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八月十五, 皓月當空。
??同樣一片月華, 灑在了肅親王府。
??於成均同陳婉兮在王府花園之中擺了一方小小的宴席, 飲酒賞月。
??順妃在宮中要陪伴皇帝太後,自也不能出來。
??一家三口,雖不甚熱鬧, 倒也清淨和樂。
??陳婉兮懷孕已將四月,身子怠惰,隻吩咐廚房預備了幾道平日裏兩人愛吃的菜肴, 另弄了些果子點心, 也就罷了。
??於成均更是簡單,有酒有肉,便是足夠。
??陳婉兮不能飲酒,便用了果子露代酒相陪。
??兩人各用了些果菜, 看著兒子豆寶在園中跑來跑去,銀色的月光灑了一地,如霜輕抹, 令所有的景物都溫柔朦朧。
??於成均捏著陳婉兮的手, 歎息道:“以前,爺可沒指望過,這輩子還能過上這樣舒坦的日子。能有今日,那全多靠你。也多虧了當初爺娶的媳婦是你, 這換成別的女子, 還不知弄到什麽田地。”
??陳婉兮今日梳著一個高髻, 黑如鴉翅的發上插著一枚綠象牙梳篦, 溫潤的月光灑在她臉上,令她的臉龐顯得姣好柔美。
??她側首看著於成均,微笑道:“這麽說來,王爺曾經還打算過娶別人?”
??於成均張口就道:“那沒有,婉兒爺同你說,打從小時候第一次見你,爺心裏就沒別的女人。這麽多年了,隻裝著你一個。爺就是,就是打個比方。”
??他大聲說著,幾乎就要賭咒發誓,冷不丁看見妻子那笑的眼眸,方才醒悟:“你又騙著爺說這些話了,也真不耐煩!”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妾身喜歡聽。如果王爺能把這酒再戒了,那妾身就更喜歡了。”
??於成均當即說道:“那不能!這可真是要了爺的命了!”
??陳婉兮微笑道:“妾身也曉得王爺不能,白說一句跟王爺鬧著玩罷了。就是如今聞見這酒味兒,實在有些難受。”
??於成均說道:“你往日還很能喝上兩杯,如今懷了孕,竟厭煩起來了。不然,你還能陪爺喝幾杯呢。”
??陳婉兮向他淺笑道:“這算什麽,等到了後麵,麻煩還盡有呢。妾身生豆寶的時候,王爺不在家,這一次啊,可好生體會體會罷。”
??於成均笑了兩聲,眼眸微垂,歎氣道:“是啊,這次爺該好好陪你的。”一句話說的不幹不脆,似有許多不甘。
??陳婉兮聽著,微微一笑,說道:“說吧,王爺打算去料理哪件事?是整肅軍務,還是去處置蝗災?”
??於成均有些錯愕,問道:“婉兒,你……”
??陳婉兮唇角輕勾,說道:“王爺這些日子人雖在府中,那心思卻早已不知飛到幾百裏外了。每日不是看各地送來的密信,便是撰寫對策。妾身知道,王爺不會甘願就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在府中平靜度日的。王爺是做大事的人,終是要出去的。”
??於成均沉默不言,片刻沉聲說道:“婉兒,得你為妻,真是爺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陳婉兮反手握住了他的,莞爾笑道:“王爺,這同樣的話,說的多了,就使人膩煩。妾身不是不知輕重、見識短淺的婦人,你盡管放手做吧,妾身會把王府掌管妥善,讓你無後顧之憂。”
??於成均沒有再說什麽,他輕輕攬過妻子的肩頭,令她偎在了自己胸膛上。
??兩人偎依在一起,看著天上皓月當空,各自心中皆是一片清亮。
??陳婉兮聽著丈夫那沉穩的心跳,雖明知前路怕是有些不大好走,心底裏卻是一片安寧踏實。她相信這個男人,也相信自己,無論怎樣的困境,夫妻兩個總能攜手度過。
??良久,夜漸深。
??陳婉兮隻覺得困倦來襲,想要開口說回去歇息,於成均卻忽而低聲問道:“婉兒,爺問你一件事。”
??陳婉兮側首看著丈夫,目光帶著幾分詢問。
??於成均的喉頭微微抽動了一下,似是有幾分踟躕,片刻他說道:“你對譚家,是否……有許多顧念?”
