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於成均皺眉問道:“你怎會在此處?”


  ??柳鶯伏在地下, 恭敬說道:“回王爺,奴才是特特來見王爺的。”


  ??於成均滿腹狐疑, 又問:“你是王府的奴才,如有事要見爺,也該回府才是,如何會在淳懿郡主這裏?”


  ??柳鶯恭敬回道:“王爺, 奴才自去了天香閣做工,每日忙碌, 實在不能進府與王爺請安。”


  ??淳懿郡主在旁插口笑道:“怕是, 有人不許她回去吧。”


  ??於成均掃了淳懿郡主一眼,說道:“你既將本王請來, 言說有事關係王妃,到底何事?”


  ??柳鶯到了此刻,反倒踟躕起來,再度叩首下去,並未出聲。


  ??於成均微微有幾分不耐,斥道:“有話但說便了,何必做出這等矯情姿態?叫人看著厭煩!”


  ??柳鶯身子微微一顫,滿心皆是淒苦,暗道:他竟如此厭我麽?

  ??淳懿郡主在旁不無譏諷的說道:“她是被王妃以偷盜的罪名,攆出王府,罰到作坊裏去做工的。如今當然是嚇破了膽子, 生恐被人報複呢。”


  ??於成均麵色微沉, 冷淡說道:“若是如此, 又來見本王作甚?既來了,做出這幅扭捏吞吐的樣子,是給誰看?”


  ??淳懿郡主聞言,微微一笑,沒有接話,隻向那柳鶯說道:“可聽見了?既是你來見本宮,說有冤屈要訴,隻是見不著王爺。今兒,你們王爺也來了,你有什麽話但講罷了。”


  ??柳鶯聽聞此言,便知這底下的意思,郡主這算是把自己拱了出來。


  ??她心下一橫,仰頭說道:“奴才無禮了,敢問王爺,當年小姐在園中落水一事,王爺可還記得?”


  ??於成均心中疑惑,還是說道:“自然記得,便是那一次,王妃落下了些病根。”


  ??柳鶯咬牙說道:“當年,小姐落水之後便已昏迷不醒,是奴才……是奴才替王爺換的衣裳。奴才曾將一方手帕,留與王爺擦臉。”


  ??於成均細想了想,好似有這回事,又好似沒有。


  ??當年,陳婉兮落水之後,他滿心裏記掛著的便是那個昏迷不醒的瓷娃娃,至於旁的,諸如怎樣換衣,如何交代,他都沒有留心。如今想來,更是一片模糊。


  ??於成均更覺迷惑不已,索性問道:“便是如此,那又怎樣?你說冤屈,何處冤你了?”


  ??柳鶯心下微微著慌,咬了咬唇,開口道:“王爺,當年照料您的是奴才,不是小姐。”


  ??她一直記得,當年陳婉兮落水之後,於成均將她救起時,她昏迷不醒,被宮人抱走施救。


  ??於成均滿身濕透,是自己伴他到房中換了衣裳。


  ??便是此事之後,老夫人程初慧便篤定了這兩個孩子之間有紅線相牽,方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柳鶯始終記得,當年還是三皇子的於成均,對自己這個小小的侯府丫鬟,從來是和顏悅色的。甚而有兩次,自己因在園中走錯了路,被宮人非難時,還是他出麵解的圍。她便在心中堅信,於成均會答應夫人的提親,其實也有這麽一段緣由。畢竟,當年的陳婉兮才不過年方五歲,她日後如何美豔動人,那都是後來的事了,一個還沒長開的小娃娃,如何會入了人的眼?


  ??陳婉兮能夠成為肅親王妃,都是她的功勞!


  ??王爺之所以對她那樣好,事事忍耐,百般寵愛,必定都是當年的這段因緣。時隔久遠,他必定是記錯了,將自己和小姐弄混了。陳婉兮那冷硬尖刻的脾氣,怎會討男人的喜歡?


  ??想到這裏,柳鶯原本雪白的臉上,微微浮起了一絲紅暈,她眼神帶著幾分癡迷,望著於成均,柔聲問道:“王爺,可記起來了?當年,是奴才。”


  ??於成均卻依舊一臉的茫然,他心中隻記得當年還是小姑娘的陳婉兮陷入高熱昏迷時,那燒的通紅豔麗的小臉,自己如何的焦慮擔憂,及至她被送回侯府,自己還一日兩次的派人問詢。一日沒有她的消息,他便寢食難安。


  ??至於,落水那日誰替他更換的衣裳,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他早已忘了個幹淨。


  ??柳鶯看著肅親王茫然的神色,心中越發慌張起來,她不由向前爬了兩步,說道:“王爺,奴才……奴才當年給您留的那方手帕,是湖藍色的,一角還繡著一朵蓮花。您……您想起來了麽?”


