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鶯在上房裏服侍了半日,眼見陳婉兮全幅心思都在小世子身上,便輕著步子往外去了。
??走到院中,她點手招來兩個小丫頭:“你們在這裏守著,若是娘娘有召喚,便說我去去就來。”
??兩個小丫鬟點頭答應,柳鶯下了台階,急急的出門而去。
??離了陳婉兮日常所居的琅嬛苑,柳鶯遲疑了片刻,步子一轉便往廚房行去。
??一路上,她低頭疾走,心跳的甚快,所幸並未遇見什麽人。
??走到王府大廚房處,才踏進院子,便見幾個女人蹲在院中地下擇菜。
??一見她走來,這些婦人忙不迭起來,迎上前來滿麵堆笑:“姑娘怎麽有空到這兒來?”“想是娘娘有什麽吩咐?打發個小丫頭子說聲就罷了,還勞您大駕!”“院裏地下髒,您往西屋坐,中午有餘下的水晶包子,沒人動,幹淨得很,揀兩個給您配茶吃。”
??柳鶯是陳婉兮的陪嫁丫鬟,身份不同尋常,在肅親王府一眾下人裏很有幾分臉麵。所行之處,那些二等三等的家仆,極是捧她。
??柳鶯一笑,溫言道:“嫂子們不必忙活了,我就是來看看那兩位來送信的兵士。”說著,停了停又補了一句:“是娘娘打發我來問些話。”
??這幾個婦人聽聞,連忙將她領到了西邊一處偏間裏。
??這偏間原是個放雜物的地方,王府中若有客到,底下的隨從便都在此地招待。
??柳鶯踏入門內,果然見兩個身著甲胄的粗壯漢子圍桌而坐,正大啃大嚼著棒子骨、燒鴨子等吃食。
??一見她進來,這兩個漢子各自呆了一下,慌不迭放下手裏的吃食,將個油手在衣襟上蹭了幾蹭。
??柳鶯隻當不見,微笑道:“兩位大哥好,多謝兩位替我們王爺送信,一路多有勞苦。”
??這兩人常年在邊關打仗,本性又是個粗人,乍然見了這麽個文質彬彬的姑娘,都有些束手束腳。
??一人便回道:“我們一向跟著王爺,替王爺送個信罷了,哪裏說得上辛苦。倒是多謝王妃娘娘這等抬舉,還賞我們酒肉吃。”
??另一人有些憨直,徑直問道:“敢問姑娘,可是王妃娘娘要見我們?”
??柳鶯眸光輕閃,微微一笑:“娘娘雜務冗繁,怕是不能夠見兩位了。然而王爺離家多年,王妃始終牽掛於心,好容易兩位大哥來府中送信,所以特特打發了我來問問兩位大哥,我……我們王爺近況、近況如何?他身子可還康健麽?”
??這話到了尾處,竟有幾分遲疑斷續。
??好在這兩個漢子久在行伍,生性粗率,倒也不曾察覺有什麽不妥,更聽聞王妃不曾招自己前往,心口倏地一鬆。
??其中一人便道:“請姑娘上複王妃,王爺一向都好,去年受的那箭傷,如今也都痊愈了。今年邊關打了勝仗,朝廷要和那邊議和,局勢平穩,便將王爺召回京城。大約再兩日的功夫,王爺就進京了。”
??柳鶯心口突突一跳,麵上不動聲色,淺笑問道:“原是如此,多謝兩位大哥了。二位慢用,我先去了。”
??這兩個漢子不疑有他,說道:“姑娘客氣了。”
??柳鶯出了偏間,那幾個女人依舊在院中蹲著,她敷衍了幾句,便匆匆走了。
??一路回去,她低垂著頭默默的想著心事:原來王爺去歲還受了箭傷,竟全不知道呢。來的信上,也從來不曾提過這件事……
??陳婉兮在房中抱著兒子逗弄取樂,一會兒捏捏兒子肥白嘟嘟的小臉,一時折了花枝引他笑鬧,倒是開心。
??停了一會兒,她口渴起來,便揚聲喚道:“柳鶯!”
??門外竟無人應聲,倒有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子進來回話:“柳鶯姐姐出去了,娘娘有什麽吩咐?”
??陳婉兮沒有言語,隻揮了揮手,叫她下去了。
??恰逢此時,柳鶯回來,聽了小丫頭子的話,忙進內室,陪笑著將適才路上想好的話講出:“娘娘吩咐要為小世子熬山楂糖水,我拿山楂到廚房吩咐去了,一時沒在跟前。”
??陳婉兮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隻說道:“我口幹,你去燉一盞六安瓜片來。”
??柳鶯答應著,又出門去了。
??陳婉兮看著那翠綠色的裙擺晃出門去,若有所思。
??陪房梁氏,自一麵落地穿衣鏡後繞了過來,上前低低道了一句:“娘娘,老奴去打聽了,這婢子去了廚房,同那兩個兵士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還打著娘娘的旗號。”
??陳婉兮這間居所,坐北朝南,雙麵開門,南北通透,南向放六扇錦緞紅鯉戲蓮葉紫檀木屏風,北過的門前便安放著一架鏤雕牡丹纏蔓西洋水銀穿衣鏡。這梁氏,便是打從北麵過來的。
??梁氏今年大約四旬開外的年紀,原是陳婉兮在娘家時的乳母,陳婉兮出閣便也將她帶到了肅親王府。
??陳婉兮輕輕拍撫著豆寶的背心,麵上波瀾不起,隻輕輕說道:“我可不曾,吩咐她去呀。”
??梁氏看著自家小姐那張精雕細琢又淡漠如水的臉,心中暗暗感歎,好好一個千金小姐,曾經也是愛說愛笑的爛漫天性,到如今竟成了這幅樣子。
??侯夫人自從生下女兒,身子便不大爽利,還在繈褓之中的陳婉兮便交給了梁氏照料。
??梁氏也實在心疼這個自幼就沒了娘的孩子,把她當成自己的親骨肉般的疼愛撫養。她是親眼瞧著,侯夫人過世新夫人進門,小姐從一個快活自在的孩童,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小大人,早早添上了一份與她年紀不相稱的成熟。
??這樣的小姐,她無法不管,既是為了早逝的侯夫人,亦是為了小姐。
??誰要敢傷小姐,她梁氏第一個不饒她!
