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遇刺

  不一會兒, 司月兒手中的六鳳釵已經變成了九鳳釵, 接頭處用金線纏住了, 再用油蠟排了一排雀羽擋在前麵,整支鳳釵頓時變得鮮活起來,尤其那雀羽中的兩顆南洋寶石, 雖然細碎, 卻閃著七彩的光芒,簡直是點睛之筆。


  ??這支鳳釵,細看雖有些粗製濫造的嫌疑, 可遠遠看去,確實是華貴雍容, 非常適合祭天大典這樣的場合,反正皇後露麵不過半個時辰,牢不牢固另說, 先頂過這段時間再說。


  ??連皇後都不禁誇讚了兩句,司月兒羞澀一笑, 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王恪見事情解決了, 連忙告辭離去,前麵還有事情等著他安排, 比如困擾了他好幾天的是否讓文武百官都上山頂觀禮一事,他從司月兒那裏得來了靈感,決定破舊立新, 直接取消一部分人上山的資格, 讓他們在山下跪拜。


  ??待他匆匆趕回山腳下, 卻見一群群穿著五顏六色官服的小黃門魚貫而出,正要往山上去,薛望不在,其他下屬也不知去向,隻有一個陛下特派的裴稹持傘站在台階上,望著不知什麽地方發呆。


  ??王恪對裴稹的印象絕算不上好,因為據王蓴說,他就是救了皎皎的那個黑衣人,當時皎皎說他言語上有些輕薄,王恪便不喜,現在又遇上他遊手好閑,自然沒什麽好聲氣。


  ??看看周圍戍衛的士兵們,冒著雨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裴稹什麽事都不做,就知道打著傘在這裏瞎逛,說是文弱,倒不如說沒有男子氣概,成不了氣候。


  ??轉眼間祭天大典就開始了,文惠帝穿著玄色龍袍,攜了穿著正紅色鳳袍的皇後,身後跟著穿了杏黃命婦服的德妃,再後頭,就是宸王夫妻,蕭睿,以及一些皇室子弟。


  ??王朗和元威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冠發與長髯皆被風雨淋濕,實在有些狼狽,不過看他身後的百官們,也是一樣的情狀,都盼著祭典趕緊過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沒等他們喘口氣,便見雨幕中一串串小黃門排列整齊,催著他們往正確的方向走,而七品以下的官員,因為薛望前去知會了,此刻都等在台階下。


  ??文惠帝在祭壇麵前站定,眼前忽然一晃,多了個青衣小官,他還道是哪個內侍這麽不長眼,定睛一看,竟然是裴稹。不知為何,從側麵的角度,文惠帝越發覺得裴稹眼熟,待他將手裏的線香呈給文惠帝,他才恍然大悟,確實如張未名所言,像極了他少年時,堅忍內向,緘默不言。


  ??大霧彌漫,籠罩著山頂的祭台,金線黑底的龍旗在半空中若隱若現,三步之外看不清人的表情,隻能看到一片片絳紅色齊刷刷跪倒在地。


  ??文惠帝習慣性地看了看身後,隻有麵容嚴肅的皇後,嬌媚動人的德妃,沒有了他的明成。


  ??他歎了口氣,開始走祭天的流程,正在司禮官慷慨陳詞時,祭壇旁的青銅大鍾驀地被敲響,從兩邊的樹林中竄出來一群黑衣人,刀光劍影之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們四散奔逃,手上沒有武器的武將們也無可奈何,被裹挾著往山下去了。幸好臨時改了站位,若是所有官員都上來,恐怕早就踩踏成傷了。


  ??戍衛營的將士們反應迅速,立刻投入戰場,文惠帝和皇後見慣了大場麵,一生之中刺殺局麵不計其數,自然不會慌亂,被幾個內侍護在人群中,且戰且退。


  ??最內圍站著的都是朝中重要人物,那群人的目的也很明確,直奔文惠帝而來,元威赤手空拳迎上去,打翻了不少黑衣人。然而這群人有備而來,好像殺不盡一般,風雨越來越大,人們眼前一片迷蒙,看不太清,隻聞到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文惠帝撤退之時,發現裴稹就站在自己身前,伸著雙手替自己阻擋傷害,少年人單薄的身體,雖然高大,卻顯得分別脆弱,不堪一擊,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離不棄,甚至從地上撿起一把劍,抖抖索索地開始反擊。若明成還在,恐怕也是同樣的做法吧?

  ??黑衣人瘋狂地圍上來,下台階的時候人又慌亂,很快,文惠帝身邊的人就被衝散了,就連皇後,也被幾個內侍護著,與他分開了。若是蕭綱還年輕,他定然要提劍上陣,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然而他已經年邁無力,連劍都拿不起來了。


  ??沒有經驗的內侍還是有些慌亂,走得毫無章法,很快,文惠帝身前就多了一個空子,有黑衣人迅速抓住時機,持劍刺來。


  ??兩步開外的張未名大喊一聲:“陛下小心!”