  ??於成均心中忽而閃過些什麽,張口道:“本王好似想起來了,當年是你陪著你們小姐進清和園避暑的。王妃落水之後,確實有個婢子陪本王前去更衣。”


  ??柳鶯眸中亮光微閃,麵上泛過一陣狂喜,她連忙點頭,正想說些什麽,卻聽於成均又道:“這般,又如何了?你是個丫鬟,服侍本王更衣,不是理所當然麽?今日再提此事,是何用意?”


  ??柳鶯一怔,不由脫口道:“可是,王爺,您當年還曾誇獎過奴才聰明,靈巧……”


  ??於成均卻越發迷惑不解,心中更是大感不耐煩,問道:“本王誇過的奴才多了,即便當年真的誇過你,同你口中所謂的冤屈,又有何關係?”


  ??柳鶯麵上的暈紅急速退去,她跌坐在地下,茫然無措道:“不會的,王爺是喜歡我的……王爺把我和小姐弄混了……”


  ??於成均大為詫異,道:“本王喜歡你?!”


  ??一旁淳懿郡主亦有幾分不耐,當即說道:“她的意思,當年同王爺有過往來,且王爺對她青眼有加。所以,王爺回京之後,王妃對她便日夜猜忌,時時打壓,甚而還編了個偷盜的罪名栽派與她,把她攆出王府。這奴才所說的冤屈,便指此事了。”


  ??於成均這方了然,落在柳鶯身上的目光,越發冰冷嫌憎,有如看見了什麽肮髒的臭蟲。


  ??他淡淡問道:“你果然是這個意思麽?”


  ??此刻的柳鶯,卻是心如死灰。


  ??這麽些年來,她唯一的指望,便是於成均對她的青睞。她跟在陳婉兮身側,盡心竭力的服侍,出謀劃策,充當她臂膀,就是為了將來能跟她一起進王府。陳婉兮當上王妃,憑著王爺對她的傾心,她怎樣也能落個側妃的位分。


  ??即便後來陳婉兮將她驅逐出王府,她也依然抱著這根救命稻草。她滿心期待著,於成均能回憶起當年的事情,好將她重新接回王府。再不,就算在外麵,做個外宅也很好。隻要能得到王爺的寵愛,榮華富貴,這輩子便都有了。


  ??然而,她沒有想到,於成均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甚而連她這個人都不記得了。


  ??長久以來的希望,瞬間垮塌。兩行淚自她幹枯的眼窩裏滑了下來。


  ??於成均瞧著她這幅模樣,實在厭煩,遂向淳懿郡主道:“這是肅親王府的奴才,怎會跑到你這兒來?”


  ??淳懿郡主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是有人傳她來的。”


  ??於成均猜到了些什麽,並未再問。


  ??柳鶯卻忽然醒悟過來,她將臉一擦,匍匐到於成均腳邊,仰頭切齒道:“王爺,奴才當日並未偷盜。王妃對奴才甚是猜忌,除卻當年的事外,奴才服侍了她這麽多年,對她的事知曉甚多。所以,王妃才容不下奴才,給奴才隨意編派了個罪名,將奴才驅逐出王府。奴才實在冤屈,求王爺做主!”


  ??一席話畢,她竟不等肅親王發話,高聲道:“王妃她,同譚二爺有私情!”


  ??淳懿郡主將眉一挑,此事可不在她們之前商議之中。她看了於成均一眼,心中暗暗道了一聲不好。


  ??果不其然,於成均臉色劇變,額上青筋頓時暴起,他掄起鐵一般胳膊,一把揪住了柳鶯的領子,竟隻用一手便將她自地下提了起來,喝道:“你若膽敢胡言亂語,詆毀王妃名節,本王必定親手將你淩遲活剝!”


  ??柳鶯被卡住了喉嚨,不住喘氣,臉上漸漸失了血色,兩條腿不住的踢蹬著。


  ??淳懿郡主冷眼瞧著,出聲道:“王爺還是暫且放下她,把她勒死了,她還能說話麽?”


