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正開
第五十四章:春花正開
??元宵佳節, 阿萁和江石算是載興而歸, 自有一朵春花開在唯他二人方知的桃源中, 對視間便有脈脈的竊喜和默契。
??他二人興致極高,衛煦卻是尤覺不足,歸來的船真如離弦之箭, 一個晃眼就到了三家村,佳人棄舟飄然而去,回眸相顧還被他老丈人無情無義地給擋了。
??施進更是憤憤不平,虧,大虧, 真個失算, 還道姓衛的小子是個好的,誰知是個浮浪子, 一眼一眼地睇著葉娘,不止輕浮, 還是結巴,別家一句話都說完了,他兩個字都沒講清。真將葉娘許給了他,學得長舌,回家叫自己“阿……阿……阿……爹”。施進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道:這樁親事不可行, 拒了拒了, 還是等葉娘及笄了再議親才好。
??沈娘子在錢匣子裏裝了四吊錢, 連著衛煦和葉娘一道賣的鬧蛾兒, 攏共有五吊多錢,江石做主,將錢和糕點分成了四份。
??施進哪肯占這便宜,大手按住錢匣,看一眼江石,瞪一眼衛煦,粗聲道:“三家的買賣,如何分四份,你二人莫不是小瞧我父女三人,當我討占便宜的,也忒把我看低到泥裏。”
??衛煦苦於討好老丈人無門,期期艾艾道:“進……進叔,我們挨著人頭出力分錢,這樁買賣,全托葉娘和萁娘呢。”
??江石笑道:“進叔,四籃鬧蛾兒,自是算作四份,哪裏是誰占了誰的便宜,何況,春來我還有事相托呢。”
??施進仍舊不肯,道:“我長你們一輩,你們隻聽我的,隻把錢分作三份,姓施的做事,不能落人口舌。”
??江石歎道:“進叔,這般見外,實是令人傷心。”
??施進瞪他,一拍桌子:“何時跟你見外?”
??江石道:“往日跟進叔一道獵山,你吃我一塊肉,我吃你一口酒,比尋常人家還要親近,如今進叔將賬明算,豈不是不認我這個家人?”
??施進看江石好似真的傷心,他本是粗枝大葉的,有食同吃有衣同穿,全賴施老娘一口一聲的“親兄弟明算賬”。見江石臉上失落,滿是鬱鬱之色,不由軟了口氣,道:“哪裏是見外,我這不是……”
??江石笑道:“進叔既認我,就不必多言,我厚臉皮托個大,這事既我提的主意,如何分派也由著我做主,可好?”
??衛煦先行點頭應聲:“理當如此。”
??施進瞪他一眼:“隻你多事。”
??嗆得衛煦垂著頭默然不敢出聲,阿葉撩起麵紗偷看他一眼,心中著實不忍,有心想說句好話,奈何嘴拙,靈機一動,挑了一塊紅豆酥用手帕托著遞給衛煦:“衛阿兄,吃塊酥餅。”
??衛煦心花裏開出,暈陶陶地連同帕子一塊接過,咬一口紅豆穌,皮酥內糯,滿嘴香甜。阿葉看著自己空空的手,也有點發怔:這人怎麽連她的帕子一塊取走了。
??施進鼻孔噴著粗氣,過來一把奪回帕子,再將捏成渣渣的紅豆酥拍到衛煦的手裏。板著一張硬梆梆的臉,帶著阿葉和阿萁轉家。
??江石搖頭歎息,拍拍衛煦的肩,道:“阿煦,明日讓你衛叔請裏正娘子去施家提親。”
??衛煦沮喪道:“進叔嫌我是個口吃,怕不願將葉娘許我。”
??江石怔驚地看他:“你幾時成了口吃?”
??衛煦越加沮喪了:“先前我還也道我沒有這等毛病,誰知今日在進叔麵前,就沒說過一句囫圇話。他疑我是個結巴,如何肯嫁女?”
