出現一個凸起的扁球在中間相隔。它沒有溫度，表麵還附著著一層粘滑的液體，它還在生長著，不知道要長多久，也不知道它們要去往哪裏……
那些在我眼裏長出的物體，是竹子！我伸出手，輕觸了一下那粘稠的液體，放在鼻前聞了聞。一股腥臭味兒使我一陣幹嘔。我閉上眼睛，可是卻怎麽也做不到了.……大概，我的眼瞼，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沒有痛苦，給我留下的，隻有悲鳴。那潛藏在胸中的巨大悲鳴，那在眼中不斷生長的巨大悲鳴，在那悲鳴中的悲鳴.……
我要化身為一棵竹，紮根在黑暗裏。以血液作為澆灌的液體，以肉體作為成長的肥料。沒有陽光照耀；沒有雨水澆灌；連風的撫摸也沒有。隻是一個人，靜靜地，靜靜地成長 。置身於黑暗，也死於黑暗。
“紅竹碑穀，在你的眼裏……”腦海中突然湧出了那天那位之路的老人的話，紅竹碑穀……是我的墳場。主人在這裏等著我相會，我卻以這幅姿態，與他在我 的墳場相會。
原諒我，我的主人。不過，還請您可以喜歡這片竹林。這裏承載著我所有的過往，也承載著我太多的期盼。請您找到希爾，主人的話，一定可以找到解決“臆影症”的方法，更懇求您，照顧好莉迪亞……
我感覺自己的腳底生出了無數的竹根，那東西扯開我的皮肉，撐開我的皮鞋，深深地紮進泥土裏。我的手指慢慢變得僵硬，我的全身都在躁動著，很熱，熱的我想馬上了結了自己。
身體裏不斷有堅硬的物體刺破問皮膚，我體無完膚，像一隻被解剖的屍骸。成長吧，載著我的憂傷與苦痛，載著我的悲鳴與絕望，載著我的一切，陪我入葬……
“難道你這個家夥，吃了一根竹子嗎？”
感覺，有人在說話。那聲音緊緊抵住慌張，故作鎮定卻不住的顫抖。
“沒事的，我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才不會對我做出這種混蛋事兒呢！你小子也沒有這樣的膽子 ，你才不會，才不會把別人的心髒憑空取出來的事兒！”
那一刻，世界死了……我感覺到，莉迪亞正在抱著我哭。可是，莉迪亞，你知道嗎？就在剛剛，我.……我取出了那個“我”的心髒，我把那顆心捏碎了 ……我會讓你失望嗎？我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麽影子，我根本.……根本就是一個披著影子皮的喪心病狂的怪物。
我真的.……真的感覺好累，但是，還要謝謝你。謝謝命運讓我遇到你，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謝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沒有拋下我。但是.……
突然有一種異常強大的力量攪拌著我的內髒，順著我的喉管湧上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我甚至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在我的身體裏竟然長出了竹子。不過，也罷。到最後，我還可以死在莉迪亞的懷裏，這樣近距離地體會她的溫暖。
我一直尋找的主人，很抱歉，不過，可以在臨死前聽見你的聲音，我就已經很幸福了。到最後，我還是沒有盡好一個影子的職責，我沒有聽您的命令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
瑞師傅.……這一下，我們又能相見了……
“不要！不要！你這個笨蛋。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麽辦！你答應過我，要我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莉迪亞說了什麽.……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要活下去？這樣一想，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正是因為莉迪亞向我分享了她的生命。而我，卻想這樣隨便的放棄，放棄莉迪亞給我的生命……
可是……可是我該怎麽辦？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啊！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守護莉迪亞給予我的這條生命……
就當我束手無措之時，莉迪亞抱住我的力度突然加重了。她的心跳很快，呼吸頻率也在增加。她似乎在躲藏著什麽危險。
“過來吧，莉迪亞。你到現在怎麽還不清楚，你抱著的隻是一個沒用膽小又自私殘暴的怪物。這樣的東西，根本沒有必要留在身邊。還是選擇這個完美的我吧，隻有完美，才配得上你！”這聲音穿透層層黑暗，直達我的耳膜。
不，這不是真的。那個被我殺死的蠟人，居然.……再一次.……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