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7
房門口傳來一聲落鎖的“哢噠”,費南渡正在餐廳吃飯,聞聲轉頭,果然是薛眠回來了。
??“腿酸不酸?”費南渡放下碗筷,笑著走過去。玄關處薛眠正彎腰換鞋,不防一雙手突然伸過來摟住了自己的腰。
??下巴壓在一叢鬆鬆軟軟的頭發上,費南渡正要繼續說話,卻看見牆上衣帽鏡裏薛眠的額頭上貼著好大一塊白紗布,頓時一愣,當即掰過他的臉:“怎麽了這是?”
??本來傷口已經不怎麽疼了,但費南渡手勁太大,薛眠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嚇得費南渡趕緊鬆手,轉為托著他兩腮目不轉睛的盯著,問:“跟人打架了?”
??“沒有,”薛眠明顯有些抵觸,想把臉從對方手裏挪開,眉毛皺了皺,眼睛也隻看向一旁的置物架,似在避免和費南渡有目光接觸:“有人打籃球,沒扔準。”
??“看醫生了?醫生怎麽說?”費南渡眉頭緊皺,半推半牽的把人帶到了沙發上坐下,抬手就要去揭紗布察看傷口情況。
??“你別碰——”
??薛眠猛的一偏頭,立刻躲開那隻已經抬到眼前的手。他這一聲喊得有點急,喊完才覺得哪裏不妥,頓了頓,小聲的解釋道:“已經看過校醫了,說沒事,按時吃藥換藥就行。”
??“那藥呢?我去拿。”費南渡這就要起身。
??“不用,”薛眠下意識抓住對方小臂,可不過兩秒又立刻條件反射般的彈開了手,極不自然的抓了兩下腦袋,悶聲道:“洗完澡我自己會換的。”
??小朋友情緒很不對。
??包括之前在電話裏也是,整個人都陰鬱著,特別消沉。一開始費南渡並沒注意,以為隻是逛街走累了,加上又受了傷,所以才導致心情不好。可他一貫敏銳,尤其是在和薛眠相關的任何事情上——好像從進家門起,薛眠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跟自己有肢體接觸。
??“那我去準備洗澡水。”
??說是這麽說,費南渡並沒真離開。他默了默,忽然抬手把人摟進懷裏,輕聲道:“傷在頭上,淋浴不方便,還是到浴缸裏泡一會吧。”
??過了許久,感覺墊在肩上的腦袋輕輕動了一下,像是點頭。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停頓了數秒鍾,費南渡側過臉,在一隻淡粉色的耳朵上輕輕啄了一口,低聲道:“這段時間是我疏忽了,對不起。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事,必須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別自己瞞著,好嗎?”
??以後。
??薛眠歪著頭靠在他肩膀上,眼睛又開始走神了,可心裏卻明鏡似的通透,嘴唇嗡動,默聲念了一遍剛剛那個詞——以後。
??我們還會有“以後”嗎……
??浴室水汽朦朧,雖然才是九月下旬,天還沒到冷的時候,但費南渡不放心,怕薛眠著涼,開了半扇浴霸増熱。放好水,回身去沙發上把人抱過來,過程中薛眠抗拒了一次,說自己能走,但最終沒拗得過費南渡,乖乖被抱進了浴室。
??然後費南渡就要幫他脫衣服。
??這下薛眠是怎麽也不肯了,然而扛不住費南渡心意已決,直接把人壓在牆上,低下頭在薛眠耳邊假意威脅道:“不聽話?那我可上手打了。”
??……打?
??可你什麽時候打過我呢。
??薛眠想。你從來都沒有打過我,哪怕是像現在這樣假裝生氣,假裝嚇唬,也從來不舍得下手碰我一下。
??是“不舍得”嗎?
??分神的間隙衣服被一件件脫下,再被抱著放進溫熱的浴缸裏。疲憊了一天的身體倏的被一池熱水團團包圍,說不出的愜意放鬆。
??費南渡半蹲在浴缸邊,擠好沐浴露抹到薛眠露在外麵的皮膚上,脖子、肩膀、胸口、後背……一點一點仔細抹著。
??心裏隱隱泛著一層不安,又弄不明白這不安源自哪裏,隻能歸結為是最近隻顧著忙工作,忽略了對薛眠的陪伴,而不巧薛眠今天又因為受了所以傷心情不好,看他一副低沉失落的樣子,無形中自然也就波及到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還是自己的錯。
??一旦得出結論,那股不安登時變成了內疚。費南渡一邊給他搓著身體,一邊逗弄似的捏了捏薛眠的耳朵鼻子,正閉著眼睛的薛眠被他捏得睜開了眼,兩人目光突然交匯,他看進了一雙水墨色的眼睛裏。
??“還在生氣?”費南渡就那麽看著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薛眠知道他說的“生氣”指的是什麽,雖然理解錯了,但薛眠也懶得解釋了,敷衍的應了一聲:“沒有。”
??費南渡的確不知道他生氣的內情,所以聽不出來這層敷衍。在他看來薛眠這句“沒有”隻是因為小朋友懂事,不會得理不饒人,所以能這麽回答自己,應該是代表心裏已經不介意了。
??多乖。
??真的很乖。
??洗完澡,拿大浴巾把人包好,費南渡抱著薛眠往房間走,路過餐廳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沒問過懷裏人餓不餓,正要出聲,薛眠卻先打破了沉默:“你晚上就吃的這個?”
