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死亡是什麽？
沈老師輕聲走進病房，並回頭示意安把門帶上。安不僅輕輕關上門，還幾乎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放慢了腳步。
她幾乎是躡手躡腳地跟在沈老師身後，這回，她仔細地觀察著病房裏的病人。
這間房間，隻有三位老年女性病人，而且都已經處於臥床階段。
左手邊的老人微閉雙眼，護工正在給她喂水果，她仔細地嚼著，然後指指自己的嘴，護工非常體貼地伸手，從她嘴邊接過她吐出的橘子核。
在安心中，那些瀕危的垂死的病人，應該都是麵黃肌瘦，全身無力，甚至是插滿管子的，而這病房裏的老人，安怎麽也無法將她們與“病危”聯係在一起。
右手邊的老人，臉蛋紅紅的，和護工阿姨輕聲著話，但聲音太輕，隻能偶爾聽到“老家，母親，吃苦”等等字眼。
再往裏，是一張最“豪華”的床，但估計大部分人都拒絕如此“豪華”：床頭櫃上擺著各式水果，蘋果，葡萄，火龍果，香蕉等等。最旁邊是一個事物攪拌器。最裏麵擺著一張照片，上麵有一位皮膚白皙，氣質絕佳的中老年婦人，穿著赭紅的開衫毛衣，配裏麵黑色的打底衫。
短發的她精明，幹練，這讓安不僅仔細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這個老人，皮膚細膩透亮，禁閉雙眼，病床上半部微微揚起30度，老人並不曾對和她打招呼的沈老師有所回應，更沒半點動作。
安還在狐疑：沈老師這麽有分寸，懂得體貼的人，怎麽在人睡覺的時候打擾人家呢？
正不知所措間，護工站起身，開始準備水果餐。她將洗淨的水果切成塊，用電動食物攪拌器仔細研磨，最後，用大號的針筒把食物通過鼻飼管“喂到”病人身體裏。
看著她熟悉的動作，安還是感到一陣難受，照片裏的人應該就是眼前的病人，但當初如此精致的女人，現在卻昏睡不醒還要鼻飼喂食，真是讓人唏噓。
“沒用啊！原來多精神的人呦！她可是海關幹部呢！你看，這在節日期間生病，不知是藥物過敏，還是劑量不對，這人打了疏通血管的藥，卻再也沒醒過來。”
旁邊幾個護工聽罷也搖搖頭，不置可否。
“你最近感覺怎麽樣？又過年了，新年到了，有沒有什麽願望呢？我希望你能早日恢複健康，能夠醒來，和我一起，聊聊。”沈老師完，撲簌簌落下一滴淚。
安本想安慰一下沈老師，但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該什麽好，或者是做什麽，隻能默默地站在沈老師背後，輕輕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老伴在她剛生病時還能照顧她，可是，前年，老伴走了，孩子又要上班，沒人照顧，她的兒女就請了護工，讓她住在這裏。這麽遠的路，她的兩個女兒每都來看她，給她送吃的，真的很孝順。”
護工阿姨聽了，也滿意地點點頭，表示非常讚同。
這時，安見左手邊的老奶奶拍著床，大概是要坐起來，安見沒人幫忙，就走過去，扶住那位老奶奶。
奶奶疑惑地歪頭看著她，估計剛才安進來，她並沒注意。
搖好了床頭，扶住了老奶奶，安剛要走，卻見老奶奶的護工走了過來，掀起被子，查看她的雙腿。
安隻是回頭一瞥，可這一瞥，差點把安嚇得叫出了聲，她怕自己的尖叫聲嚇到旁人，趕忙用手捂住嘴。
白色的被子下，右腳正常，左腳卻是黑黑的，狀如一節黑木炭似的東西，根本不上是腿。
安一下從床邊彈開，緊緊抓住沈老師的胳膊，甚至，她有些想逃離那個房間。
“哎呦，不怕的，沒事，老奶奶是糖尿病，這是糖尿病並發症。”著，護工趕緊把老奶奶的雙腿又重新蓋上了。
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安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雙手雙腿開始抖得厲害，甚至連牙齒都開始打戰。
這三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是人，其實都大概隻剩半條命了，可是，她們的家人不願放棄她們，還是給她們最細心的關懷和照料。
安想著，循著沈老師的目光，渴求地想要聽沈老師一句：“走吧！”
估計是見安真的被嚇到了，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沈老師起身，對著病床上的人：“我今走了，以後再來看你。”
“周姐姐，下次我早些來，你給我講講你們老家的事啊！”
“好啊，好啊！我家那大院子，可好了，有棗樹，梨樹，還有石榴和葡萄，一到秋，村裏的夥和姑娘就往我家跑，跟我娘要棗吃。我娘就拿一根大竹竿，劈裏啪啦地給他們打，大家一哄而上，一會兒就給搶沒了。那棗呀！是真的甜。”
周奶奶好像還要在繼續講，護工對她：“該喝水了，沈老師也該走了。”
安好像得到了赦免似的，恨不能插上翅膀，趕緊飛回市裏，剛要推門，迎麵來了一位中年婦女，皮膚白皙，卻留著十分短的寸頭。
“呦，沈老師，您又來啦！謝謝您經常來看我媽，陪她話。”
“你才是辛苦呢，我喜歡和你媽媽聊，隻有她不嫌我嘮叨。”沈老師拉住中年婦女的手。
“您稍等一會兒吧！我送您回家。”中年婦女放下手裏的飯盒，攙起沈老師的胳膊。
“不了，我和安一起坐車回家。”完，沈老師拉起安的手。
“我要不送您二位一起？”中年婦女很誠懇。
“不，不，你還是陪媽媽，我們坐公交，很方便的，謝謝你了。”沈老師堅持。
走出病房，沈老師深深歎了口氣：“不知她到底能陪媽媽多久，盡量讓她多和媽媽話，我們不要打擾她。”
安看著沈老師的側顏，替她裹緊了圍巾，出了醫院大門。
公交車上，稀稀拉拉幾個人，此時，大量的人從京城的中心往郊區四麵八方分散，而明，又有多少人會從這四麵八方再匯聚到CBD的格子間裏，重複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工作和單調的生活。
華燈初上，夜晚的CBD有療光的加持，顯得沒那麽擁擠，一顆顆車燈和寫字樓裏的燈光匯集成如地上銀河般的閃耀，那一蹭一蹭地向前的步伐，不就是人們為了追求幸福生活的努力的樣子嗎？
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