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明月光光明月光
忠州郡,江南十八郡中唯一以忠命名的郡城,江南水鄉,河道環繞,出門便是靜靜流淌的銀沙江。
這銀沙江橫貫江南,是江南地區最大的江河。河畔兩岸,種滿了柳樹,如今初春的天氣,正是楊柳最為柔嫩的時候。
清風徐來,楊柳依依,恰似江南女子的柔嫩腰肢,端的是妖嬈多姿。
大秦有福,福在江南。這句話一點都沒有說錯,青石板橋上多的是女子穿著著素淨長裙,擺動著纖細腰肢,言語著吳地特有的吳言儂語,來來往往,鶯鶯燕燕,令人大飽眼福。
“姐夫。”
“嗯?”
河岸旁一名穿著青色長衫的年輕人,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青石板橋上轉移了過來。
他的麵前蹲著一位身著布衣短衫,眉目清秀但略有些黝黑的少年,這個人是他的小舅子。
“姐姐讓你回去。”布衣少年瞪著眼,一直盯著年輕人。
文不武慢悠悠的瞥了手中的竹竿,緩緩說道:“不慌,我還沒釣到魚呢,今天我有位朋友要來,我總得招待他一下吧。”
“哼,什麽釣魚?你都釣了一個時辰了!”少年氣呼呼的說道。
文不武卻是嗬嗬的笑了,“這釣魚是慢功夫急不得,小斌啊,你先生應該教過你,子曰……”
“好了!”文斌站了起來,撇了撇嘴,憤憤道:“滿口之乎者也,真是不知道姐姐喜歡你哪一點。”
“你姐姐喜歡我的每一點。”文不武抬起頭,笑眯眯的說道,那一副欠揍的模樣,直讓文斌心裏恨的直癢癢。
“哼,算了,我還是把你這一個時辰都在偷看對麵小娘子的事情,給姐姐如實稟報吧。”說完,文斌正欲轉身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慢悠悠的長音——
“慢!”文斌轉過身,卻見文不武已經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說道:“讀書人的事情,怎麽能說是偷看呢,那多難聽,應該叫欣賞。“
“切!”文斌翻了翻白眼,不屑一顧。
文不武已經習慣了小舅子對自己的態度,笑著搖了搖頭,一手挑起釣魚的竹竿,出乎意料的是那魚竿上還真的有魚,是一尾大鯉魚。
“走?”文不武伸出一手,笑眯眯地望著小舅子,文斌冷哼一聲,邁步向前走去,而他則是肩上扛著魚竿,慢悠悠的跟著。
天色越來越暗,但這江南卻是比白天還要明亮,這一切還有歸功於西方的一種叫電燈的物件。
作為大秦最為富有的地帶,江南的道路兩旁早就普及了這種新奇東西,雖然對於西方文化仍然有不少人抵製,但對於電燈帶來的便利卻是讓許多人意識到了西方的先進。
青石板橋上,依舊人來人往,人群中有兩人緩緩前行,其中一位是一位生的極其俊美的少年,唇紅齒白,明眸皓齒。
而另一位則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佝僂著身體,被少年攙扶著,他緊閉著雙眼,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是一位盲人。
他們正朝著一處酒館走去,而此時天邊兩輪月亮正冉冉升起。
文家,在江南都是排得上的大家族,而這個文家酒館隻是他們腳下不起眼的產業,卻是由文家大小姐文雯親自打理。說起這個文雯,也是一個趣人,江南這個地界,多出文人,浸透了文人氣息,在這裏哪個高門大戶的小姐不會琴棋書畫?不說精通,多少也要略知點毛皮吧。
可這個文家大小姐打小就不會這些雅物,兒時更是放火燒掉了由黃花梨製成的古琴,這黃花梨價值千金,敢摔這東西,不可謂是無法無天,而隨著她的成長,她腦子裏突然萌發出了遊曆江湖的想法,在一個月圓之夜她逃出了這個生她養她十七載的地方。
文家大亂,文家老爺大怒。
但誰也沒想到,一年之後的初春,文家大小姐回來了,還領著一位上門女婿,穿著長袖青衫,嘻著皮笑著臉,名字叫作——文不武。
倒是人如其名,文不文,武不武。
文家因此臉麵受損,貽笑大方,但最終文太爺還是拗不過女兒允了這場荒唐親事。
但文雯也因此不能再回歸文家了,她被逐出了文府,在一個小小的忠州郡裏,當著一個小小的老板娘。
“我回來了!”