??他蜷縮在費南渡懷裏,本來沒打算說話,想著就這麽回房間也好,進了被窩他就可以一頭栽進被子裏裝睡,不用理會誰了。可剛才目光越過費南渡肩膀,不經意一瞥,薛眠看到餐桌上放著一盤吃剩的殘羹冷炙——都不算吃剩,就是一碗孤零零的麵條,連個雞蛋都沒臥,而且沒動幾口,湯汁已經被麵條吸幹,蓬蓬漲漲的白乎乎一團,看著毫無食欲,簡化到極致的一碗素麵。
??因為家裏平時兩個人手藝都不好,所以有時候如果菜做失敗了,他們會煮麵條湊合一頓。可是再湊合,每次費南渡煮的麵條裏也總會放一個兩麵金黃的荷包蛋,一把碧油油的綠葉菜,以及冰箱裏永遠都備有存貨的火腿和牛肉。
??“不餓,就隨便做了點。”
??費南渡隨口應了一聲,腳步卻換了個方向,徑直走到了冰箱前。感應式的冰箱門隻需腳上輕輕點一下就能開,費南渡兩手抱著薛眠,彎腰往裏麵看,邊找邊道:“我都忘了你吃完飯好久了吧?也該餓了。想吃什麽?我們有速凍水餃,有麵,還有牛排……要不煎個牛排吧,胡椒味的。”
??“有牛排你自己為什麽不吃?”
??薛眠答非所問,話說得有點生硬,抬起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費南渡。他聲音不大,似乎含著一縷小小的鼻音:“明明有肉,你為什麽隻吃麵?”
??費南渡被問得莫名啞口,怎麽自己吃麵不吃肉也能惹到他家小朋友不高興?
??不知道踩了哪塊雷區,費南渡沒敢亂接話,怕弄巧成拙,隻好道:“你想吃嗎?想吃我就煎兩塊。”
??煎兩塊,是要一起吃嗎?
??心裏莫名憋得難受,薛眠悶著一口氣,感覺就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他恨自己在看到費南渡吃得不好的那一瞬間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過往每一個日子裏對方對自己所有的好——
??兩個人一起吃飯,飯菜就盡可能的豐富,一個人吃飯就盡可能的馬虎。我有這麽重要嗎?還是他自己的喜好就這麽不重要嗎?還是一切隻是我自作多情,他隻是一個人懶得麻煩而已?
??費南渡見薛眠又不說話了,兩人這麽杵在冰箱前也不是個事,便試探著問:“那要不……先去穿衣服,待會兒餓了再吃?”
??看,跟我說話還這麽小心翼翼,像個犯了錯的學生,努力揣摩著老師的態度,希望能不惹老師生氣。
??不想再這麽自我折磨般的胡思亂想下去了。
??薛眠閉了閉眼,歪過頭重新把臉別過去,低低“嗯”了一聲,再沒去看對方。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貓咪台燈,光是黃亮黃亮的光,不刺眼也不強烈。薛眠獨自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他知道需要自己思考的事情已經堆了很多很多,他必須靜下來認真考慮一些問題了——可身體裏不知從哪躥出的一股本能在強烈的排斥著,說是犯懶也好,說是鴕鳥也罷,他什麽都不想再想了,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門被敲響,推開,費南渡手裏拎著從薛眠書包裏找出來的藥水和藥劑,還有一杯溫度適宜的白開水。
??薛眠立刻轉頭看過去,嘴微微張著,眼睛裏有些疏遠淡漠的東西在裏麵流動。費南渡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然後蹲下身,單膝跪在床前的羊絨毛毯上。
??原本俯視的角度驀地變成了微微抬頭的仰視,費南渡抬起手,碰了碰那塊紮眼的白色紗布,聲音有些低沉,問:“還疼不疼?”
??薛眠垂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麵前的人。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這次他沒再反抗費南渡的碰觸,搖了下頭,小聲道:“換藥吧。”
??意料之外的被需要,費南渡沒想到薛眠會主動讓他幫忙換藥。他按說明書把藥一顆顆剝開,再放到薛眠手上,又把水遞過去。薛眠仰頭一口氣把五顆藥全灌了下去,本來該是苦澀的味道這會兒盤踞在口腔裏,居然也沒嚐出什麽難受的,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費南渡接過水杯放到床頭櫃上,輕輕碰了一下薛眠的額頭,確認沒什麽疼痛反應,手指小心動作,把貼在上麵的三條白色膠布一點一點慢慢撕開——
??兩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傷口,表麵脫皮發紅,四周還有點青腫,塗過紅藥水的地方顏色已經淡了一些,但第一瞬入眼的視覺效果還是猩紅一片,看著實在有點駭人。
??費南渡心裏非常清楚,薛眠已經是個成年人,早不用像對待孩子似的過分關注,提心吊膽的怕他在外麵吃虧,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欺負。但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傷,唯一的反應還是隻有自責。
??要是自己平時有更關心他,薛眠也不會在受傷後的第一時間裏不是選擇給自己打電話,並且事後更是沒多說一句,一直等到回家了,躲不掉了,才不痛不癢的解釋了一句受傷原因。
??所以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怪他一晚上情緒這麽低落。
??費南渡默默地,不斷自我批評著。
??※※※※※※※※※※※※※※※※※※※※
??本周小毒君沒有周末。
??一!天!都!沒!有!
??所以加上下周四天,小毒君要連上十一天班班!
??啊啊啊瘋啦…………
??今天誰也不想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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