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今年春節, 由於蔣文平再三邀請，餘桐語得到蔣念念的默認，已經正式住進她家了，幫著唐翠英一起操持過年所需。
??蔣家傭人大多是待了好些年的老人, 像吳嬸、李管家、林叔等人，雖然他們未必懷念胡瓊白在時的時光，可作為從小看著念念長大的老人, 他們一個個對她都是真心疼愛。
??故而當餘桐語真正入駐蔣家，哪怕餘桐語表現得再大度，大家夥對餘桐語再有好感，也因著對念念的這份憐惜, 大家夥更加倍的對念念好, 下意識對餘桐語少了許多親近。
??蔣念念隻覺著從餘姨來家裏後，家裏變得更加熱鬧了，一時也生出些歡喜。
??餘桐語一開始不太適應蔣家, 可哪怕蔣家人對她不熱情, 卻也沒人會給她擺臉子看，何況她跟念念也相處了好段時間，如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 餘桐語照顧起念念的起居來，依舊還是得心應手。
??可同樣的事情落在不同的人眼裏, 自然是產生不同的想法。
??蔣文平真心想把餘桐語娶回家, 自然在意自己親人, 尤其是念念對餘桐語的看法, 再加上他跟餘桐語早已在外麵有了……
??所以看到家裏傭人對餘桐語不親近，隻紛紛上趕著往念念跟前湊的時候，蔣文平心裏總不大舒服，就好像女兒明麵上裝乖巧，暗地裏卻吩咐家裏傭人，給餘桐語使絆子似的。
??可瞧著念念與餘桐語有說有笑，蔣文平既說不了什麽，又都沒法跟念念張口。
??蔣文平積壓在心裏的這份苦惱，一直到了顧時生來家裏拜年的時候，他才得到個可以疏解的辦法。
??蔣念念從上次偷偷下樓與顧時生私會，一直到放寒假，她都沒有再跟他見麵，用顧時生的說法來說就是，他很忙，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然而毫無所覺的她儼然低估了顧某人對她的在意度，顧時生確實忙得抽不開身，可他回回一有空就會拿起手機瞧兩眼，看她有沒有發消息，有沒有想跟他解釋那晚事情的意思。
??蔣念念自然沒有，她隻隱隱約約覺得哥哥最近火氣有些大，動不動就不搭理人，跟她說話時的語氣冷冰冰的。
??晚上吃晚飯時，看他座位故意跟她隔了段距離，雖說他一直跟外婆和爸爸有說有笑，可她就是覺著他在生她的氣。
??想了想，她微微起身，將椅子不著邊際的往他的位置挪了一小步，看他恍若未覺，她又再接再厲的向他近了幾厘米，一直到快要碰到他手肘時，她才停下。
??看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又有些哄人意味的給他舀了一勺湯，笑嘻嘻道:“哥，今天這道湯可是我跟外婆一起熬出來的，你趕緊嚐嚐看好不好喝。”
??顧時生哭笑不得的接過，好幾天過去，他心裏的火氣非但沒減，還大有與日增長的趨勢，但來到她家，看到她壓都壓不住的笑意，他心裏才放心許多。
??蔣文平見狀，心中頓時有了番計較，於是一家人吃得差不多時，蔣文平便以談公務為由，拎著瓶酒，就喊著顧時生上樓。
??顧時生晚飯時已經喝了不少，蔣念念見蔣文平還有想灌顧時生的意思，忙不迭攔住他們:“爸爸，你們要不還是別帶酒了吧？我看你們剛剛都喝了挺多了，如果再喝下去，那就真要喝醉了。”
??“沒事。”蔣文平不以為意擺手，笑道:“你先陪你外婆和你餘姨她們聊會天，我跟你哥哥也借這個機會好好聊聊，而且就算小陸喝醉了，那大不了在我們家住上一晚，不會耽誤什麽事的。”
??說著，蔣文平便徑直往書房走去。
??顧時生遞給蔣念念一個安心的眼神，她皺著眉頭，還欲開口之際，顧時生突然扣著她腰，虛虛靠在她肩頭，側頭低笑道:“萬一我待會兒真喝醉了，不還有你送我回去嗎？”
??蔣念念被他如此明目張膽的行為給當場嚇在原地，生怕蔣文平回頭瞧見他們的小動作，偏偏顧時生動作不變，始終瞧著她，笑著等她答複，她一時鬼迷心竅，便胡亂點頭應了下來。
??顧時生不由笑了，有些戀戀不舍的抽回手，恰好蔣文平朝後麵看來，蔣念念驚得下意識倒退半步，倒是顧時生沒事人般的上前，狀似無意的擋在她麵前，替她遮住了蔣文平的目光，隨後兩人一前一後進到書房，門被關上。
??她立馬鬆了口氣。
??唐翠英在樓下喊道:“念念，既然你爸爸和小陸要談生意，那你就下來陪我和你餘姨聊會天吧。”
??蔣念念回神，趴在欄杆旁應了聲，便下了樓，一麵陪著她們看劇，一麵跟她們說著學校的趣事，氛圍倒也格外和諧。