??江石笑道:“你挑了吉日,托了裏正娘子,隻跟施伯嬢提親,施家女兒的婚事,進叔和進嬸都做不得主。”又道,“你們兩家本就有意,不然,施伯嬢怎會同意施家大娘子一道出來賣鬧蛾兒,你且施寬心。”
??衛煦一愣,一掃先前陰霾,笑著拱手道:“好兄弟,虧得你點醒我,不然我坐化在寺裏也不能得償心願。”
??江石幽幽看他一眼:“你又是剃頭又是坐化的,別真個有心想當和尚。”
??衛煦瞪他:“胡說,哪個要做和尚,誰個好好的青燈古佛青菜豆腐的。”走了幾步,道,“我先歸家,讓阿爹明日早點托了衛伯娘。”
??江石笑看著衛煦一路飛奔著走了,想著施衛兩家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準了,秋時葉娘及笄,明歲說不得就可以成親……江石一砸嘴,嚐得滿嘴酸味。
??葉嫩梅青的,真是恨不得日成月,月成年,轉眼便梅子黃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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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萁和阿葉賺的那些銀錢一個子不落地皆被施老娘給收著了,末了,看剩得幾支鬧蛾兒,分給三姊姊。
??阿豆吃驚,今日得了元宵和糕點,心下雖遺憾,但她小兒家得了好,臉上又露出笑模樣。
??施老娘笑嗬嗬道:“鬧蛾兒你們插頭上,添些元宵喜慶,糕點你們分分也吃了罷,啊呀,真是神仙托生的大家娘子,這般大方,合該有這樣的大家大業,明日我拜佛,也托菩薩佛祖保佑沈娘子。”
??阿萁捏著糕點,心念微動,道:“嬢嬢真要祈福,不如替我們那位本家祈個平安呢,這次實是托了他的福呢。”想必沈娘子也願意有人祈那位施郎君平安順泰。
??施老娘得小三吊錢,通體舒暢,拍腿道:“竟沒想到老祖宗還有靈通的時候,不枉我除夕祭祖,擺了一桌的好魚好肉。哪料想從上數十輩都數不出一輩出息的施家,竟也能撈著姓施的好來。”雙手合什朝天拜了拜,念叨道,“列祖列宗,你們走了狗屎運,得了本家的好處,五百年前是一家,五百年後誰知他,你們後代子孫憑白得了好處,可要記人的恩情,多多保佑施郎君,等得清明寒食,我再多燒些紙錢與你們。”
??阿萁笑捶著施老娘的肩,道:“嬢嬢對著列祖列宗,好賴話夾半著說,也不怕老祖宗們生氣。”
??施老娘啐道:“放屁,他們哪有臉麵生氣?年年燒紙,歲歲祭祖,照舊幾代精窮,你爺爺還早早蹬了腿,可見你們施家的列祖列宗,生前死後都沒讓後代沾得半點的好處。”
??阿萁暗笑,連著阿葉都忍不住,躲在陳氏身後笑,陳氏牽了牽嘴角,心裏默念:列祖列宗息怒,婆母口無遮攔,不是有心的,萬萬不要見怪。
??施老娘帶著鉤子的眼,掃了一記阿葉,問道:“葉娘,頭遭去人多的地方賣鬧蛾兒,可有不好的事?”
??阿葉麵上還帶著點緋紅,搖頭道:“嬢嬢,不曾有半點的不好,隻我沒幫上大忙。”
??“這便好。”施老娘又問,“那個衛煦為人如何?可是個惹人生厭的浮浪子?”
??阿葉呆了呆,心道:嬢嬢怎拿這話來問我,當問阿爹才是。等回過神來,兩頰燙得有如火燒,道:“衛……家阿……兄,似……似是……正……正派的人。”
??施進聽著阿葉結結巴巴的話,眼前一黑,蹲下身,暗捶自己一記:好端端的女兒,就這般被衛家小子生生帶累得口吃了。
??施老娘看阿葉這模樣,心裏有了底,笑起來:“正派就好呢。”
??阿葉越發不自在起來,將手帕捏在手裏,揪了一角,繞過來又繞過去,忽想起衛煦拿過自己的手帕,指間的帕子頓時仿佛生出刺,刺得她不能將它握在手裏,心慌間,將手帕重又塞回袖間,誰知它又仿佛沾了星火,在自己的袖間灼灼燒起來。
??晚間阿萁等阿豆熟睡後,又將阿葉叫過跟自己睡一床,貼著阿葉借著明月光看她的臉。
??阿葉拿手輕輕推開她,疑惑地在臉上擦了擦:“可是沾了什麽髒灰?”