??陳婉兮頓時一怔,但隨即明白過來,她輕輕拍了拍丈夫的手,輕聲說道:“王爺,妾身是不知官場上的那些事。但妾身相信你,你絕不會為一己私利去謀害誰。如若王爺真的要做什麽,便放手做吧。妾身也相信,能讓王爺出手的,絕不是什麽無辜之人。”
??於成均聽聞此言,頗為動容,正想說什麽,卻聽妻子又道:“然而,妾身也信,王爺心有慈悲,不會牽連無辜,亦不會亂開殺戒。”
??於成均頓了一下,垂首凝視著妻子那亮閃閃的眼眸,他忽的一笑,說:“好啊,你這是給爺戴了一頂高帽子,好讓爺不好意思下狠手。”
??陳婉兮微笑道:“不是這樣說,妾身隻是相信王爺的為人。”
??於成均朗聲大笑,須臾他頷首說道:“你放心。”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紅纓忽從外頭進來,手裏提著一隻紅木食盒。
??請安已畢,她說道:“王爺,娘娘,那邊府裏三姑娘打發人送了一盒子點心過來,說中秋佳節,不能親自過來慶賀,送些月餅,權作心意。”說著,她頓了頓,又道:“我已看過了,確是月餅,並無不妥之處。”
??於成均有些訝異,陳婉兮坐直了身子,說道:“取出來罷,說了這好一會兒的話,我倒是餓了。”
??紅纓依言,將食盒放在了桌上,自裏麵取了一盤月餅出來,選了一塊,以鍍銀小刀切作四塊,雙手送了上去。
??陳婉兮拈了一塊,掃了一眼,便送入口中,嚼了,方說道:“她還記得我的口味,我在家時,最愛吃這青梅餡兒的月餅。滿京城,也隻有弋陽侯府的廚子,能做這樣的月餅。”
??於成均瞧著,終於忍不住說道:“她送來的,你也肯吃。”
??陳婉兮看了他一眼,嘴角輕扯,說道:“為什麽不吃呢?妾身同她,本來就沒有仇怨啊。這些日子,妾身也算想明白了。三妹,也是個苦命的人。她做錯過什麽事呢?其實從來也沒有過。上一代的恩怨,便到此為止。妾身想,就不要禍延下一代了。”
??於成均望著她,片刻忽的也從那盤子裏拿了一角月餅,丟入口中,半晌說道:“你覺著好,那就這樣。你有個姊妹來往,也好過獨自一人孤零零的,沒人陪伴。婉兒,你比之前,可要柔和的多了。”
??陳婉兮一笑了之,向紅纓問道:“你就這麽讓來人回去了?連個回禮不曾?”
??紅纓說道:“這哪兒能呢,我封了一盒子才出鍋的荷花酥,幾個咱們花園裏結的石榴。想著小少爺也該百天了,便揣摩著娘娘的意思,取了一個紅封。”
??陳婉兮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很好。”遂又轉向於成均:“王爺,夜深了,咱們回去歇下吧?”
??於成均答應了一聲,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向屋中走去。
??中秋佳節,萬家團圓。
??又過了兩日,陳婉兮晨起吃過了晨食,隨意看了兩頁書,教兒子念了三四個字,忽而想起一件事,招了菊英進來問道:“這兩日,可有打聽外頭的動靜?街頭巷尾的百姓,怎樣議論咱們王府?”
??菊英回道:“正想回娘娘這件事,因蝗災日益劇烈,已有陝西山西的百姓進京投奔親戚,說起那邊的情狀,真是無比慘烈。蝗蟲吃光了地裏的莊稼,甚而連樹葉雜草都沒有放過。那些百姓,竟還叩拜什麽蝗神娘娘,求她放過。地方官府束手無策,隻好聽之任之。”
??陳婉兮聽著,隻覺得厭惡,斥道:“這當真是無能之輩,朝廷費了那麽多俸祿,就養了這麽一幫蠹蟲。”
??話出口,她心中思量了片刻,便道:“傳個信兒到編織作坊那邊,叫琴姑娘今日進府見我一麵。”
??菊英當即應命。
??這日午後,琴娘果然應招而來。
??她原本以為,陳婉兮要問她這幾日生意如何,她記著於成均的吩咐,心裏預備了幾句話,打算應付過去。
??然而,陳婉兮卻並沒問生意,見麵便道:“琴姑娘,如今有件事,我想請你去做,不知你能不能做到?這件事有些凶險,弄的不好,或許惹禍上身。你若不肯,我也絕不勉強。”
??琴娘見她不問生意,心中的石頭先落了地,又聽見這話,忙說道:“娘娘這話實在客氣了,王爺與娘娘待我都如一家人一般的好。既是一家人,還有什麽說的?娘娘說來,我拚盡了所有的本事,一定幫娘娘做到。”
??陳婉兮便低聲說了幾句,盯著琴娘的眼睛,問道:“這件事,不大容易。妖言惑眾,可是一樁大罪。”
??琴娘耳裏聽著,心中已如電便轉過無數念頭,口中說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好。”
??陳婉兮又道:“你先別忙著兜攬,天子腳下,耳目無數,一個不慎就會走漏行藏。你打算怎麽做?”
??琴娘說道:“這個倒是不必擔心,咱們作坊裏的那些工人,原本就是娘娘收留的難民。他們得了娘娘的照拂,本就對娘娘感恩戴德。如今我回去,就告訴他們,於老板就是咱們王爺,他們必定感恩。我再私下找幾個可靠能幹的工頭師傅,叫他們將那些話傳出去。這些工人們下了工,無事就愛到茶館酒鋪子裏去吃飯閑話。那種地方,魚龍混雜,嘴巴無數,消息傳得最快。即便有人要查,又往何處查去?娘娘放心,這種事以前我在西北看人行過幾次,萬無一失的。”
??陳婉兮見她已有對策,便點頭許了。
??兩人秘議了片刻,琴娘便離了王府。
??過得幾日,京中街巷之中忽有傳言,如今世道大亂,災亂四起,必得有一位天命所歸之人,方能救大燕子民於水火。
??街上甚而有瞽目道士搖卦算命,言稱這天命所歸之人,當年出世之際必征龍相之兆。
??繼而,隱隱便傳出言辭,說當今的肅親王於成均,當年出生時,天有紅光墜落,更得國師相命,稱其命格特殊,征龍相之兆。
??街頭巷尾,這等神鬼言辭傳的最快,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便塞滿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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