??隻是樓下三人有說有笑的，樓上書房的二人可就並非如此了。
??一開始，蔣文平仿佛真的是想跟顧時生談公務，話裏不離半句公司業務，兩人喝著一杯又一杯的酒，等到顧時生端杯子的手有些不穩時，蔣文平才擱下杯子，好似隨意般感慨:“沒想到這一個轉眼間，都快過去十年了，叔叔還記得你小時候剛來我們家那會兒，還隻是個這麽點高的孩子……”
??說著，蔣文平抬手比了個高度，顧時生亦是笑了起來，望向他的眼神越發迷離，“不對啊，我怎麽記得我當時比這還要再高些呢？”
??“你看看你，肯定是喝醉了在說酒話，”蔣文平笑道，“叔叔以前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的方方麵麵自然再清楚不過，我絕不可能記錯的。”
??顧時生笑著一拍額頭:“也對，如果叔叔記得沒錯，那就是我喝醉了，記錯了……”
??見顧時生已然醉得不清，蔣文平彎了彎唇，再次替他滿上一杯，顧時生手忙腳亂想移開杯子，奈何沒起半點作用，瞧見他笨拙的動作，蔣文平不由徹底放下了心，話音一轉，輕聲道:“小陸啊，其實叔叔今天找你來，是還有另一件事想跟你談談。”
??顧時生垂眸，有些吐字不清道:“叔叔您先說……”
??“那好，叔叔就跟你直說了。”蔣文平歎了聲，不無感慨道:“叔叔也是真心拿你當我的小孩看，才會想著要跟你商量這事。”
??顧時生點了下頭，蔣文平繼續道:“我們家這些年的事情，相信你也了解不少，這一兩年來，為了緩和你餘姨和念念的關係，我平時沒少傷腦筋。“
??蔣文平頓了下，瞥了顧時生一眼，才接著說:“而你跟念念不比我跟念念的立場，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叔叔知道你對念念好，念念也很在意你這個哥哥，平時最聽的就是你的話了。”
??顧時生眸子沉了沉，蔣文平卻沉浸其中，不自覺灌了口酒，聲音小聲了些:“其實叔叔今天跟你說這些也沒別的什麽意思，叔叔就是想……想讓你多勸勸她……念念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阿姨，如果你餘姨她能早點進我們家來，那無論對誰而言都會是件好事，畢竟念念她從小缺少母愛，而你餘姨她恰好能彌補這份……”
??顧時生平靜出聲:“你們有在意過她真正的感受嗎？”
??蔣文平驀的一愣，顧時生緩緩抬起頭，望向他的眼神浸著股若有似無的涼意，“您說您是為了她好，可您有真正想過她的感受嗎？”
??蔣文平嘴皮子哆嗦了下，捏緊杯身:“我怎麽就沒想過她了……”
??“你沒有，”顧時生冷著聲打斷:“從你打算娶餘阿姨回家的那一刻，你心中的那道天平就徹底斜了。”
??“無論念念做什麽或是不做什麽，在你看來都是錯，因為隻要餘阿姨在家裏過得有丁點不舒心，那就肯定是念念的錯，是她小心眼，是她容不下人，是她阻礙了你們……”
??“你亂說！”蔣文平被人戳穿內心深處見不得人的想法，氣得重重拍了下桌子，著急辯解:“念念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對她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
??蔣文平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情緒漸漸趨於緩和，隻是說話的語氣卻不如先前那般親近，他道:“叔叔知道你跟念念關係好，念念私下裏肯定也跟你說過不少抱怨的話，可她到底年紀還小，又正處於叛逆期，想法難免會有些偏激……”
??顧時生不理解蔣文平對念念的誤會是從何而來，可聽著蔣文平這番話，回想起她原來說餘桐語挺好的情形，顧時生不由得諷刺一笑。
??“念念是缺少母愛不錯，可這並不代表她就要委曲求全，為了讓別人高興而生生委屈自己，叔叔您在意餘阿姨，所以您事事站在餘阿姨的角度考慮，同理亦然。”
??“您在乎餘阿姨的感受，我也在乎她的感受。”顧時生擱下杯子，語氣堅定道:“何況這是您跟念念的家務事，即便我有勸她的這個能力，我也不會勸她。”
??“你……”蔣文平呐呐，盯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見他起身，蔣文平有些不甘心的補充:“如果念念她真肯答應，我又哪至於把我們父女兩的事攤開在外人麵前來任你笑話。”
??“如果叔叔您真這麽在意，那您大可以敞開心扉跟念念聊聊，問問她是否真的在阻撓你們，隻要您別被旁人的說法左右。”
