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降十會(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力降十會(一)
??季長隨真是個刁猾的,他明明是侯府中人, 眼下卻披著王府的皮耀武揚威, 言語裏絲毫不帶出侯府枝末。
??阿萁歸途時偷偷看了季長隨好幾眼,暗想:自己和季長隨真是同路人啊, 我要借侯府與王府之勢, 長隨借憫王之勢,都是扯他人的虎皮, 壯自己的聲氣。她又偷偷看了樓衛一眼,這人麵沉言寡, 眼見季長隨狐假虎威連眉毛都不動彈一下, 大許是並不在意思。
??沈娘子早備好香湯、酒席、雅舍,季長隨與樓衛一行小十人,一到沈家,季長隨便嫌身上醃臢,與樓衛去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風塵這才坐下飲了一口酒, 舒服地長出一氣, 道:“人一添歲數, 便減了精神氣,這長迢水路,可要我半條命。”
??沈拓遣斟了一杯酒給他,道:“我看長隨倒半點不見疲乏。”再敬一杯酒給樓衛, “樓衛更是神采奕奕。”
??季長隨笑道:“他有武藝在身, 幾天不睡也跟夜貓子一般精神, 我全身沒二兩力氣,如何與他相比。”
??阿萁在旁笑道:“嬸嬸讓廚下吊了一罐好湯,最合消乏解疲。”
??季長隨更添滿足,道:“秋收冬藏,是該進些補益之物養氣補身。”橫一眼樓衛,“少年郎君火氣十足,你就自在飲酒去罷。”
??樓衛執杯,看著澄清的杯中物,皺皺眉,嫌季長隨聒噪,欲待相駁,又覺得浪費唇舌辜負杯中美酒,幹脆隨他呱呱亂叫,隻當沒有聽見。
??季長隨吃幾筷子菜,關心問道:“施小娘子,你細細說說你那香引之事。”
??阿萁道:“長隨與樓衛遠來,不如先吃酒菜,再好好歇上一歇,香引的事暫放一邊。”
??“誒!”季長隨擺擺手,道,“沈家的宴席寡淡的很,又無絲竹又無歌舞的,邊吃邊說也好打發打發時辰。”
??樓衛雖不喜歌舞助興,宴中也不喜多話,但香引事關憫王臉麵,他自然關心,也道:“說來聽聽。”
??阿萁見此,也不再推言,將香材與蔣家之事都細細說了一遍。
??沈拓順勢問道:“長隨與樓衛又是為何而來?可是都中有事。”
??季長隨輕蔑地哼了一聲,道:“禹京也不知著了什麽夢魘,往日那些有頭有臉之人,都揭下了臉皮,露出另一番嘴臉來。上次有禦史參奏憫王奪民脂肥己,被憫王連削帶打一通臭罵,再皆聖上英明,不為這起沽名釣譽之人的蒙蔽,京中倒是消停了好些。”
??不過,憫王也如阿萁一般,線香作坊如火如荼,香材卻緊缺,禹京不比桃溪地小,保國寺更是日日車水馬流,一日耗去的線香香灰堆起來都有指厚。香坊的管事也是失之大意,一進一出間,庫房中的香材眼見就到了底,好在背後有侯府王府蔭庇,堪堪將香材穩住。但,香坊掌香材的管事卻日感吃力,手上握著黃金白銀,買來的香材無力支撐作坊,幾人盤索了一下,縱線香如鯨入水,香材再吃緊也不至於這般後繼無力,背後定有人搞鬼。
??姬殷深感牙疼,他好逸惡勞,最不耐耗費心力,再者,他爹占了三成利,還屁事不管。姬殷大感不平,跑去宮內衝姬景元大發牢騷。
??姬景元更是惱怒,他一國之尊,什麽叫白吃白拿?那是姬殷的孝敬,身為人子孝敬親爹仨瓜倆棗,竟還搭上一籮筐的怨言,簡直不可理喻。姬景元一怒之下,又打了姬殷幾板子,將他扔出宮,又罵他堂堂親王被人欺到頭上,還有臉來宮中哭訴,也不嫌丟人。
??姬殷氣得暴跳如雷,左右他跟太子之間交情平平,太子沒發病前,他尚且年小,哪有往來?自談不上親近;等得太子病發,成了美人燈,氣不得挨不得,避之尚且不及;現在太子半死不活的,成了糊塗蛋,一味吹捧皇長孫。
??太子沾惹不得,姬殷也就認了,誰叫他皇帝爹偏心,形勢比人強,禹王都載了,何況他這等可憐蟲。但是,被自己一無要職二無分封的侄子這般欺辱,姬殷無論如何也忍不下之口氣。身而為人活在世上,是站著喘氣,而不是趴著當烏龜的。
??他這個侄兒被讚慧極端方、鍾靈毓秀,實則也不過是個蠢貨,親近外公聞家,反不知抱緊他皇祖父的大腿,又不知聽了何人的意見,擺出爭為不爭、不爭為爭超然物為的姿態。
??皇長孫品性高潔,自要由聞家上躥下跳,聞家以己度人,想越一眾皇子擁皇太孫,看諸皇子都是個個都是鬼蜮心思,恨不得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摁進水裏淹死。