  ??文惠帝隻覺風聲、雨聲、人聲都在霎那間靜止了,隻聽得見呼嘯的劍鳴,好像十多年前,他打過的新陽之役,一支暗箭自敵軍中飛來,射中了他的肩膀,劍上有毒,他昏迷了七天七夜。


  ??有飛劍入體的“噗嗤”一聲,鮮血奔湧而出,濺在了他臉上。


  ??文惠帝一愣。


  ??裴稹抽出刺入他腹部的長劍,順勢反擊,一臉刺中黑衣人的喉嚨,終於脫力,拄著劍跪倒在地。


  ??小黃門一擁而上,將文惠帝推著往山下跑去,裴稹半跪在血泊中,一動不動,青色的袍子宛如一枝新綠,漸漸變成了濃重的夏葉的顏色,不知是血染紅的,還是雨沾濕的。


  ??蕭綱正要回頭再看他一眼,倏忽失笑,他怎會如此在意一個人的生死?他登上帝位,執掌天下,殺過無數的人,那些人的幽魂都不敢前來尋他複仇,他心裏沒有一絲愧疚,怎麽會對一個為他死去的少年動惻隱之心?

  ??文惠帝這麽想著,忽然放聲大笑,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還真是應了這個稱呼了。


  ??很快雲銷雨霽,山邊出現一彎虹彩,祭台上死屍遍地,血流成河,順著漢白玉台階流下來,宛若遇水的紅綢蜿蜒開來。文惠帝站在山下,仰望著山頂飄搖的龍旗,沉重的疲憊感自心底升起。崔鄴正在匯報傷亡和滅敵情況,語氣小心翼翼,生怕文惠帝一言不合就要找他問罪。


  ??崔鄴說完,文惠帝沒有任何反應,許久之後,才淡淡地問了一句:“張未名呢?”


  ??旁邊的小黃門顫抖著回:“張大監方才上山去了。”


  ??“他上山做什麽?讓他滾下來!”身上的濕衣還未換下,龍袍闊大厚重,浸透了雨水,讓他格外煩躁。


  ??“陛下!陛下!沒死!”眾人聽到一聲高呼,就看見山上連跑帶滾地跑下來一個人,官帽早掉在了半路上,跌跌撞撞地朝文惠帝奔來。


  ??張未名撲倒在文惠帝腳邊,膝下正好有個水窪,這一跪,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他臉上手上都有新鮮血跡還未擦幹淨,依稀留著方才激戰的疲倦,隻是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激動不已。


  ??文惠帝眉頭一皺,踢了他一腳,力道不大:“誰?”


  ??“裴公子沒死,方才替陛下擋了劍的裴公子,他沒死!”


  ??文惠帝一陣恍神,握緊的拳頭又張開,內心掙紮許久,才緩緩道:“朕去看看他。”


  ??“回陛下,臣已經讓人裴公子抬下來了,還是請張太醫盡快前來救治吧,裴公子麵如金紙,看來隻剩下一口氣了!”


  ??“宣張珍,盡全力救治裴稹,否則就給他陪葬吧。”文惠帝說得輕描淡寫,腳步卻有些亂了,轉身往行宮的方向走,又罵了張未名一句:“你這吃裏扒外的狗東西,誰讓你去找裴稹的?讓朕穿著一身濕衣服等你,真是好大的臉麵!”


  ??張未名躬著身行了一禮,連忙跟上文惠帝的步伐,笑眯眯地說:“臣這條命是陛下給的,有如今的地位和殊榮也拜陛下所賜,當然要急陛下之所急。裴公子長得像陛下年輕時,臣每次看到他,都不禁想起從前的戎馬生涯,心裏自然多了幾分關懷。裴公子又是為了救陛下而受傷,若當時是臣在陛下麵前,現在躺在那裏的肯定是臣了,裴公子為陛下擋了災,為臣擋了災,總不能讓他曝屍荒野,自然該由臣親自收殮,這才發現他還有一口氣在,真是陛下保佑,裴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倒是會說。”文惠帝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臣老病殘身,就剩下一張嘴了,這可是臣安身立命的本事,陛下可不要笑話臣。”


  ??“你那個義女,不是很有本事嗎?聽說立誌做我大端的第一位女將軍,在韋德正軍中也打出了些名氣,改日讓她上京來,朕倒要親自看看,她想當大端第一位女將軍,可有真本事傍身。”


  ??“她也是小打小鬧,不成體統,若是陛下真遂了她的願,恐怕日後臣都管束不了她了,自己一個人跑了三年,一點信都不肯給我,也是前些日子滅了夏虞一支百人小隊,才露了馬腳,讓韋將軍看出來,給臣報了平安,要不然,臣還真以為她死在外頭了。”


  ??文惠帝心情不錯,倒也能跟他開兩句玩笑:“你這做義父的,怎麽如此編排自己的女兒?十四歲就一人從軍,不靠任何人,短短三年就滅了夏虞一支百人小隊,莫說是女子,就算是普通武將家的兒郎,也做不到。”


  ??“陛下疼愛公主,自然看別人的女兒就跟看公主殿下一般,臣這個女兒,可是讓臣操碎了心,不像安陽公主那般討人喜歡,天天舞刀弄棒,小時候還逮著臣打呢!”張未名雖然嘴上嫌棄,眼裏卻光彩熠熠,看得出來,他很為這個女兒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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