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景鬩旭日升
在他們離開沒多久,齊家人就找上門來了,手持武器,其中幾個檢查了四周,向知縣的兒子上報:“少爺,人都跑了。”
齊狄的兒子齊軻倒是沒遺傳齊狄的肥胖和醜陋,但也隻是一般長相,他危險地眯了眯眼:“拿了不少好東西吧。”
“啊,不敢不敢!”幾人跪下來謝罪,他們都好像很懼怕齊軻,不敢放肆。
齊軻冷笑道:“罷了,我們走!”
老頭死了倒也好,他現在可忙著回去斂家財,出來找人隻不過是做個排麵,堵人口舌罷了。做官做成他爹那樣,也真的是死不足惜。
……
“你怎麽樣了主子,”曉八騎著馬並行著薑曉的馬,神色寫滿了擔憂,“你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薑曉這才發現自己三千青絲早已從黑轉白,在黑夜中尤為明顯,她搖了搖頭:“無事,隻是我這雙眼沒辦法徹底好了而已。”
“怎會這般?是那個紀韶嗎!”曉八怒道,“又是那個女人,做這麽多壞事也不怕死後下地獄!”
薑曉笑了笑:“那你主子我估計也肯定得一起了。”
“不可能的,主子又沒害好人啊,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薑曉轉回頭,麵看前方月色,側顏絕美:“其實沒有人生來就是該殺的,變成這樣隻是因為本性驅使,照這樣說,我還有很大的野心呢,隻不過還沒成功而已。”
記住,世界上從來沒有對與錯,一切看法都是相對的,看法是屬於各個時代的,而追求是每個時代都具備的,不可或缺的東西。
堅定你的目標,奔向它吧,哪怕披荊斬棘,流血不止,瀕臨死去,也絕不回頭。
薑曉對自己說。
馬兒趕路很快,十裏路程不消多時就到了,正值天微亮,薑曉率先下了馬匹。
“你們暫且不動,這裏機關太多,不宜費力氣,”薑曉把廣袖一甩,傳話道,“我去看看顧傾北在不在。”
森林裏樹木林立,擋住了旭日微弱的光芒,林中森森然的氣息不斷向薑曉這個入侵者靠攏,能見度太低,薑曉本就看不清,現下每走一步都是艱難,必須要伸出腳先探個虛實。
“霧氣怎地這般重。”薑曉瑟縮了下身子,壓緊身上不厚實的衣裳。
她走幾步都要喘一陣,耽擱了不少工夫,不得已之下走了快些,沒踩實就衝著一樹根抬腳而去,橫在路中的樹根長在地表之上,粗壯棕黃,但上麵濕濕滑滑的,薑曉的鞋一踩到上麵就控製不住地往後一溜,整個人的身子往前猛地一傾。
這突如其來的事變她沒有半分準備,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落地的沉重聲倒是嚇走了不少飛鳥,所幸薑曉落地前用手擋住了臉,不至於吃到這自然之土。
“噗嗤,你怎麽這麽笨,”背後傳來男子低低的聲音,動聽宛如山間霧氣,迷人心竅,“心思這麽多,怎地路都走不好了?”
薑曉半跪著爬起來,模樣狼狽,手臂上,衣裳上都是黃褐色的泥土,她沒有第一時間就抹去這髒兮兮的痕跡,似乎是故意留下的。
顧傾北眼角餘光終於看見她的白發,表情突然變得沉重:“被下毒了?”
她轉過身,語氣冷漠地生人勿近:“怎麽?”
如果她沒推測錯,顧傾北應該從她靠近這片森林一裏時就注意到了,放任她看不清,愚蠢地摸路。
“借住一宿,日中走。”薑曉終於開始清理泥土,口吻極淺極淡,就像個陌生人。
顧傾北見她這般模樣,應是沒什麽好事,壓下疑問:“好。”
……
與此同時,與楓安鎮相距最近的景鬩城,謝時鈺穿上一身新的紅袍,站在城裏最好的臥居的窗前,眼神飄向某片綠色之地,手中持酒,薄薄的天光照下來,鋪灑在他身上,描了一圈金邊一般,燦燦奪目。
倒越襯得他劍眉星眸,膚白勝雪,宛若芝蘭玉樹。
突兀地,酒罐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紅衣男子還是咧開了嘴角,同時紙鶴掉落在地。
那紅色,妖冶到極致,張狂到肆意。
……
“曉八,離楓安鎮的其他州最近的城池是何?”
“回主子,應該是景鬩城。”
“就去那吧,肯定有人等著了,可別讓他們等太久。”
薑曉著上一件月白色長袍,白發微盤,白玉簪隨意一插,和雪白的發渾然天成搭配。
但幾乎沒人發現,月白長袍上繡的,是一片片楓葉的形狀。
楓葉的輪廓用白色的針線精心編織出來,印在了長袍的袖口和下擺角上,整整齊齊。
……
穿過這片地帶便是景州,屬於王朝劃分中十八個大州之一,而楓安鎮所在的是楓寧城,屬於楓州。浩浩蕩蕩地行過楓州的邊野,一行人進了景州的景鬩城,彼時已經有十數人候在城外,一見到薑曉一幹人,立刻上前攔住。
“薑小姐,請。”一個粉雕玉琢,笑麵溫軟的少年伸了伸手,攔在離她不足一尺的地方。
薑曉抬眸看了他一眼,清冷孤寂的氣息縈繞在她身上,似低氣壓一般,除了美少年和他身後零星幾個未受影響,其餘紛紛感到心悸,不得已捂住心口,她攏了攏衣裳外的白色狐毛裘衣,似乎有些冷:“誰的話?”