??阿萁趴在床上,支著肘兩手合托著下巴,道:“阿姊回來後,嘴角一直帶著笑呢。”
??“可真?”阿葉聽後,又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似乎真摸到了唇邊的笑意,便道,“往常我最怵外出,今晚卻瞧了好些新鮮事物,原來桃溪在花燈這般好看。”
??阿萁聳聳鼻子:“聽聞州府那的花燈更好看,阿姊,等以後我們再一道去,看了桃溪的看州府的,看了州府的再看禹京的。沈娘子道,禹京城樓那,官家都會現身與民同樂,城下還有官家請酒,平頭百姓都能去吃上一杯呢。”
??阿葉嚇了好大一跳:“官家?天子?哪……哪哪敢……去看天顏,別說我去不了禹京,縱是去了那,也不敢去城樓那看皇帝。”
??阿萁遺憾道:“若元宵去得了禹京,我定要去看看天顏,七早八早先去城樓下占個近位。”
??阿葉急道:“不可,萬一你惹了天子,一個聖旨,白白……白……白丟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阿萁伏在枕上吃吃笑,道:“阿姊,我不過嘴上一說,再者,縱我在城樓下占了近位,還不是一隻螻蟻,皇帝眼裏哪能得見,又怎惹來禍事?”她斜著溜溜雙眼,取笑道,“阿爹說衛阿兄是個口吃的,我原先還不大信,現下我倒信了,阿姊都跟著他學得結巴話。”
??阿葉怔窘,又羞又急,偏自己又理不清為何羞為何急,紅著臉去嗬阿萁的胳肢窩,阿萁笑著討饒,然後伏在阿葉耳邊道:“阿姊,我偷偷跟你說。”
??“說什麽?”阿葉攏攏玩鬧得散亂的黑發,湊過耳朵。
??“咱們家和衛阿兄在議親呢。”阿萁輕笑著道。
??阿葉隻覺阿萁的話,在自己耳邊炸開來,枕下壓著那方手帕熄下的火,又騰騰燒了起來,她無所適從,又急又怕又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紛雜思緒:“你……你……”
??阿萁握牢她的手,正色道:“阿姊,你心裏可願意?要是不願意,千萬不要違心,拚著被嬢嬢打罵,也要拒了親事。”
??阿葉聽著阿萁大逆不道的話,羞怯都嚇飛了大半,道:“你嘴裏胡說什麽,兒女親事自有家中長輩做主,哪由著你隨心隨意?”
??阿萁急道:“雖是長輩做主,可嫁人的卻是阿姊,要是嬢嬢將你許給一個歪鼻高低肩的,混賴不做事,你也願意?”
??阿葉也急了,道:“嬢嬢豈會害我?”
??阿萁道:“我不過一說,不過,要是嬢嬢年老眼花,看走了眼呢,給你相的人家,你一見他的臉心裏便生厭,吃飯不香,吃水不甜,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那如何嫁?”
??阿葉脫口道:“衛家阿兄也不似這樣人。”話出口,隻感自己手腳不是手腳,臉上刺刺灼燙,唯恨地上沒有縫,不能將自己整個人埋進去,情急下,將被一掀,躲在被窩寧死也不肯出來喘口氣。躲得片刻,惶惑漸漸襲來。
??家中真要將她許人了?
??阿萁陪她一同鑽進被窩裏,安慰道:“阿姊,我定陪著你,你別怕,誰欺負了你,我夥同江阿兄幫你欺負回來。”
??阿葉有些呆怔,邊覺自己妹妹說了傻話,邊想:怎還有江石的事。
??阿萁自己也有點呆:我怎牽帶上江阿兄?
??定是他主意多,心思歪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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