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顧篇
翌日下班後, 沈幼琪如約去了醫院看望顧之岑。
??私家醫院的高級病房，舒適得仿若住在豪華酒店，沈幼琪推門進來時, 病房裏隻有顧之岑一人。
??英挺頎長的身軀站在窗戶前麵, 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灑落進來, 籠罩在他身上，形成一圈火紅的光暈。
??似是聽見身後的聲響，顧之岑轉了個身, 因為正好逆著光，光影完全湮沒了他俊美的臉，看不清辨不明他的情緒神色。
??沈幼琪站在原地未動, 兩人就這麽沉默僵持了幾許，顧之岑才邁開步子緩緩走向她。
??即使穿著條紋病號服，顧之岑身上的氣場絲毫不弱, 帶著淩厲迫人的氣息，直到人在她麵前站定，沈幼琪才發現他的臉色真的很差, 幾乎不見什麽血色。
??此前一直懷疑他在故弄玄虛, 真看見他如此憔悴的模樣, 竟讓她的喉間被梗住了般，胸腔如同一堆亂麻纏繞, 情緒複雜。
??“吃過了嗎？”還是顧之岑率先開了口。
??沈幼琪隻輕微地搖了搖頭。
??“我讓人送些吃的過來吧？”
??沈幼琪沒有阻止, 她來之前就思索過見到顧之岑會是什麽樣子, 沒想到會是這樣平靜的場麵。
??“坐吧。”
??顧之岑自己坐下後, 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英俊的臉上維持著好看的笑意。
??沈幼琪挑選了一個單人沙發坐下, 他也沒露出什麽不悅。
??沈幼琪很安靜地坐著, 低垂著眉眼，濃密的長睫卷曲成一個漂亮的弧度，隨著她的情緒微微顫著。
??顧之岑看見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安地摩挲著，從容的臉龐浮現一絲很淺淡的笑意，說道：“我沒什麽事。”
??沈幼琪不知道為什麽心尖一股酸澀的滋味蔓延開來，理智上知道顧之岑善用手段，這句簡單的話很可能是他的計謀之一，但是感性上又舒了口氣，終究希望他能身體健康。
??她努力斂著自己的情緒，低語道：“那就好。”
??“聽到我這麽說之後，你是不是準備明天不來了？”
??沈幼琪微微抬眸，顧之岑神色淡然沉靜，像是隨口一問，隻是那深眸中燃著一簇希冀的火苗，很微弱。
??“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我的確不打算再來。”
??“哦，那看來我剛才不該撒謊。”
??沈幼琪瞳孔微微緊縮，嗓音變得低啞：“你什麽意思？”
??“剛才那句沒什麽事其實是安慰你的，見你有些魂不守舍，害怕你擔心我，所以善良了一回。”
??“顧之岑！”
??聽見沈幼琪薄怒的叫喚，顧之岑嘴角的笑痕更濃了一些，就像學生時代成功捉弄了自己喜歡的女生般，滿滿都是惡趣味。
??沈幼琪眉頭蹙緊，雙眸滿是不悅的控訴，如果不是因為真擔心他的健康，她早就拂袖離去了。
??顧之岑跟她四目相對，幽深的眸底像有一股激流在翻湧般，情緒複雜難辨，沈幼琪沒有他那麽深的道行，率先瞥過了頭。
??偌大的病房裏氣氛安靜，又隱約有一絲淡淡的曖昧漂浮空中。
??沈幼琪雙唇微動，半晌過後才吐出完整的話：“你到底情況如何？”
??顧之岑的雙手枕在腦後，神色恢複成慣常的冷靜，沉聲開口：“老毛病了，醫生讓我靜養一段時間，說我再不好好調理，可能年紀輕輕就……”
??關鍵時刻顧之岑驀地停下，讓沈幼琪的神經繃得很緊，白皙的指尖下意識地抓緊了衣擺，低聲說道：“年紀輕輕就送命嗎？”
??她銳利的目光瞪向顧之岑，大有他敢附和就馬上走人的架勢，顧之岑慵懶地笑了笑：“沒那麽嚴重，說我年紀輕輕可能就要以藥為食了。”
??沈幼琪分辨不出顧之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隻是潛意識地願意去相信他的話，不想將情況看得太過嚴重。
??顧之岑囑咐的晚餐很快送到了，精致的禮盒包裹著美味的食物，沈幼琪這才感覺到自己饑腸轆轆。
??隻是晚餐隻有一人份，沈幼琪開口問道：“你晚飯吃什麽？”
??“大概又是清粥吧。”
??顧之岑對吃的其實不挑，他不像傅柏業一派貴公子的作風，對食物有嚴格的要求，還講求餐桌禮儀，規矩頗多。
??聽見顧之岑如此寡淡的回答，沈幼琪又有些不自在，背脊微微僵硬，她執起筷子，狀似無意地問道：“有說要調理多久嗎？”
??“半年，如果情況好轉了的話。”
??以顧之岑的性情，頂多就挨一周，半年根本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應該是醫生的最後通牒了，他這麽多年都沒重視過自己慢性胃炎這個毛病，才會導致情況越來越糟糕，醫生再努力也是治標不治本。
??“你做不到對我無動於衷對吧？”顧之岑麵色認真地開口。
??沈幼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側過腦袋對上他的眼睛，揚起一抹自嘲地笑：“你將我的心理分析得透徹，何必多此一問？”
??顧之岑單手覆住自己的雙眼，薄薄的嘴唇看似冷清，溢出的嗓音卻充滿了濃情：“琪琪，我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磊落，隻要能打動你，所以我承認我是用自己的身體健康在賭你的心。”
??“可是顧之岑，胃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你自己不好好珍惜，指望別人嗎？”