??梁氏低了眉,上前又說:“娘娘,這柳鶯雖說是您的陪嫁,又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但到底也需防著她人大心大。眼瞅著王爺就要回來了,怕是府裏不那麽太平了。”
??陳婉兮眼眸低垂,睨著兒子那圓潤可愛的小臉,白嫩的皮色,水汪汪的眼睛,全是自己的模樣,哪裏有於成鈞半分影子?
??她心不在焉的道了一句:“便是有那個心思,也得有那個膽量才成。”說著,她笑盈盈的逗弄著兒子:“是不是啊,豆寶?”
??豆寶唧唧咯咯的笑著,全不知道母親到底在問什麽。
??梁氏看她全不放在心上,略有幾分焦急,上前一步說道:“娘娘,這事不得不防。您也曉得,宮裏那位主子,素來不是個省事的。去歲,梅嬪出了事,老主子重新起複,待娘娘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眼見王爺又立了大功回來,她越發有了氣勢,隻怕有些話要說。”
??陳婉兮麵色微冷,她將豆寶放進搖車之中,拿了個搖搖鼓給他玩耍。待安頓好孩子,她方才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裳,淡淡說道:“我不過敬她是婆婆罷了,終究我才是肅親王妃,這王府後宅還是由我做主。她們有什麽心思也好,什麽打算也罷,我這王妃可不是個空架子。”
??梁氏所說的這位老主子,便是順妃。
??因著之前陳炎亭拒婚,順妃深以為辱,對於這替代陳婧然嫁給於成鈞的陳婉兮,便怎樣也看不順眼了。然而,之前她在宮中處境不利,加之於成鈞的婚事,在禦前大鬧了一場,皇帝親自調停此事,故此她心中雖有不滿,卻也不敢當真對陳婉兮如何。
??這些事,陳婉兮心中倒也明白,然而平日裏她在王府,同這婆婆也見不著麵。順妃又十分疼愛豆寶這個小孫孫,婆媳兩個麵子上卻也能以禮相待。
??但自去歲,順妃同那梅嬪爭衡扳回了一城,於成鈞又在邊疆立下赫赫戰功,她在宮中逐漸起複,皇帝跟前複又得寵,再見陳婉兮之時,那態度便漸漸不似往常。
??陳婉兮唇角一挑,勾起一抹極冷的笑意,話鋒森冷:“我敬著她是婆婆,她也需得照拂我這做兒媳的麵子。她若不顧老臉,那我也無需客氣。”
??梁氏瞧著自己親手拉扯大的小姐這泰然自若的樣子,心中寬慰不已。
??小姐自從失了母親庇護,便曉得這世間凡事無不依靠自己,即便在小程氏手下,亦敢於爭衡。嫁來這肅親王府,小姐也不曾為丈夫新婚遠行而苦,倒是經營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梁氏欣慰,卻又不無擔憂道:“娘娘,您雖不懼,王府裏如今內務外事,及一應產業都是您一手掌控。但隻怕也更因如此,老主子才放心不下,要往咱府裏安插幾個她可心的人了。”
??陳婉兮笑了笑,看向她的乳母:“嬤嬤,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但一個小小的柳鶯,我還不放在心上。再則,她畢竟曾是老太太身邊服侍過的人,比旁人還可靠些。”
??她對於成鈞並沒什麽情分可言,即便要替他添上幾房側妃侍妾,她也並不放在心上。然而,她陳婉兮到底是肅親王府的女主人,誰若不將她這肅親王妃放在眼中,那便要好生領教一下她的手腕了。
??當初,她才做新婦,於成鈞又遠赴邊關,王府裏有幾個賞賜下來的宮女,自恃宮中出身,以為日後必定能做個側室,在她麵前驕矜蠻橫,無禮頂撞。
??這班人的下場便是,挑頭的兩個如今墳頭草已經齊腰高了,餘下的那幾個都在浣衣坊又或灶下充當雜役,幹著最粗重的活計,一個個灰頭土臉哪還有半分宮中送出的美人樣兒?
??肅親王府,便是被她這等一一彈壓服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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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男主出征的準確時間,其實是兩年又八個月。作者個人生活習慣,會把超過半年的時間算一年,也帶到文章裏了。
??豆寶現在是將近兩歲還不到,他會走路也會說簡單的話了,後文也有體現,這裏隻是一個很小的生活片段。
??一直有讀者糾結這點,所以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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