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玫瑰花的葬禮
到了蒼朗縣,那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空中愁雲密布,陰風習習,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更上次的陽光普照大相徑庭。我和老周以為陸應雄會出來迎接我們,結果卻沒有,發覺事情不對,便急匆匆地趕往他的比特幣礦場。
地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路,被最近幾天的細雨淋得泥濘不堪,我倆顧不上腳踩淤泥,便努力邁著步子,跨過了一個又一個水窪,總算是到了那藍色頂蓋的廠房外麵。可是,以前那種嗡嗡嗡的機器聲早已經戛然而止了,迎接我們的確實一片狼藉,工廠似乎有段時間沒有維護了,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紙屑、破布、電路板,陸應雄不在,連陳婉如也沒有出現。
我倆覺得特別奇怪,便走進工廠瞧瞧,沒想到正巧看見十來個工人正在鬧事,他們圍著一個人不停地叫罵:“老楊,陸總欠我們的工錢什麽時候才能發掉?你前幾天說是今天,今天又說是後天,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工人們情緒很激動,而老楊卻顯得力不從心,不停地解釋,“大夥兒聽我說,這個陸總不是已經發了你們80%的工資了嗎,剩下那點,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這賬上也沒錢了……不要說你們,我的工資也沒法,你們看,要不,就把這些剩下的機器拿去賣吧,反正陸總也不見蹤影了……”
“不行!那些破銅爛鐵能值幾個錢?我們要的是現金,你今天不發,我們就不走了……”工人們情緒激動,一點也不留餘地。
“諸位,你們也知道,陸總是個好人,平時待咱們不薄,你們不能落井下石啊?”老楊無奈地回答。
“我們當然知道了,不然,也不會等到現在了,可我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這錢,總不能就這麽算了,一直拖下去吧?我們也得吃飯!”為首的那個身材魁梧的工人說著,其他人又跟著喊起來,不停地起哄。
“得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老陸呀,這是沒錢發工資了……直接跑路了。”我說。
“不對,這不像是老陸的作風,他這個人以前有點畏首畏尾,猶豫不決,可自從咱公司上市之後,他有錢了,就變得雷厲風行了,去拉斯維加斯豪賭,去香港開分公司,開設比特幣礦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他的執行力早比咱倆要強了!”周誌偉搖搖頭說。
“你這樣說也對!那可真是奇怪了……”
“行了,咱先不說這個了,先幫老陸把錢還了再說,然後再去找他人。”周誌偉說著,便和我走到人群中,他清了清嗓子,對大家說:“工人師傅,你們好!我是陸總的朋友,你們是來要工錢的吧?說說,陸總看欠你們多少錢?”
“你……”為首的那個工人看了看周誌偉,“不多,所有人的工資加起來還剩50萬,我們這這些人是之前幫他修建工廠的,當時他說手頭有點困難,隻是先付了一部分,這是剩下的工程款項!”
“哦,原來是這樣!沒事,老陸的錢就由我來付吧,老楊,我記得你,你是工廠的會計,你這會就寫收據,把款項寫清楚,大家在收據上簽字畫押!我這就給他們把錢轉了。”工人們聽了周誌偉的話,震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馬上又變得開心起來,剛才對立的情緒也立刻沒有了,個個都臉上帶著笑容。
“謝謝你們,果然,咱們陸總還是講信譽的,之前他就說要請他北京的兩位朋友來幫忙還債,沒想到你們今天就來了!”那個為首的工人說,老楊忙回到工廠裏頭,取了鋼筆和收據出來,把工程款項的事宜全部寫清楚了,並且讓這些工人們開始簽字畫押。而老陸也沒有閑著,他直接用手機軟件,給每一個工人結賬,結完一筆就開一筆的收據,工人們收到錢,就簽字畫押,然後他們立刻就跟中了彩票似的熱情洋溢。
我們在工廠門口大概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是把老陸欠施工隊的錢給結清了,這些人紛紛向我們表示感謝,本來他們要走,卻又回來了,為首的那個人叫韓工,他說:“謝謝周總和張總,你們今天要不過來,我們回家之後,可真不知道怎麽給老婆孩子交代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好幾天沒有見陸總了,怕不是出啥事情了吧?按照陸總那性格,不可能討債,也不可能一聲不吭的,你們給他打電話了嗎?”
“我們前幾天還通過話,他沒事,說正在籌集資金,我們還給他轉了一筆錢,可後來就失去聯係了,電話也打不通!”我歎了口氣說,“你們還有啥消息沒?比如,他平時住哪兒?”