??這話聽在蔣文平的耳裏，那就是赤果果的嘲笑，蔣文平聽多了身邊人的阿諛奉承，幾時被一個年紀不大的人這樣下麵子。他當即就氣得摔了杯子，玻璃清脆聲響在書房傳開。
??蔣文平氣急攻心，指著門口道:“你給我滾，以後都別再來我家，我跟我女兒的事也用不著你來操心……”
??顧時生不急不緩起身，同蔣文平頷首告別，走到門口時，他倏而想起什麽，笑了笑道:“如果叔叔真覺得她礙著你和餘阿姨一家三口過日子了，那我也不介意養她一輩子。”
??話畢，顧時生便扶著牆，踉蹌著走了出去，蔣文平後知後覺聽出他話裏意思，當即氣得滿臉通紅，將桌上杯具通通掃倒。
??蔣念念和餘桐語第一時間就聽到聲響了，兩人立馬往樓上趕來，便見顧時生腳步踉蹌，顯然醉得不清了。
??蔣念念忙不迭扶住他，顧時生順勢往她身上一靠，指著後麵，解釋聲音來源:“叔叔他都喝醉了，還說要拉著我喝，結果他起身時，一不小心就把桌上的酒杯給碰倒了……餘姨您先進去看看……”
??“哎，我一開始都勸過他了，可他就是不聽，好端端的非要拉著你喝酒。”餘桐語皺著眉頭，叮囑蔣念念:“念念，那你先扶你哥下樓，我先進去看看你爸情況。”
??蔣念念點點頭，顧不得顧時生落在她腰上的手，徑直將顧時生左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搭，再調整好姿勢，跟後來上樓的吳嬸一起把“醉醺醺”的顧時生給扶下了樓。
??唐翠英瞧著顧時生意識不清的模樣，有些擔心道:“怎麽就喝得這麽醉了，文平也真是，明知道小陸沒經驗，還一直拉著他喝……不行不行，都這麽晚了，還是先讓他在我們家睡吧，反正我們這……”
??顧時生掙紮著睜開眼，“外婆不行，我明天還要回去看我母親……恐怕時間來不及……而且我之前已經給家裏打過電話了，司機馬上就到了……”
??唐翠英隻得讓念念給他喂了些水喝，顧時生順勢喝下，待清醒點時，又嚷嚷著讓她送他出門。
??蔣念念以為他真喝醉了，生怕他走著走著摔一跤，於是還是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手撐著他腰，一手扶著他另一隻手，念叨道:“哥，你說你都這麽大的人了，難道我爸讓你喝酒時，你就不會躲一下嘛，非得等到喝醉了才知道出來……要不是我和餘姨去得早，你們萬一摔玻璃上怎麽辦……”
??顧時生偏了下頭，說話時吐出的熱氣輕輕擦過她耳畔:“我剛向叔叔坦白我們的事了。”
??“什、什麽？”
??顧時生起了調戲她的心思，憋著笑，正兒八經跟她重複了一遍:“我說，叔叔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
??這回蔣念念足足愣了有一分鍾，“那……那我爸他怎麽說啊？”
??摔杯子，砸桌子，趕他出門，顧時生心想。
??如果他真跟她父親坦白了，那情況也大抵跟今天差不多，不過他倒是真想就立馬……
??他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當然是準了。”
??蔣念念瞧見他眼底的戲謔，慢半拍的回味過來，他跟她說的不過是些玩笑話，她有些氣不過的在他腰上擰了一把，偏偏顧時生不躲不閃，就笑著停在原地任她胡作非為。
??蔣念念自然舍不得用力，裝模作樣的擰了他兩下，便收回了手，見狀，顧時生眼裏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念念，”顧時生突然喊她，蔣念念被這個稱呼喊得有些沒回神，他鮮少這樣鄭重而正式的喊她。
??顧時生瞧著她呆怔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記得上次上課的時候，高數教授曾經問過我們一個問題。”
??蔣念念不由被勾出好奇心:“什麽問題啊？”
??“我們人這一輩子，是否有哪些放不下的執念。”
??顧時生慢慢向她望去，她下意識重複了一遍，“放不下的執念？”
??她有些疑惑道:“是指對我們來說特別重要的東西嗎？”
??顧時生愣了下，莞爾:“也可以這麽理解。”
??蔣念念不由認真思考起來。
??她好像沒有這麽深入的想過這種問題。
??可仔細一想，她在每個不同年齡階段，都好像有著她認為的不同的重要東西。
