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舊事誰人曉
薑曉醒來的時候顧傾北正趴著睡在她榻邊,純白的發鬆鬆垮垮地披著,眼下青黑卻顯他頹廢的美,薄唇輕輕抿著,細長的眉略微皺起。
不過薑曉顯然不感冒,因為她都看不見,不過就算看見也是無感的吧。
但對於他守時的作為還是加了一些好感的,腦海中閃過念頭,她輕輕勾起嘴角。
從被窩中伸出手,以她最快的速度捏住了不過幾寸距離顧傾北好看的鼻子。
顧傾北當下就被驚醒,出於意識動作馬上就抓住了作亂的手,睜開的眼睛裏布上了剛醒的血絲,紅紅的。
迎麵就對上了薑曉蒙了紗的眼睛和她蒼白到透明的臉色,顧傾北呆了一下。
“力氣蠻大的,不過能別拿來對付我嗎?”薑曉是不顧及男女之防的,因為在她看來,除了時鈺她對每個男子的距離都把控得很好。
顧傾北也不會是例外。
兩人都沒發現的是,在一邊的窗欞上,一隻紙鶴突然飛走了。
不出半晌,在幾裏開外,有一男子背對著長身玉立,紅衣長袍,清貴之氣宛若天上之人,手心赫然躺著那隻紙鶴。
什麽都沒說,隻是在片刻間,紙鶴被粉碎,而男子身上,莫名又多了一種名叫孤獨的氣息,叫人隻是靠近那,都能被這種氣息深深纏繞,抑製住呼吸。
身形一遁,紅衣消失了。
而遁去的目的地,正是薑曉的院子。
……
“我一定碰到過你,”顧傾北眸中墨色愈深,他抓著薑曉皓腕的修長手沒有放開,語氣篤定得讓薑曉都信了,“你到底瞞了我多少?”
薑曉當即就笑了,笑容極淺極淡,卻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隻是話語裏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疏離和冷漠:“你是我什麽人?為什麽要告訴你?”
“……”
對峙的沉默。
顧傾北放開了手,薑曉纖細手腕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紅印,他看著那紅痕,聲音低低的,染上落寞:“什麽時候你想明白了,去遺地那找我,我會待在那附近。”
“不送了。”薑曉微微頷首。
這個白衣勝雪白發繾綣三千的高潔之人,著實不適合卷入這種亂局,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薑曉如是思忖。
她沒注意到的是,那個人離去的背影,有多麽孤寂。
就像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一樣,沒人作伴,沒人理解,更不會有人關心。
疲憊的薑曉閉上眼,又一次沉沉睡去。
但不過幾息之間,紅色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榻邊。
院外,是昏倒的曉衛們,整個院落出奇的寧靜。
……
謝時鈺那晚把她抱回去,正巧撞見前來的羽妃,也就是薑曉的母妃。
這個女人妝容精致,保養得當,明明三十有餘,姿色仍不輸於煙花之地的招牌姑娘,想必這就是為什麽她恩寵不衰的原因了吧。
羽妃看見如玉般通透好看的少年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神色是很複雜的,不過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謝時鈺竟直直繞過她的隊仗走向太醫院去,連個眼神都不予施舍。
“也是有點意思,”羽妃竟也不生氣,倒是莫名笑起來了,“不過,想護她,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本事。”
聞言,謝時鈺頓在原地,冷笑一聲:“總歸是比她母親強些。”
薑維泯朝羽妃微微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就匆忙跟上謝時鈺的腳步。
身影消失在了拐角處,羽妃看了眼那黑漆的拐角處,情緒沒有波動,頂著漂亮的妝,轉而向禦書房步去,冷血到完全不像一個母親。
謝時鈺到太醫院的時候是臨近深夜了,他並未與宮中太醫相識,也多虧薑維泯在,才請來休憩著的傅太醫,太醫院醫術最妙的幾個之一。
“二皇子,四公主這是?”傅長斐詢問的目光掠過如天人般的時鈺,雖然詫異視線卻不多停留半分,這是保身最好的舉措,他看向薑維泯。
薑維泯苦惱地扶了扶頭:“我也不清楚,應該是……”
“吹了秋風發熱了。”謝時鈺接過話音,眉梢冷冷,紅衣無風自揚,雙手輕輕把薑曉放在一邊的榻上,看著薑曉蒼白的臉。
時鈺這才發覺薑曉穿的也是紅衣,且顏色布料與自己的十分相近。
傅太醫壓下滿肚子的疑問,上前一步為薑曉把脈。
約十幾息後,傅太醫神色竟染上了凝重,他指著薑曉的脾胃:“四公主這是沒用晚膳?而且,四公主體內的舊傷重重疊疊,體氣虛弱一吹風就染上風寒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謝時鈺抬頭,終於看向傅太醫,一雙眼睛裏漆黑漆黑的,像望不到底的深淵,他問:“怎麽治?”
