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解脫
“你走吧，這次，我不會攔你。”滿臉褶子的卿菱將最後一碗茶擱上桌，“喝了它，你的容貌就會恢複。”
幽靈女問她說‘我可以把陌白交給你嗎？’
她可以信誓旦旦地回答可以，可是人家的心裏並不願意。
“我隻是想想看看你衰老後的容顏……”
因為我活不到那天。
“卿菱，你不必跟我繼續這樣的遊戲。”
遊戲？卿菱難掩難過，她的確好幾次騙他說讓他走。
“這一次是真的，因為我要死了，你會不會很高興終於可以擺脫我？”
如此坦蕩的語氣，倒令旁人覺得不過是在討好。
“就這一次，相信我。”卿菱留下茶碗，忍住不去看他最後一眼的渴望，五百年，她怎麽舍得他隻剩下五百年，喝下去吧，陌白，她還在等你！
卿菱一直覺得靈界有一個地方很美，大概是狐狸的天性，她喜歡人界和靈界交壤處的一個名叫霞落的地方，隻有那個地方才會真真切切看到人界的朝霞升起和晚霞落幕，她也一直期待著有一天，她會帶著心愛的人一起在那裏看盡人界的滄桑。
霞落，是她自己起的名字，這裏的晚霞很美，可惜在靈界這並不出奇，因為靈物的眼睛裏隻有灰色。帶陌白來到這個地方是她的願望，可惜，他不喜歡。
隻有成為族長才有資格見到仙族的帝女和天帝，隻有帝女才懂她眼裏的歡喜和落寞。
“如果你答應我，我會讓你看到人界的繁華，和你心中那個人能看到的世界一樣精彩。”
她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景色，看到了和陌白同樣的充滿精彩的世界，可還是輸了他，揮掌拍向陌赤的時候她眼裏沒有一絲猶豫，就是嫉妒她。
眼裏的東西多了，心思就多了，想要的自然就多了，永遠也滿足不了，不知何為知足。
卿菱坐在高高的山石上眺望人界的天空，或許某個夠幸運的人能夠見到她如同晚霞一樣美麗的落幕。
時間快到了。
這份愛情她終於累了，輸了一切。
幽靈女說‘放手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痛苦是有的，可好歹能給對方留下一個值得還念的瞬間。’
“這就是你拒絕幽皇的理由嗎？”卿菱這麽問。
幽靈女目光如炬，看著她笑得很悲傷：“我跟你不同。”
“那你為何要幫我？”
“也許你真的很可憐吧。”
可憐嗎？她不要可憐。
陌白隻是隨手將茶碗送入口中，雖然在這個地方失去了自由，但卿菱在其他方麵下了很多功夫，他喜歡的茶、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靜物等等。
今天這碗茶很涼！
陌白騰的一下站起來，一個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胸口傳來的炙熱讓他拚命捂住喉嚨，仿佛有一股烈火將要從那兒噴湧而出！
那不是茶！
晚霞如約而至，入眼的火紅是那樣絢爛，過了此刻，她就要永遠消失了，真好！
忍著身體劇烈的不適應感，陌白踉蹌跑出室外，卿菱真的走了？他焦急地四處遠望，忽然想起她常常會開的玩笑，然後直接奔著某個方向而去。
“你知道嗎，人界的晚霞真的很美，比我在仙族看到的還要美，他們都說我眼瞎，明明仙族的晚霞要壯麗得多，你覺得我們以後就住在晚霞裏看盡人界滄桑怎麽樣？”
好一個看盡人界滄桑，因為靈界沒有滄海桑田，更沒有所謂的晚霞，而你又是如何能‘看’到晚霞呢？
所以陌白一直認為她在拿他開玩笑。
“唉唉，你們看，海市蜃樓，快看啊，好大好長的一片山峰！”
“明明是好壯觀的一片好嗎！”
“哇塞，海市蜃樓耶，第一次見！”
“趕緊的，拿相機，快點！”
“……”
人界某處的一個濱海小鎮上熙熙攘攘擠滿了來旅遊的人群，他們看著海麵上突然出現的自然奇觀擺著各種姿勢合影，若是阿吉他們在這兒肯定會覺得非常有意思，但陌白現在的心思隻集中在山頭上那個孤獨的身影上，她怎麽會死呢？
滿頭銀發已經變回了之前的烏黑的青絲，臉上的皺紋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棱角分明帶點陰柔的俊顏，他的眼是大海般的深藍，令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你的頭發怎麽成了這種顏色？”卿菱盡量跟他沒話找話。
“沒什麽，自己弄的。”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和她說有關於他的事情，但也就僅此一句。他會說是因為他想起了陌赤，既然幽靈族已經不在了，留著一頭醒目的頭發隻會讓自己時時刻刻活在懺悔當中。
人界的晚霞的確勝過仙族，美得讓他掉淚，他也曾跟陌赤攜手步於晚霞之中。
