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之局
第一百零九章:兩難之局
??天空碧澄, 萬裏無雲,沈拓江石與徐明府都在等晴空掠過的白影。
??“江小郎啊!”醫館掌櫃摸著長須, 語重心長道,“付郎君也不過堪堪吊著一口氣,這氣有如蛛線遊絲,將將懸就,你拿好藥成日是培著不過無用之功, 常言道:好藥難就該死的鬼。非是老朽語出不祥,實是付郎君已身在九泉, 我們凡夫俗子, 改不得生死薄,他如何轉還得人世陽間?你這般用藥, 不過空耗了銀錢心血。”
??江石抹去臉上的一點倦色, 問道:“掌櫃,館中老郎中道:虎狼重藥可勾得付伯父神智清明。”
??掌櫃長歎一口氣:“那不過是讓他有個一時半刻的清醒,死前見見家小親友,半柱香後定死無疑。”
??江石道:“有勞掌櫃郎中再用好藥為付伯父續命,多等幾日, 實挨不過再議。”隻盼禹京徐家懾於憫王之勢,收回妄為的爪牙。
??江大拎著仍舊溫熱的米糕,尋到醫館, 父子相見, 江石這幾日無心飯食, 又不得安睡, 滿麵的風塵倦意,隻一雙眼睛又添幾分堅定,削瘦的肩膀似比先前更加寬厚,哪怕他半躺在一張藤椅上休憩,卻似頂著天地般可靠。
??“阿爹。”江石見著江大,笑了一下,又歉疚道,“兒子到家不返,阿爹可別生氣。”
??江大將他按回椅中,上下掃他幾眼,又大力拍拍他的肩:“好兒郎,有擔當,比阿爹強。受了欺侮不還回去,那是窩囊廢;受了恩惠不報還,那是沒心肺。”
??江石道:“阿爹隻管往兒子臉上貼金。”付和生臥床不起沒個打發,身邊小廝歲未長,力又微,背不動付和生到船板上透氣消遣,主仆二人隻得長日窩在船艙之中。江石起始,也不過與旁人相同,探望也不過應景,誰知倒漸漸投緣。
??付忱不愛書不好武也惡撥算撥,付和生滿肚的生意經都爛在腹中,為商者,無不奸,他本來與江石說話說的不過皮毛,說一半尚且還要藏上一半。隻這零星半點,於江石卻也是受益良多,他有心算計,從付和生的話裏挑揀出可聽可用的記在心裏。
??臨末幾日付和生才起愛才之心,用心教導起江石來,江石為人行事便是你進我進,你退我退之人,你既用心相待,我便用心相還。
??江大大為欣慰自己養的兒郎有義舉,江石心中也少不得自歎一聲慚愧。若是付和生仍將他當個打發閑暇的有趣後生,半不經心的,他隻怕做不來這等湧泉還報滴水之恩的行止來。
??江大是滿心的驕傲,他一個無賴,養出兒郎如何?哪個敢不誇?哪個敢不讚?他將籃子往江石懷裏一塞,道:“這是萁娘為你蒸的米糕,我兒為人俠義,眼光也是刁鑽,施家這丫頭阿爹很是喜歡。”
??江石大為驚喜,掀開紗巾,拈了一塊米糕放進嘴裏,糯甜回甘,棗香撲鼻,這幾日的疲勞頓去三分,他家小二娘果然惦著他。吃了一塊米糕,問道:“阿爹,萁娘可還有問什麽?”
??江大斥道:“你爹我來得匆忙,施家小娘子又識趣得很,哪裏還會說些膩膩歪歪的廢話。”
??江石歎口氣,道:“阿爹怎不將她一道捎來?”
??江大笑罵道:“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你們不過私下口頭定了親,連酒都不曾擺,外頭看你們不過同村。我一無賴,領著她一小嬌娘坐船來桃溪?怕不是以為我將她拐帶了賣人。”
??江石打蛇纏上棍,道:“阿爹,不如幾時過了明路,將酒擺了?”