??小的時候，她想認識好多好朋友，想吃好多好多糖，想給芭比娃娃買很多漂亮的公主裙，想在媽媽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薯片……她有許許多多難以放棄的東西，而且每次一做這些事，她就會覺得很滿足。
??年齡再大點，記憶再深刻一些的時候，她還是會因這些人和物而感到高興。
??隻是這其中，她又多了一點對於學習成績的期盼，除她以外，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學……也是多數老師和家長眼裏認為的學生最應該看重且難以割棄的東西。
??再到現在，她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感受著他靜靜陪著她度過的時光，數年如一日般，溫馨而令人心安，仿佛有他陪在她身邊，世上所有的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她又覺得，闔家歡樂，外婆和爸爸身體安康，他萬事順心，她能如願考到他在的城市……便是她此時此刻最為看重的東西。
??蔣念念琢磨了一會兒，不答反問:“那哥你呢，你當時聽到是怎麽想的？”
??“我當時想，如果非要說出一個讓我難以放下的執念……”
??她不無期待地望向他，顧時生看著她，精致的眼裏盛著漫天星光，他慢慢笑開，“為了我在乎的人。”
??“我們追逐名也好，追逐利也罷，除了為了讓我們自己過得更好，也是為了我們愛的人，為了能讓她在我的世界肆意行走，從此不受半點委屈。”
??晚風吹來，飄開他身上的淡淡酒味，蔣念念大腦也有些暈乎起來，兩人對視間，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在他俯下身來的那刻，她輕輕踮起腳尖，主動而大膽的勾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後，顧時生隻是克製的抱著她，沙啞著聲道:“明天跟我一起回老家？我媽說她好久沒見你了。”
??“好……”
??耽誤了會兒她才重新回到客廳，摸了摸臉，她走到洗漱台前，掬了兩把冷水覆在臉上，等熱度退卻，她又接著回臥室洗了個澡，這才哼著歌，高高興興的抱著枕頭，去了唐翠英的臥室。
??兩人躺在同一個方向，她跟唐翠英挨得很近，說著悄悄話:“外婆，我想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不過先說好，你還是不能告訴爸爸和吳嬸嬸他們！”
??唐翠英手腳雖不大靈活了，卻也盡可能側過身，同她小聲道:“那正好，外婆今天喊你來，也是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外婆你先說。”
??“你先說吧。”
??兩人不約而同說道，隨後紛紛默契笑起來，想了想，唐翠英接著道:“還是你先說好了，讓外婆聽聽你有什麽小秘密。”
??黑夜裏，饒是知道外婆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隻要一想起顧時生，蔣念念還是忍不住紅了半張臉。
??也許是他今晚的話，讓她心裏多了許多不一樣的想法。
??她第一次體會到他對她的毫無保留。
??從前的顧時生不如蔣念念幸運，她有父母，有親人，有喜歡她的一大家子人，可他除了她以外，幾乎一無所有。
??如今的顧時生要比蔣念念幸運，他擁有她不再擁有的人和物。
??在她的世界，唐翠英給她的愛完整又充實，顧時生更是為兄為父又為母，故而打從她不懂事起，親情便占據在她心中第一位。
??可顧時生哪怕清楚這些，卻還是明明白白的跟她說清，並試圖將他如今擁有的這些幸運分她一半，乃至大半。她何德何能，何其幸運。
??若非許嵐他們一早就知道了，她真想第一個便告訴他們。
??想著，她忍不住彎開唇角，向唐翠英湊近些，紅著臉，捂著嘴，小聲說道:“外婆，我有喜歡的人了。”
??……
??……
??與此同時，顧時生看著李燕三四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生兒，你還記得當初給念念算命的那個算命先生嗎？
??他最近回老家養病了，說希望能有機會再見你們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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