  ??於成均聞言,隨手將柳鶯拋在地下。


  ??他是積年練武的人,臂上膂力甚強,柳鶯纖瘦,跌倒在地下,滾出幾步遠方才停下。


  ??柳鶯隻覺渾身劇痛,仿佛一身骨頭都摔的粉碎,頭上的發髻也散了些許,麵上有些擦傷,狼狽不堪。


  ??淳懿郡主趕在於成均發話之前,搶著道:“ 你既揭發王妃有私情,可有證據?莫怪本宮沒提醒你,王妃是正二品命婦,更是皇上欽封的國夫人,不比尋常。你若沒有實在證據,誣告命婦,可是要掉腦袋的。”


  ??柳鶯爬起來,咬緊了牙關,兩眼盯著於成均,說道:“奴才有證據,王妃未出閣時,便同譚二爺往來密切。之前,譚家甚而有意向侯府提親求娶王妃。自從王爺去邊關打仗,王妃同譚二爺更是過從甚密。梁嬤嬤幾次三番勸告,她皆不肯聽。”說著,便揀了些陳婉兮與譚書玉會麵的事,添油加醋講了。


  ??於成均卻冷哼了一聲,說道:“王妃既同譚家一道做買賣,與譚書玉有往來又有什麽奇怪?倒是你這個狗奴才,背主犯上,忘恩負義,真是打死都嫌髒了這塊地方!”


  ??柳鶯麵色微白,又道:“然而,她將譚二爺所贈玉佩,日夜戴在身上。這是什麽意思,王爺不知麽?”


  ??於成均濃眉緊鎖,反問道:“玉佩?”


  ??柳鶯大聲道:“正是,王妃身邊有一塊白玉觀音配,絡著蓮花結扣絡子。此物,便是去年王妃生辰時,譚二爺所贈。王妃日夜佩戴,從不離身,可見喜歡!”


  ??陳婉兮的確有這樣一塊玉佩,日日戴在脖頸上,於成均也是見過的。


  ??從來,他隻當是一塊尋常的佩飾,卻沒想過,這竟然是譚書玉所贈?

  ??淳懿郡主從旁細觀,見他不語,便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添了一句:“如此行徑,的確曖昧不妥。王妃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自幼知書識禮,這點忌諱還不知道麽?”


  ??柳鶯亦急忙說道:“王爺該是見過的,回去隻要問一問杏染就知道了。”


  ??於成均不語,麵色陰沉,仿佛烏雲蓋頂。


  ??淳懿郡主笑了笑,說道:“這還真是……”


  ??話未說完,卻聽於成均忽然冷冷道:“你這個賤奴,當日王妃饒你性命,真是仁慈過頭了!”


  ??這話落地,淳懿郡主與柳鶯各自吃了一驚。


  ??於成均看著柳鶯,頷首道:“你真當本王,是個粗率的憨子,隨你言語糊弄麽?!這兩到三年,王妃在京中過的什麽日子,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本王一清二楚。你要攀誣王妃,也該找些有影子的事來說。王妃同這個譚書玉,每次會麵皆是光天化日,有仆從在場。如此,還能有什麽私情?!倒是你這個狗奴才,你在王府裏幹下的種種勾當,哄騙旁人財物,高價出售以來填飽私囊。王妃察覺,顧念多年主仆情誼,隻是把你逐出府去。你不知感恩,反倒還搬弄是非,意圖誣陷王妃?你這種恩將仇報的陰毒之徒,若在軍中,早該斬首軍前!”


  ??柳鶯麵無人色,喪了理智一般,淒厲喊叫起來:“王爺,您不要被王妃愚弄了!她當真、當真是不貞……”


  ??這話未說完,於成均卻飛起一腳,將柳鶯踹出丈遠。


  ??柳鶯在地下滾了一段,閉了氣,昏厥過去。


  ??淳懿郡主冷眼看著這一幕,目光落在於成均的臉上,卻見他滿臉森然冷厲的殺氣,不由微微打了個寒噤。


  ??於成均吩咐道:“玉寶,把這婢子弄出宮去,帶回府中,待爺回去發落。”


  ??玉寶領命,當即辦差去了。


  ??淳懿郡主瞧著柳鶯被幾個太監拖走,一字不發。


  ??於成均轉身走到她麵前,眸光清冷,說道:“你若再執意這般攪合下去,咱們往昔的交情,怕是要辜負了。”


  ??淳懿郡主微微有些不自在,她避開了他的目光,看著一旁的石頭欄杆,淡淡說道:“我一早說過,身不由己罷了。成哥哥也不要怪我,我也是無法可施。”說到此處,她忽而一笑,問道:“成哥哥,你適才說陳婉兮這兩年多來的一舉一動,你一清二楚。那麽你心裏,到底是信她,還是不信她呢?”


  ??於成均下頜微抬,言道:“與你無關。淳懿,這是爺最後一次告誡。你當耳旁風也好,放在心裏也罷。爺不會放過,傷害自己妻兒的人。不管她是誰,什麽來曆。”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抬步離去。


  ??※※※※※※※※※※※※※※※※※※※※


  ??抱歉,今天晚了點……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