??憫王姬殷又是夜感真龍攏息成香,又在佛家與廣大信徒之中有好名,聞家又羨又妒又恨,看姬殷時不時奉召入宮,更是如坐針氈。私下先挑禦史參奏,繼而使絆想讓線香斷產,黃金白銀是好物,又想將線香占為己有。
??不過一隻家雀,倒生得象般胃口,也不怕撐死。
??姬殷雖又挨了皇帝爹的一頓揍,也愈加看得分明,皇太孫?聞家還是去蒸一鍋黃梁飯去吧,他那要死又沒死現在終要死的太子長兄,也漸漸耗盡了姬景元一腔父愛,難怪他二皇兄再無激進之事,安心靜等……
??唔,說起來,禹王得知他的香坊香料吃緊,還給他送了好幾車,手底下香料鋪也是一如繼往與他做著買賣。怎麽看,都比他那耳根軟聽聞家挑事的皇侄子強出百倍。
??姬殷誓要與聞家不好過,頓時神清氣爽,一個高興換上華服召來樂伎,和了一曲琵琶。想起阿萁這邊不知什麽個景況,聞家與一眾爪牙全沒臉麵,說不定就會累及桃溪。
??隔日姬殷香飄十裏跑去了侯府,季蔚琇早就開始擔心阿萁這邊受挫,沈家正好有船到禹京,遂令季長隨過來看看,要有意外,也好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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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萁聽了來龍去脈,感激不已,起身離座深福一禮:“民女有幸得憫王與季侯如此照顧,感激之情難以言說,一時不能去禹京拜謝,隻得隔千裏山水遙謝憫王季侯厚愛。”
??季長隨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禮,我們侯爺常說白占了小娘子的好處呢。”季長隨滿心滿眼都是自家阿郎,季蔚琇手上其實並無多少私產,以後讓爵於侄子,避世一隅,處處都要銀錢,有線香這份紅利在,盡可悠閑過度。因此,季長隨看阿萁,真是怎麽看怎麽順眼,比沈拓這個黑麵神討人喜歡多了。當下,又溫和一笑,道,“小娘子寫信求助,可還有別的事煩惱?我與樓衛一並將事了了。”
??樓衛附和點頭。
??陪坐的曹英心中有如貓撓,一邊飲酒一邊暢想:一並將事了了?如何了?季侯遣了季長隨,倒是在情在理,憫王為何遣樓衛,難道一刀殺了了事?曹英打個哆嗦,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連飲幾杯酒壓壓驚。
??阿萁輕輕搖了搖頭,抿唇淺笑:“是還有一事,卻算不得煩惱。”
??季長隨極有耐心,問道:“你隻管說。”順嘴譏道,“你沈叔叔無用的緊,半點派不上用處。”
??沈拓與曹英對酒一杯。
??阿萁道:“我嫌線香一支一支拿手搓和實在費事,便想尋個法子來,後來看糕點鋪做清涼糕,都是做一板模子將麵團塞進去,上下兩個模子一合,片刻就能得一板的清涼糕。我便想麵團是軟和的,香團也是軟和,說不定也能用模子不做,便托巧匠刻了一板的香模來。”
??季長隨驚喜:“啊呀,小娘子果然聰慧,竟能想出這法子來,可能拿來細看看。”
??阿萁為難,道:“我一並做了兩副香模,一副隨信寄去了禹京,另一副因這幾日香坊事多,還藏在家中,不敢拿出來用。”
??季長隨動問不過好奇,京中香坊,主事的是憫王,與他家侯爺並不怎麽相幹。樓衛捏著酒杯,扭頭看一眼季長隨,聽他打著憫王的名頭耍了半天的威風,真有正經事這奸猾小人又束了手。
??季長隨打個哈哈,笑道:“小娘子既然把模子寄給了憫王,等到了禹京,自有坊中掌事接手試用,暫不去管它,等先把蔣家這狂妄之徒給打發掉。”
??阿萁忙正襟危坐,問道:“蔣家上門買香引時,我托詞香引不知能不能私賣,叫他容我一些時日。可要下帖子與他,叫他過門一敘?”
??季長隨一愣,笑起來,笑後將酸臉一掛:“蔣家算什麽東西,哪配接帖相邀。”
??阿萁聽得兩眼發亮:“那……”
??季長隨冷哼一聲:“明日邀徐明府作陪,上門去問問蔣家家主,祖上姓甚名誰?攏息香乃皇家澤便萬民之香,聖上親口嘉賞,親手定的香引,蔣家竟也敢上門強買?哪來的底氣,哪來的憑靠,就憑蔣家出了一個司農寺少卿?簡直膽大妄為,令人發指,回京中後少不得要將這事告與憫王,問問那蔣少卿是如何縱家小霸市欺民的。”
??阿萁呆了呆,湊過來悄聲道:“長隨,內裏好像另有文章的。”
??季長隨道:“那隻怪蔣家子孫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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