陌白很想大聲呼喊卿菱，但隨即忍了下來，隻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形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卿菱伸出雙手，眼中渴求著晚霞將她帶走。
無聲無息的光圈閃過之後，海市蜃樓消失了，卿菱終於完成了她的落幕。陌白定定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很奇怪的，他掉了一滴眼淚。
她，真的走了，終於走了！
“你為什麽不為陌赤報仇呢？我就在你麵前不是嗎？還是說你舍不得？”
“我知道你隻剩最後五百年可活，我就要霸占你最後的日子！”
“你好歹說一句你喜歡我嘛，假的也行。”
“我想讓你嚐嚐跟我一樣衰老的滋味！”
“你真狠哪！”
“你真的從來沒喜歡過我？”
“……”
“你真的從來沒喜歡過她嗎？”突兀的聲音響起，那人目光平靜的看著卿菱消失的方向，人界的天，已經黑了。
“冷邪。”陌白叫他一聲。
“好久不見，再見卻是最後一麵。”冷邪心裏波瀾不驚，卿菱的結局是注定的，她過不了自己的情關，最後隻能是這樣的結局。
“那你呢，你如此深沉的愛著她卻從來不講。”
冷邪看得出神，仿佛在悼念。
“她愛的不是我，正如你隻愛陌赤。我一直都認為靈界是不該存在的，我們明明沒有人界那樣瘋狂的欲念，永遠在追求成仙的道路，隻因為好命進了這裏，就以為可以和妖魔族分清界限，可我們跟他們有什麽區別呢？我們同樣會因為愛上一個人而執著，可這樣的執著還不如妖！”
“我要走了，你自便。”陌白收拾好情緒，他要去找阿吉，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去了魔族，古幽陪著他。”
神族幽皇嗎？陌白的眼神變了變，沒說什麽。
“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幽靈女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了很多人，她現在身邊有古幽和無良陪著，你還要去幫忙嗎？”
陌白腦中閃著無數個問號，但仍然冷著一張冰山臉問道：“無良是誰？”
冷邪知道就算自己不說，陌白也能很快查出來，他猶豫隻是因為那個人才剛走。
“幽靈女有句話說的很對，越是有情的人越無情。她是如此，你也是！”冷邪默默深呼吸一口氣，“幽靈女的母親在懷著她時被天帝關在無名靈鏡裏，後來帝女任性把鏡子拋進了寒冰池，所幸被斑鳩找到才得以順利生下幽靈女，斑鳩帶著幽靈女逃走的時候不小心把她弄丟了，古幽撿到了她，然後她在神族平安長大，直到得知自己的身世和幽靈族發生的事情後，她代替卿菱跳進了靈柱，但古幽卻將她救了出來，隻是救出來後的阿吉趁他不備掉落到了人界，在那裏她遇到了心地善良的無良，她伴了他許多世，直到無良再也無法輪回，她便自己跳進了淵池，而無良雖然無法輪回，但他始終保持著和幽靈女有關的所有記憶，因此他追隨她的步伐一同跳進了淵池。”
陌白想不到事實竟是這樣，難怪古幽對阿吉會不一樣，可她為什麽不讓古幽救她呢？或許這個問題是他要親自去弄明白的。
“等等，我的話還沒講完，”冷邪叫住他，他活這麽久還是頭一次跟一個人講這麽多話，“帝女不會輕易繞過幽靈女，登仙路她算是走了一半，你們幽靈族和仙族注定會有一場大戰，而古幽就是當初的那個神秘人，他出手，滅了所有幽靈族族人！”冷邪說到這裏看了眼臉色越發慘白的陌白，心裏的得意跟加痛快。
“幽靈女知道所有真相，她和幽靈眼之間有一個秘密協定，這個協定需要幽靈女付出生命的代價，她最後會凍結成冰，一碰就碎。古幽不知道這件事，但她告訴了無良，無良在淵池並沒有灰飛煙滅，他一直潛伏在靈界監視著你們所有人的動向，他同樣也等了幽靈女很久，無良非人非妖，可身上卻有一股魔的氣息。你一直被卿菱藏得很好不是因為卿菱真的將你藏的很隱秘，而是幽靈女派出了幽靈眼在暗中幫助她，她不想讓你跟著她，因為至少等她死了，幽靈族還有族人活著！”
“你很得意？”
“沒錯！她真偉大啊，救活了斑鳩賜予她新生，把你交給卿菱，因為卿菱就算再錯也不會傷害你，她一步一步精心安排，和九鳳的對峙，跟妖王虛以委蛇，所有的一切她早已計劃好了。怎麽樣，被人保護的滋味？”
“你的心，亂了。”陌白雖然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冷邪的表情很不正常。
“是啊，亂了，你以為我還能憑著自己到這個地方來？我早就已經靈散了，陌白！”冷邪轉過頭看他，眼中的悲傷不言而喻，“是幽靈眼帶我來的，它就在外麵等你。”
“你？”
“我想等人界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