少年對她仿佛有點好奇,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嘴角掛著兩個小酒窩,眯眼道:“自然是薑小姐心中了然的那個人咯!”
“叫什麽名字?”漫不經心地一問。
小少年又一次笑著,兩個酒窩在陽光下亮晶晶,看起來人畜無害般:“是主子把我救下來的,主子叫我阿慕,我就叫這名字。”
“阿慕?何不取個姓氏?”
阿慕鞠了鞠躬,笑著道:“我沒有父母,自幼流浪乞討,大字不識,怎會取名字。”
……
薑曉到謝時鈺臥居的時候,謝時鈺正在用膳。
“來了?快坐。”謝時鈺嘴裏剛剛放入一塊炒年糕,含糊不清地說話,左手還十分孩子氣地拍了拍一遍的白色石凳,眼睛裏亮亮的,像極了星辰。
不過薑曉根本看不見,她沒有坐下來:“不用了。”
謝時鈺放下筷子,也裝不出食欲很好的樣子了,他試探地道:“你還好麽?你的頭發……”都白了。
“好得很,多謝餘公子關照。”
“……哦。”聽聲音謝時鈺似乎還有點委屈。
時鈺看她站著不動,就上來拉她,她沒有反抗,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牽著走,謝時鈺突然覺得心塞住了。
走到石凳前,薑曉突然歪頭看他說:“你知道嗎……”
謝時鈺心中咯噔一聲,感覺有什麽脫離掌控了,但他隻能演下去,裝得事不關己,漫不經心:“知道什麽?”
薑曉突然用手抓了一塊年糕,直接塞進自己的嘴裏,然後迅速把髒掉的手往謝時鈺紅色偏大的衣裳上用力一蹭,又馬上收回手背在身後,朝謝時鈺一挑眉:“那個人也愛吃年糕。”
“那個人?哪個?”謝時鈺一點也不惱薑曉的所作所為,反而興味盎然地問道。
“一個騙子。”
……
算上生病送薑曉去醫治為一次,那麽第三次薑曉再見到謝時鈺,是在半月後的慶功宴。
邊防大將軍是來自嚴族世家嫡係的嚴燁,他於數日前擊退亂賊,深入敵域百裏追擊,把敵人盡數殺光,一把火燒了亂賊的老巢,不論老弱病殘。
所以當大丫鬟無琦滿臉傾佩地提起這件事時,薑曉隻覺得無比心驚。
亂賊也是人,就算他們手染鮮血,但據點中有那麽多沒有犯過殺孽的無辜者,就這麽不留情麵地殺個精光,就不怕日後別國入侵,也這麽對待王朝千萬子民們嗎?
“無琦,此事休要再提,我不想聽,”薑曉嗬斥道,“你過來幫我梳妝。”
無琦一頭霧水,但見薑曉眉間怒氣,張了張嘴本想說,但還是乖巧地應承下來了:“是。”
那個時候薑曉還不是最喜歡紅色,相反的,她最愛是淡藍色,她有上百件不同樣式的淡藍長裙,長袍,披風之類。
但當無琦拿起一件尚衣局新拿來的淡藍長裙,她卻輕輕搖了頭,伸出青蔥般的指,指向了一套從未穿過的紅色長袍。
那其實是皇帝很久之前就送給她以後衣著的,用得是整個京城最好的衣料,一匹萬金,但被她嫌顏色太豔,不適合她穿,就一直擱置到現在,沒想到會用上。
當她小心穿上這件繁複縟雜的衣裳立在銅鏡前,出奇地發現大紅色的美,清晨的光懶懶散散地鋪在紅衣上,顯得她膚色白如透玉。
紅色長袍對那時的她來說有些偏大,看上去整個人瘦瘦小小,過堂風吹過,吹起薑曉綢緞一般烏黑的發,遠遠看去,如同一幅畫樣動人。
慶功宴在巳時開始,溫溫吞吞的薑曉是最後幾個進入大殿的,所以她進去的時候坐席都快滿了,眼角餘光瞄見在武勝侯旁還有一個位置,而謝時鈺還沒有來,不要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薑曉就徑直過去撇開紅袍坐在謝時鈺的座位上。
身後無琦感覺莫名其妙,四公主不是一直喜歡坐在淑妃的旁邊嗎,怎地今天這麽反常,還占了謝公子的地方?
無琦暗暗捏緊了衣角,不情不願地走到薑曉身後去。
但事實上,薑曉進來的時候,大殿裏是驟然安靜的,因為在位的所有人都沒有見過薑曉穿紅衣,而紅色衣在薑曉身上時,散發的是一種既有靈氣又很驚豔的感覺。
一旁托著腮的薑維泯笑嘻嘻地朝薑曉打招呼,打完招呼驀地想起一句話。
……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曠千載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