??江大匪夷所思地瞪著他,不知為何話頭一下子扯到了定親擺酒上,道:“便是定了親,我看依著施家行事,少不得也要留她到十六七。她現下不過是根小豆芽兒,定也白定。”
??江石道:“過了明路,省得旁人打萁娘的主意。”
??江大擺手道:“這話更是沒有半分的道理,你伯嬢雖說十裏八村有聞的潑辣刻薄,一女許二家這般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卻是不會做。”
??江石被潑了幾勺涼水,總算冷靜下來,說起付家事,與江大道:“付家也是倒了血楣,聞家管事的愛妾,究竟怎麽死的,還莫可知。縱是付伯父失手推的,那婦人挑釁再先,賠了萬兩銀,官司已結。誰知徐家賣好,竟還要將付家上下踩死。”
??江大吃驚不小,歎道:“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聞府的雞犬說不得比人金貴。”
??江石道:“依沈家主之見,付家的生機在憫王身上,徐家多半會忌憚憫王之勢,夾起尾巴做人。”
??江大問道:“那……豈不是隻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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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也在等,依附於沈家船隊的樹叉枝椏幾觸及整個桃溪,攜著徐家家書的信鴿一入桃溪界地,沈拓比徐明府還要早一步知曉。他手下那些雞鳴狗盜之徒,裏頭有一個最擅養隼,那信鴿一露影,他便吹哨驅使著隼將那隻信鴿撲趕到城外小林中,眼見鴿子低飛,飛開手中網就它張入網中。沈拓下馬抽了鴿子腳邊的信,果是徐家所寄,信雖隱晦,信中之意卻是讓徐明府快快收手。
??沈拓將信重又卷好塞回信筒中,道:“季侯曾說徐家好投機,卻又膽小怕事,聞風而退。憫王更是個鬼見愁,碰到便要燎起一層水泡,徐府本想遞張投名狀與聞府,這當口卻是如何也不敢妄動。”
??信鴿逃出生天,咕啾一聲振翅飛走。
??徐明府隻差沒把地衣磨出破洞來,接到信臉都快青了,真是滿心壯誌出門遇鬼,憫王這種鬼憎神厭人人避走的人物怎的與聞家對上。
??聞家太子嶽家,縱被憫王捉到尾巴,太子葉幾口血,百禍皆消;他們徐家……他們徐家被憫王捉到尾巴,不死也要脫上一層皮。
??徐明府越想越是驚心,冷汗涔涔,所幸,他栽給付家的罪不過是交結匪類。那付忱與江湖人士有往來也是實事,他既為父母官,自有教民之責,打上幾板罰些銀兩實是青天之舉啊。
??付家成了一顆燙手的山芋,徐明府脫手惟恐不及,將付忱提出來牢,打了二十板,又叫筆役畫了一張綠林強人的畫影圖形,張貼於告欄目處,又罰了付家千兩銀,去了店鋪封條,便將付家上下扔出了大牢。
??隻可憐付家老弱病剛重見天命,便得知付和生將死的噩耗。
??醫館掌櫃看這一家病的病,傷的傷,殘的殘圍著一個快死的付和生哀聲一片,聞者傷心,聽者落淚,道:“你們慢些悲聲,付家主再熬不得,你們快些抬了家去,我讓老郎中下一劑重藥,你們說幾句貼心話,好生送他上路。”
??付忱挨了二十多板,背連臀連著大腿,一片血肉模糊,掙紮起身一個不慎整個翻倒在地,江石仗著一身力氣將他扶回榻上。老郎中忙摁住他,正色道:“少年後生,你是付家獨苗,你背後的傷不知保養,若是傷了根本,悔之不及。”
??付忱哀泣著拉著老郎中:“我……阿爹,我……阿爹……”
??老郎中長歎一聲:“不是老夫推脫,實是無能為力啊。你們要不拿好藥吊著他那口氣,就這麽般半睡半醒再撐上十天半日;要麽下一劑重藥,換他一時半刻的清醒。”
??付老娘早在知曉兒子命不久矣時就厥了過去,人事不省。付老爹被老仆攙著呼哧喘著氣,一隻手晃個不停出不得聲來,付忱更是整個人有如癡傻了一般。唯留得付娘子呆坐在付和生一邊,幹幹黃黃臉,灰灰敗敗的唇,淒淒寂寂的魂。
??醫館掌櫃左右環顧,也隻付娘子似拿得主意,催道:“付娘子,這死生之間,盡快拿個主……”
??一語未了,掌櫃家的悍妻從屋中衝將出來,將那掌櫃推了趔趄,斥道:“你瘋魔了不成?哪個拿不得主意,你叫付家娘子拿主意,你叫她以後如何在付家做人。”
??醫館掌櫃跌足道:“這這……老的老,病的病……”
??掌櫃悍妻瞪圓眼:“少扯你娘的臊。”轉臉又衝付老父道,“付阿伯,都是街坊鄰裏,往上數,說不得祖宗還有交情呢。恕侄媳我說話不中人意,付兄弟如何用藥,還須你這麽一家中的老大人來定個主意。”
??付老爹抬起皺巴巴的臉,抖著唇,不聽使喚的手打著擺子,晃得整個人都要搖搖欲墜。
??難啊……
??江石環著胸倚在一邊壁上,暗自歎了口氣,付家難事他這個外人不好插手,若是依他之意,左右將死,一劑重藥下去,換個片刻清醒,也好有個交待,強過吊著一口氣一截木頭似得地躺上十天半月。
??付老父慈父心腸,明知兒子時日無多,也不忍他早去十多日……就這麽無知無覺等死,又與死了無異。
??付娘子僵死眼珠微微一動,頸間一根青筋浮起,似要說話,卻被掌櫃悍妻一把按住,江石耳尖,聽她悄聲道:“不如聽你公爹吩咐。”
??江石看了付娘子一眼:這是兩難之局,無進無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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