“他平時就住在城裏的那個賓館裏,我們已經找過了,沒人,不然我們也不會到工廠這裏來鬧了!”韓工也疑惑地說。
“哎呀,會不會是出啥事了吧,他最近情緒不太好,一直跟那個陳秘書鬧矛盾呢!我前天去賓館裏催債,就看見他們在房間裏大吵大鬧,還有摔東西的聲音,我愣是沒敢進去!”老楊拍拍腦袋說。
“完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既然今天大家都收到工資了,那要不幫忙去找找陸總吧,平時,他待你們也挺好的,即便是真出了啥事,我們也得給他善後呀,這人找不到就說不過去了!”周誌偉提議說。
“行!沒問題!周總,您既然這麽爽快地付了工資,我韓闖保證,這會就帶人去各處找找陸總,大家要不分頭行動吧?雖然,這縣城不大,但陸總這人,也挺喜歡亂跑的,我帶幾個人去山裏,老楊帶你們去城裏咋樣?”韓闖說。
“那麻煩各位了!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吧,我還真有點擔心陸應雄呢。”周誌偉說著,便讓老楊帶路,帶著我倆一起去蒼朗縣城裏,陸應雄經常去的地方尋找,比如賓館、網吧等娛樂場所,而韓闖則帶著施工隊的十來個人進山了。就這樣,大家分頭行動,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陸應雄。
我們三人開著車,在蒼朗縣城裏,那些陸應雄經常去的娛樂場所,一家一家的尋找,打聽,大家要麽說是最近沒見過,要麽就說是最近見了,但他情緒不好,也沒在這裏呆多長時間就走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前天他還在蒼朗縣,這倆天卻怎麽神秘消失了呢?會不會是去了香港?畢竟,他和陳婉如如膠似漆,也有可能扔下蒼朗縣的爛攤子,卷款跑路了。
我們三人在蒼朗縣繞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便回到了陸應雄所住的賓館房間裏,看能不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正當我們翻箱倒櫃,一籌莫展的時候,韓闖打來了電話,他情緒極度失落,支支吾吾地說:“王總,陸應雄找到了,在山裏的一個湖裏飄著呢……我們已經把他打撈上來了,人已經斷氣了……哎!”
果然,這種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平時陸應雄也挺謹慎的,怎麽會掉入湖裏,難道是被別人推進去的嗎?我們顧不了這麽多了,趕緊開車到了山腳下,又步行山上,大概走了十幾裏山路,才找到這個水塘。這個水塘很大,周圍較遠處有幾間茅屋,早已經不住人了,蒼朗縣前幾年打算把這裏開發成旅遊景點,但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堅持下來。
“周總,王總,你們看,老陸人都已經成了這樣,哎,真是慘不忍睹!我們沒想到,他平時那麽好的一個人,竟然會這樣自尋短見!”韓闖悲傷地說,“看來,咱們之前是誤會他了!”其他的工人也有點內疚,便連連感歎,要麽就沉默不語。
現在,我們還弄不明白老陸到底是自殺的還是他殺,但從屍體的樣子拉看,衣服完整,也沒有什麽打鬥的痕跡,看來是自尋短見了。哎,到底什麽事情讓他這麽想不開呢?過了半小時,警察帶著法醫來了,經過一陣縝密的鑒定,法醫明說了,老陸身上沒有打鬥痕跡,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問題,衣衫完整,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就這樣,警察回去了,說事情大概是清楚的,應該是屬於債務危機,他可能心情很差,便在山裏閑逛,又有點喝多了,便一個不留神從山坡上絆倒了,直接滾下來調到了湖裏,整個過程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從現場來看,也沒什麽其他人的痕跡。我們感謝了警察同誌,也感謝了參與尋找老陸的施工隊,便一道把老陸的遺體運回來縣城,保存在了殯儀堂。
晚上,我和周誌偉在賓館裏呆著,也沒有心情四處出去瞎逛,吃飯也吃不下,隻得一個勁地抽煙。誰能想到這樣的事情呢?上次見老陸,他還是意氣風發的樣子,如今便陰陽兩隔了。
“你說,怎麽辦?遺體運回西安怕是沒有必要了,都已經浮腫了,也不好運送,既然蒼朗縣是他最後創業的地方,這裏也有他的比特幣工廠,便把他葬在工廠附近的荒地吧,到時候給附近的居民一筆錢好了,他們應該會答應的。”周誌偉說。
“事到如今,說什麽也無濟於事了,就這樣吧。咦,我納悶的是,為什麽陳婉如不在呢?怎麽就突然消失了?”我突然驚訝地問。
“你問我,我問誰去?你不是跟陳婉如還認識嗎?你就打電話問問唄,要是這事兒跟她沒關係,她肯定會接你電話,說出個道道來,否則,她就是心裏有鬼!”周誌偉指著我說。