每次進門,文不武都要大吼一聲,這個時辰小店裏早就沒有酒客了,門口旁的櫃台邊,一名清麗女子輕輕的應和了,邁著步子款款走來。
“相公!”
似是看到了身後的表弟,她微微紅了紅臉,倒不敢表現的過於主動了。
“咳。”文斌咳嗽了一聲,白了一眼文不武,他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家的姐姐那麽驕傲蠻橫、無法無天的一個人,怎麽會為一個以前最為鄙夷的書生變成這副模樣?第一次見麵時他都差點沒認出來,丟去了昔日的濃妝豔抹,棄掉了往日的綾羅綢緞,現在的文大小姐比這個江南,更像江南。
“罷了,我還是不要在這裏礙眼了。”文斌撇了撇嘴,又看了姐姐一眼,小聲嘀咕道:“見色忘弟的家夥!”
“你這小子!”文雯想伸手去拍,卻被文斌靈活的躲開了,對著她吐了吐舌頭,文斌加快了腳步徑直地走進了廚房。
“讓文家大少爺來這做大夥計,倒是委屈他了。”文不武望著小舅子的身影,笑眯眯的說道。
“有什麽好委屈的,我不還是來做掌櫃了嗎……”
“隻是掌櫃?”文不武俯下身,依在她的耳邊,微微一笑。
文家大小姐頓時紅了俏臉,別過臉去,臉上卻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當然……當然還想做……”
“有人嗎?”
就在這個無比關鍵的時刻,門外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叫喊,文雯羞得背過了身去,而文不武也是一臉的黑線。
隻見他怒氣衝衝的轉過身去,“哪位啊,沒看到我們在幹嘛嗎?這麽沒有眼力見兒……”
文不武漸漸失了聲,沒法,這次文不武踢到鐵板了,來的這位還真就沒有眼力見兒,沒法,誰叫他是個瞎子呢。
在一位俊朗公子哥的攙扶下,目盲老者緩緩踏進了店門,他雖然目盲,卻準確的找到了文不武的位置,冷哼了一聲:
“怎麽,不歡迎老朽?”
“歡迎……怎麽不歡迎,可不就等著您嗎……”文不武苦笑道。
小小酒館裏,燈火通明,一張八仙桌,坐著身份各異的五人。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文不武,他身邊的是文家大小姐文雯,文家大少爺文斌,而坐在對麵則是目盲畫家墨青,與他的入室弟子墨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兩位拚酒之人,已經紅了雙頰,迷離了雙眼。
一直叫囂最厲害的文不武,放下了酒杯,搖唇鼓舌,含糊不清的說道:“不……不來了,不比了……這麽多年了,比喝酒我就沒贏過你。”
老者喝了酒之後,精神煥發,爽朗大笑:“比起那兩人,老頭子還是看你比較順眼!”
文不武意氣風發,擺了擺手,“那兩人一人以琴入道,自然是要出世,另一個又以棋為本,而這天下又有什麽地方,比廟堂更適合他顯擺棋力?”
“那你呢,一身浩然氣,又去哪施展呢?”
