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chapter13
蔣紋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太陽升的老高,半截被套照在陽光裏,熱烘烘的。
蔣紋起身,環顧房間一圈,陸晏城已經不在了,倆人手機都沒電,他管服務員借了紙筆,給她留了張字條。
“我沒衣服換,先走了。”
署名陸晏城,還裝模作樣的標注了時間,淩晨五點半,那會兒街上確實沒什麽人,他穿一身酒吧睡袍出去也不會被圍觀。
蔣紋看完,把紙片在手心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她摸了把睡得有點兒犯腫的臉,去到窗邊,迎著光和風抽了根煙,屋外邊的空氣跟著吸進肺裏,提神了。
她拎著包下樓,途徑一層的大廳,清潔工還沒打掃完,白天的酒吧蔫了吧唧,一片狂歡後的亂象,仿佛被一把大火燒去了華美,露出破敗的本質。
黑夜裏,感官變得敏感,人人都放肆,追尋一切刺激與狂熱,待第一縷陽光照下來,撥開遮羞簾,隻剩忘形後的沉默與尷尬。
宿醉之後,她腰酸背痛,太陽明晃晃的,照的她渾身發虛汗,她翻了一遍包,發現自己沒有戴墨鏡,也沒有遮陽傘。
隻能這麽幹巴巴的站在北京的街頭。
她還穿著昨晚的黑裙,煙酒味道捂了一晚上,已經往餿的方向發展了。她站在路邊攔了十分鍾,沒有一輛車停下來。
偌大的北京城,高樓銀光閃閃,呼嘯而過的車輛,巨大的LED屏展示都市的繁華,人人都在忙碌,蔣紋擠在其中,沒有人閑出空注意到她,風能穿透她的身體,仿佛她不存在。
很突然的,蔣紋覺得孤獨。
一種迷茫似的孤獨。
無人可依,無處可歸。
人們到底是在前進,還是仍在迷途中原地轉動。
“無處容納理想與衝動,誌氣全部斷送城中。”
抬起脖子,看不清藍天,她被不可名狀的難過壓低了頭。
**
蔣打到車紋回家已是下午兩點,隨意梳洗了下,換一身衣服,又重新出了門。
陶暮約她在西餐廳見麵,至於為什麽要見,電話裏沒有說,她的語氣一如以往的活絡,聽不出什麽。
蔣紋停好車,進入電梯,麵無表情的盯著鏡麵裏的自己,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就壞掉了。
這個世界會好嗎?她不知道。
但她不會好。
電梯到達樓層,門緩緩打開,服務員引導她去陶暮訂的單獨間,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門簾撩起,蔣紋走進去,看到一桌已經上好的菜時,心裏已經有數了。
陶暮不知道在軟沙上坐了多久,直到她也坐下,她的目光才有了聚焦。
“吃過了麽?”陶暮問她。
說正事之前,總有一堆無關緊要的話被拋出來兜圈子。
蔣紋沒點頭也沒搖頭,“什麽事?”
“想讓你幫個忙。”陶暮把餐盤邊的手機拿起來,點了兩下,放在她麵前,“你看看,那女的是誰,你認識麽?”
蔣紋低頭掃了一眼,屏幕上是昨晚的自己,“這女的怎麽了?”
“昨天和陸晏城睡了。”
陶暮麵色如常,端起玻璃杯喝水,咽下去說:“陸晏城,你知道吧?就是我男朋友。”
照片是別人微信發給陶暮的,上麵清晰的拍著她和陸晏城摟摟抱抱的畫麵,一路跟到了樓上的房間,他們的臉被拍的很清楚。
玩場子的就那麽些人,她連陸晏城都碰得到,再碰到個陶暮的朋友,一點兒也不稀奇。
“陸晏城昨天晚上回家,穿的還是賓館的睡袍,這得多刺激,衣服都沒了。”
陶暮勾唇一笑,“沒想到他還挺在乎我的,知道趁半夜回家。可惜了,收到照片以後,我就一直在他家等他。”
“這女的,你認識麽?”
陶暮定定望著她。
蔣紋看她,開口:“認識。”
陶暮隻要願意稍微相信她或陸晏城一丁點兒,她都會發現破綻滿滿。
可惜她不願意。
“你覺得她要臉麽?”
“不要。”
“那你說。”陶暮吸一口氣,語音上揚,“她是犯賤,還是缺德?”
蔣紋很認真的想了想,“都是。”
死一般的沉默之後,陶暮把水杯“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睡都睡了,還說什麽?”
“你他媽就是個□□!”
陶暮怒不可遏,站起來一杯水潑她臉上。
還行,不是開水。
蔣紋把頭發絲上沾的檸檬片取下來,扔桌上,臉上仍然沒有過多的表情,“過癮麽?是不是比電視上爽?”