??“我管不著別人，隻要你有一份動容，我就賭對了。”
??“你還真是會道德綁架啊。”沈幼琪苦笑道，“所以呢，你想我做什麽？”
??“在這半年裏，你陪著我，無論你要求我做什麽，我都全力配合，半年結束，你還是不想給我機會，我絕對不會再糾纏你。”
??這其實是一個很誘惑的提議，既不必讓她忍受良心的譴責，也可以利用這半年徹底理清兩人之間的關係，該斷則斷，真的不想斷，也隻能認清事實，比幹拖著要好。
??看得出沈幼琪在動搖，顧之岑再接再厲地說道：“我保證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
??沈幼琪哼了聲：“顧先生，你的不良記錄太多，就算白紙黑字簽好，我都不信你能做得到。”
??顧之岑雖然從小混跡市井街頭，可是身上又有一股君子風度在，出色的皮囊將他隱沒在體內的反叛因子遮擋得嚴嚴實實，他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將她臉頰旁淩亂的發絲撫平，嗓音低沉地說道：“那你答不答應？其實我覺得你不答應才是虧的，到時候我依然會每天糾纏你，一個不小心還可能胃病發作，在你麵前上演一出精彩絕倫的戲碼，逼著你良心受到譴責，你可能會很煩。”
??虧他能麵不改色地說出如此厚臉無恥的話。
??沈幼琪氣得想將筷子丟在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顧之岑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沒追過人，要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你可以提。”
??“顧先生也太貶低自己了吧？你當初跟時恩霈小姐的那段風流韻事可夠讓人津津樂道了，你追人的手段恐怕無人能及吧？”
??“時恩霈”三個字讓顧之岑的臉色有片刻的凝滯，他的薄唇扯了扯：“我跟她關係很簡單，我花錢捧她，她幫我打通關係，說好聽點也不過就是一件包裝精致的商品。”
??沈幼琪剛才脫口而出就有些後悔了，顯得她多耿耿於懷而已，但是真聽見了顧之岑的解釋，她又有些意難平，逼問道：“你敢說你沒跟她上過床？”
??外麵的天色越發暗沉，晚霞已經散盡，璀璨的夜燈漸漸點綴了這座繁華的城市。
??病房的燈光尚未開啟，隻有幾絲黯淡的月色傾瀉進來，勾勒出他精致立體的臉部線條。
??沈幼琪握著筷子的指尖微微用力，她的情緒發酵得很快，胸口脹悶，呼吸都開始不均勻起來。
??“那次是她對我下藥，又故意引你過來的，實際上我跟她根本沒發生什麽，隻是你當時情緒太激動，我如何解釋你都不聽。”
??“嗬，你們兩個衣裳不整地躺在床上，結果什麽都沒發生？”
??“一個男人連自己的下半身都控製不住，跟畜生有什麽區別？”
??“你也就是比畜生多了一個人形而已。”
??顧之岑按了按眉骨哂笑：“你對我早就埋下懷疑的種子，所以她才能用那所謂的親子鑒定報告輕而易舉就動搖了你。”
??當初顧之岑跟時恩霈很高調，高調得所有人都默認他們在一起，而顧之岑性情寡淡，他能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也側麵說明了他認可了這段感情。
??沈幼琪一頭熱地圍著顧之岑轉了那麽久，早已精疲力盡，當她親眼看著他們躺在一張床上時，那道自己築起的堡壘就有了崩裂的趨勢，後來時恩霈將親子鑒定報告放在她麵前時，她其實也是半信半疑的，可是她寧願相信是真的，才能下定決心走出這片迷霧繚繞的困境。
??沈幼琪咀嚼著嘴裏的東西，嚐不出什麽味道，就是機械地吞咽著。
??昏暗的病房靜謐無聲，顧之岑站起身，將燈光打開。
??忽然一片明亮，讓沈幼琪半眯了雙眸。
??身後傳來顧之岑磁性的聲線：“我承認當時忽略了你的感受，那時候的我許多方麵都不成熟，又急功近利，想利用最短的時間來達成目的，可是琪琪你知道嗎？我不像你出身高貴，許多東西都唾手可得，我在底層掙紮了許久，我的生存法則告訴我，想要的東西必須靠自己的雙手，任何人都不會無條件幫我，我必須強大起來才能將想要的東西牢牢握在掌心。”
??沈幼琪的雙手猛地一顫，一隻筷子掉落在地上，顧之岑慢慢地靠近，俯下身軀撿了起來。
??骨節分明的手展現在沈幼琪的麵前，他拿起紙巾，優雅地擦拭那隻筷子，清雋矜貴的臉上始終淡淡的。
??沈幼琪低聲開口：“別擦了，我吃飽了。”
??飯吃了三分之一，菜幾乎沒動。
??顧之岑牽起一抹細微的弧度：“我可以理解成你對著我沒胃口嗎？”
??“不是，我晚上吃得本就不多。”
??“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顧之岑，你管得太多了吧？”沈幼琪氣呼呼地低吼。
??“我樂意。”
??“你的晚飯呢？怎麽還不送來？”
??“哦，我事先吩咐了，沒有我的指令，誰也別來打擾我們。”
??說得一派輕鬆，卻把沈幼琪氣得不輕，他根本就是利用自己的病情來拿捏她的情緒。
??“你反正在住院，幹脆也看看腦子吧？！你是胃有毛病，還不按時進食，你到底想怎麽樣？！”
??顧之岑的大掌覆在沈幼琪的腦袋上，嗓音低沉地開口：“所以才要你好好看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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