文不武很真正的想了想,伸手握住了身邊之人的手掌,微微一笑:“這江湖亂不亂,你們說得算,我呢,就想好好得跟娘子過完這一生。”
文雯俏臉微紅,有三分羞怯,卻七分動人。
看得老弟直哼哼。
“是嘛,人啊貴在知足常樂,我這輩子前半生,活的糊塗,現在的我也看開了,隻要我這徒弟能把我的衣缽繼承,我既便是死了,也是笑著的。”
老者笑眯眯地看著旁邊顯然有些拘謹的公子哥,伸手為他夾菜,似乎是因為大家的注視,那位本就因為怕生而躲在角落的公子哥,更是羞怯了。低著頭小口吃著菜,白皙精致的麵容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倘若配的一身倚羅長裙,簡直比女子還更像女子。
“生的如此精致皮囊,怎的會是一個男人?。”文斌小聲嘀咕著,卻是被一旁耳尖的文不武聽到了,嘿嘿一笑:
“男的豈不是更好?”
文斌本就看不起這位上門姐夫,覺得他丟了讀書人的骨氣,現在更是覺得他低俗不堪,飲盡杯中酒,起身道了一聲:“告辭!”爾後甩袖離去。
“對不起,文斌他有點……”文雯握住自家相公的手,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很關切,因為她最清楚她家對於他的態度,也知道壓在他身上的壓力,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心疼每天嘻嘻哈哈的他。
文不武也握住她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因為每天的操勞,原本光滑如雞蛋般的肌膚已經有些粗糙了。
文不武心疼啊,這位曾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現在哪還有一個富貴小姐的模樣,她為了自己可以改變所有,自己又為何不能包容她的全部?
“不就是老丈人嘛,怕個錘子哦!”文不武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狠狠地拍了桌子一巴掌,把眾人嚇了一跳。
“我決定了!”
“決定了什麽?”眾人異口同聲道。
文不武沉默了一會,長歎了一聲,慢慢的坐了下來,悶悶不樂道:“睡覺!”
“喲,下逐客令了?”目盲老者嘿嘿一笑,爾後站起身來,牽著那位俊逸少年的手,文雯還想挽留,老者卻是晃了晃手。
“你還要去哪?”文不武問道。
“準備去西方看看,聽說那裏有幾個不錯的學校,我想帶茗兒去看看。”
“學校?區區蠻夷之地,有什麽可教的,他們的學校製度還是模仿我們的!”文不武對於西方的文化展現出極為不屑的態度。
老者抬起頭,雖然他眼睛看不見,但是這片世界在他心中卻從未模糊過,他伸手指著西方,平靜的說道:
“大勢向西去,天命在西方。”
“天命在西方嗎?”文不武思量著,忽然笑了笑,“若是我在年輕個幾年,我也想去看看,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哈哈,何須再年輕,現在便可!”目盲老者仰天大笑出門去,身後的文不武愣了愣搖頭笑道:“我不如你。”
一踏出門外,風雲變幻,鬥轉星移,天地如一張黑白畫卷般鋪展開來,目盲老者直著腰,仰著頭:
“吾乃畫師墨青,容我畫一道階梯可否?”
他的腳下八個魂環,黃、黃、紫、紫、黑、黑、黑、紅,向四周鋪展開來。
目盲老者以手指為筆,在虛空中憑空畫出一道道通往遠方的階梯,他轉身對著自己唯一的寶貝徒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我們走。”他說道。
言罷,師徒二人,踏梯而去。
“老先生呢?”如大夢初醒,文雯轉眼發現屋子裏隻剩他們倆人了。
文不武站在屋外,負著雙手仰視著天邊的兩輪月亮,聽到了媳婦的聲音,他扭頭望著她微微一笑:“他們走了。”
“啊,都這麽晚了,為什麽不讓他們住下,是不是菜不好吃……他們是不是覺得我不好……”
看著在那急得焦頭爛額自家媳婦,文不武抿嘴一笑,走進屋子,手掌一揮,房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鎖上了。
“媳婦。”
“睡覺啦。”
他輕輕一笑,一手摟著腰,一手抱著腿,將她橫抱在懷裏,一步一步朝著樓上走去。
“相公……”
“嗯?”低頭微笑著看著縮在自己懷裏,滿臉羞澀的文雯。
“不是說好結婚之後才……”
“放心,隻是睡覺。”
“真的?”
“最多蹭蹭,不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