話音未落完,陶暮又甩了她一巴掌。
涼水沾巴掌,威力十足,蔣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
陶暮氣的渾身發抖。
“蔣紋,我實話跟你說,陸晏城在外麵搞過多少小姑娘,我一清二楚,別人怎麽想我笑話我,我都無所謂,我就是喜歡他,隻要不出格,我都能忍,上次那個甘甜,你看到了吧,年輕怎麽了?漂亮怎麽了?他回來哄得人還是我。”
陶暮低三下四的感情觀讓蔣紋皺起眉。
“別人怎麽看我都行,但是你不能摻和進來。知道嗎?別人都以為我們倆是閨蜜,但是我清楚,你從來沒把我當過朋友。”陶暮一停,悠悠笑了,“因為我也是。”
蔣紋摸了摸刺痛的臉頰,目光漸漸有了力度,“我一般不對朋友動手。”
“你動啊,你有朋友嗎?”陶暮表情譏誚,“除了我,誰願意和你做朋友?”
蔣紋慢慢抬起眼。
“你不用這麽看我,我反而覺得你可憐,你裝什麽?成天端著個勁兒,別人問你要個微信號都弄得跟貞潔烈女似的,轉眼就滾我男朋友床上去了,你還看人下菜碟啊。”
蔣紋根本不知道,她在陶暮眼中是這樣的。
罩上仇恨的濾鏡,仿佛她的一切所作所為都罪該萬死。
在她不知道的時刻,那些她曾經珍視過的人,心裏早已把她當成了垃圾,不知定義成什麽,又不知被千刀萬剮多少遍。
親人,朋友……
她連呼吸都是錯的。
解釋沒有用,呐喊沒人聽,當她沉默時,被誤會,曲解,當她承受時,被扣上不屬於她的罪名,於是她發瘋,被人當作神經病。
蔣紋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保護自己。
“既然你誰都不相信,還叫我出來幹什麽。”蔣紋看她,“潑我一杯水,再給我一巴掌,泄憤麽?”
“你以為我會忍你?你覺得我怕你?”
陶暮要笑不笑的盯著她,“還是你被蔣家趕出來了,準備就近攀個富二代?”
“……”
蔣紋從紙盒裏抽出一張紙,把臉上殘留的水擦完,問:“罵完了?”
她真正發火前,表麵上從來看不出來。
陶暮眼一橫,“是不是覺得我說話很難聽?那是因為你幹了惡心事…”
蔣紋把紙放在一邊,手撐著桌子,一點一點站起來,“我還有更難聽的,你想不想聽?”
陶暮頓住,“你想幹什麽?”
“我很挑的,懂麽?”蔣紋身體壓向她,“我要是攀他,你連坐在這質問我的資格都沒有。”
“你又有什麽資格?!”陶暮眼睛狠狠瞪她,“你現在一文不值……”
“別用你那張爛嘴評判我的人生。”蔣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骨全部凸起,“我遭遇過的,你連十分之一都受不住。”
蔣紋手勁大,陶暮抵不過,臉憋得漲紅:“你放手!”
蔣紋一笑,“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
蔣紋手越收越緊,表情陰冷恐怖,陶暮呼吸撕扯出淒厲的叫聲,重複著:“放手,放手……”
“今兒我給你上一課。”
蔣紋猛的把她從座位上甩開,陶暮連人帶餐具,劈裏啪啦的摔在地上,蔣紋踩著高跟鞋,俯視著她。
“想教訓我,你得比我狠。”
**
走出餐廳,脫離冷氣,陽光重新落回身上,可蔣紋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她頂著半邊腫臉走在街上,頭發成縷,衣領也濕了一大塊,路過她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兩眼,揣測她經曆了什麽,一個美麗的女人竟然如此落魄。
她還高高昂著頭,像不肯倒下的戰士。
可她算哪門子的戰士。
手機響了,蔣紋看也沒看就接通,那邊是一個陌生男人,機械化的聲音,像機器人發言。
是楚惠鄰的律師,嘰裏呱啦半天,大致意思是蔣深即將得到她的全部股權,無償。
她簽了字。
律師公事公問完,語氣透出一絲猶豫:“……恕我多問一句,您是自願嗎?”
蔣紋看著人群,淡聲說:“怎麽不是呢。”
她剛掛斷,蔣深的電話便精準的切進來,分秒不差,他問她在哪,蔣紋說在家。
“你昨天一整晚沒回。”
“是啊,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問我?”
“你還在怪我?”
“我沒有資格。”
“蔣紋,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蔣深的語氣裏充滿疲憊。
蔣紋很麻木:“對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
蔣紋看著來往的車輛,突然想起一個人,“我的司機呢?”
蔣深說:“他回新疆了。”
蔣紋一愣,喃喃道:“看來我把他趕走了。”
蔣深沒聽清:“什麽?”
蔣紋卻不再應聲。
高聳樓穹之下,柏油馬路之上,她的呼吸愈發艱巨,心裏有些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她想起了那晚的月亮,畫室裏那幅承載著她壓抑情緒的,失敗的畫。
想起了雨幕裏,她傘沿微抬,看到的那張血性方剛的臉。
破舊的老樓,那間狹小卻安心的客廳。
那根雪蓮在風裏的味道。
還有他低聲的警告。
很少有什麽讓她衝動過,但蔣紋知道,陳陷一定是例外。
蔣深見她沉默,又問:“你什麽時候回家?”
這個問題,讓蔣紋安靜了好一會兒。
她轉著手上的鐲子,觸感冰涼,驀的,她想起了那篇文章。
或許明天回去。
或許永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