“行,那我問問!”我撥通了陳婉如的電話,沒想到她竟然接了,我把老陸的死因告訴了她,陳婉如起初是很驚訝,但隨後又緩緩地說,“這件事情,跟我也有一定的關係,之前他的工廠運轉不下去了,而我又任性,讓他買這買那,結果我們就在賓館裏吵架了,這次我沒有妥協,就決定和他分手,一聲不吭地去了塞班島旅遊,散散心!本來,我想和他一起去,讓他把那爛攤子扔掉,可他就是舍不得,還想往裏頭砸錢,說那是他最偉大的傑作!我就罵他是在扯淡,那個工廠根本一文不值,狗屁不如!他就讓我滾,所以,我第二天就滾了。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張帆,對不起!看來,我們永遠回不到從前了。”說完,陳婉如還想說點什麽,在電話裏遲疑不決,但還是沒有說出口,便掛了電話。這種感覺,我也有,我清楚地知道,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之間的那些所剩無幾的感情早已經徹底被摧毀,本來,我想著最後再說幾句話,哪怕是互相安慰,或者說說從前,可我,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想再打電話過去,還是沒有勇氣。或者,也可以理解為沒有必要,因為事情,已經走到了不可挽回的階段。
幾天後,陸應雄的老婆於菲帶著他的兒子陸明來到了蒼朗縣,我們就在比特幣工廠裏給他搭了個靈堂,又請了和尚道士做法,給陸應雄超度了一番,祝願他一路走好,早生極樂,能夠忘卻人世間的一切苦惱。參加葬禮的人很多,有縣裏的領導,還有施工隊幾十號人,也有之前比特幣工廠的員工,總之挺熱鬧的,大家都來送老陸最後一程。是呀,活著,就必須承受人世間的一切,死了,又是另外的一種解脫。也許,對於老陸來說,這輩子值了!轟轟烈烈地愛過,也瘋瘋狂開地賭過,更是在蒼朗縣闖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於菲在披麻戴孝,在陸應雄的靈堂前哭得死去活來的,這倒有點讓我驚訝,按理說,陸應雄最近幾年一直花天酒地,各種不顧家,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早都消失殆盡了嗎?人們都說大難裏頭各自飛,可於菲竟然還這麽重情重義!也是不容易啊,老陸,你可以瞑目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十年前的榮盛公司,我和陸應雄還是同事,又一次我們團建,大家都在KTV裏唱歌,當時老陸就唱了那首《玫瑰花的葬禮》,唱得可深情了,“玫瑰花的葬禮,埋葬關於你的回憶,感覺雙手麻痹,不能自已,已拉不住你,真的好美麗,那天的煙花雨,我說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那天,他唱完,大家都還取笑他,你呀,大過節的,竟然唱這種上墳的歌,老陸先是老臉一紅,然後就翻臉了,“你們懂什麽?我這叫個性!”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老陸竟然在蒼朗縣走完了他平凡、光榮而又偉大的、轟轟烈烈的一生。當我們把老陸安葬在他最偉大的作品,比特幣工廠附近的荒地裏時,我想他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天氣突然放晴,太陽高掛在空中,又一次恢複了往日的樣子,蒼朗縣陰霾被一掃而空,陽光散在每個人的臉上,充滿了溫暖。我用手遮擋著刺眼的陽光,在塵土飛揚的下葬儀式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滿天飄揚的玫瑰花……
兩個月後,我正在西二旗的辦公室裏上班,突然,我的電子郵箱裏收到了一封信,我一看是怎麽是老陸發來的,還以為詐屍了,見鬼了!可我在驚悚之餘,還是細心地閱讀了郵件裏的每一句話:“張帆!老張!張總,算了算了,我還是叫你老張吧。跟你共事這麽多年來,咱們互相幫助,一路走到了現在,還記得周誌偉車禍的時候,是你讓我去北京幫忙的,可沒想到,我當時就喜歡上了繁華的北京,還有那種緊張刺激的都市生活,於是,我留在了北京,跟你們一起打拚!幾年後,公司上市了,我也發了,我又辭職了,還和女歌手陳婉如走到了一起,這真是我的福氣呀!可是,金融風暴來了,我的股票不值錢了,比特幣也貶值了,我的工廠入不敷出,雖然並沒有傷筋挫骨,但我還是隱隱地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再加上跟陳婉如的感情越來越不順,在我的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她竟然還想著要四處遊玩,問我伸手要錢,想去旅遊,還和我分手了!我很無奈,也很傷心,便問你們借了5000萬元。但是,我自私了一回,沒有把這錢全部用來還債,我給了陳婉如1000萬,又給了老婆孩子2000萬,剩下的2000萬,全部用來償還工廠債務了,其實,已經還得差不多了……但是,我的身心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想想這些年來,平凡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我都有了,還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還有一個深愛我的情人,這次的金融危機,如果我能夠過關,那麽我以後會慢慢還上這筆錢的,如果我不幸出事了,那就原諒我這次的自作主張吧!我平時沒求過你們,這次,算我欠你們的……哈哈,還有,這份郵件是我定時發出的,不要過於驚恐,如果我到時候還活著,你悄悄地把它刪掉就好了!”
“哈哈,老陸啊,你可真是鬼啊!你放心吧,你的葬禮很隆重,蒼朗縣很多人都參加了,他們紛紛稱讚你是個不錯的人,妻子和兒子也來了,哭得稀裏嘩啦的……你可以安心地去西方極樂世界了!”我微笑著自言自語,然後把那份郵件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