“得先讓四公主用上膳……”傅太醫神色有些為難。
謝時鈺看向薑維泯,薑維泯明白地笑了笑:“我去我去,必須得是我。”
傅太醫走到一邊找到針袋,再走到薑曉那邊:“微臣現給四公主針灸止一下燒。”
謝時鈺起身到榻的另一邊。
經驗的確老道的傅太醫懂得控製針的手法,由於避嫌,隻能將薑曉身子翻轉,紮大椎穴與肩井穴。
第一針下去的時候薑曉渾身一顫,也許是感受到了來自針的冷意。好在有第一針的鋪墊,後麵的針就無大礙了。
“微臣去拿一下毛巾替四公主退燒。”
也許是還受著病痛折磨,薑曉在上麵不安地翻來動去,細眉皺起,活像被人欺負的樣子。
“我來了我來了。”薑維泯手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神色匆匆卻不忘壓低聲音。
時鈺護著薑曉讓她不掉下來,這才看向薑維泯和那個食盒:“什麽東西?”
“是年糕哦。”薑維泯笑道。
謝時鈺聽到這話眉頭不假思索地挑了挑,問道:“她能吃嗎?”
“那當然了,我四妹我能不清楚?她每次發熱都是吃年糕的,而且染病的時候隻有這個她吃得下,因為她最喜歡吃的就是年糕,為此父皇特地從外尋了一個手藝頂好的年糕師傅……”
“別廢話,拿過來。”
“哦。”
謝時鈺接過食盒,打開一看,確實是熱氣騰騰的年糕,這不是水,他沒辦法,隻好搖了搖薑曉的手臂:“四公主?薑曉?用膳了。”
薑曉暈乎乎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紅色的衣服,還有一塊被什麽舀著的白色東西,還冒著熱氣,她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幹澀疼痛得要命一般,強忍著疑問道:“年糕嗎?”
謝時鈺看她病弱著咽口水都是費勁,不禁失笑,話反倒增多了不少:“是年糕,你發熱了,還沒用膳,而且這麽多舊傷積累,體虛成這樣,你怎麽照顧自己的。”
可能是在病中,年少的薑曉一下子就委屈了:“要你管,我死了也沒人管呢。”
“不可能,二哥我怎麽可能不要四妹了。”薑維泯憤憤道。
薑曉把自己圈成一團,像沒聽到薑維泯的話,脾氣頓時上頭:“不吃了。”
謝時鈺聽到這麽一句,脾性本就奇怪,他幹脆直接把勺子放了回去,對著薑曉說:“那就不吃了。”
“誒別啊,我跑這麽遠弄來的怎麽一口不動,謝時鈺你哄哄她不會嗎,怎麽這個時候這麽笨了。”薑維泯急道。
這個時候傅太醫從裏麵出來了,他把藥放在一邊,先把浸了水的毛巾敷在薑曉額上:“二皇子,公子,四公主在病,神智是不如往常一樣的,可能幼稚許多,但一定要讓她用膳啊,不用膳的話太虛弱了。”
“我知道了。”謝時鈺點點頭。
同時,薑曉蜷縮的身子開始顫抖,麵對著的是謝時鈺,她居然落了淚。
謝時鈺敏感的知覺,第一個發現了薑曉的變化。
那是一種無聲的落淚,不像那些鶯鶯燕燕裝腔作勢,也不是市井婦人感歎生活艱難的淚,更不是被打敗或者悔恨的情緒引起的。
隻是單純的,一種習慣了堅強的人一時脆弱的表現,不嬌柔不造作不引人關注。
謝時鈺終於發現自己既定的計劃開始偏離原來的軌道了,從他這一刻看見薑曉的淚開始,心開始會疼,會感同身受卻又不是真的感同身受,畢竟她經曆的他沒經曆過。
謝時鈺蹲下身子,麵對著薑曉的臉,才發現她的臉更蒼白無力了,聲音低低地,別人聽不見:“我錯了成嗎,你不哭好嗎。”
薑曉好像真的沒聽見他的話,嘴巴微張,神色絕望得平靜,淚珠浸濕了白紗,有幾滴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流下去。
謝時鈺實在是受不住,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人抱了起來,滾燙的溫度讓他愧疚,他不顧薑維泯疑問的目光,對著薑曉道:“你用膳好嗎,都是我的錯,我的。”
薑曉無言,為了不掉下去隻好把手擱在謝時鈺肩上,幾乎是圍著他脖子的,這才想起來把淚水往他衣服上狠狠蹭了蹭,又把頭抬回來對著謝時鈺的臉。
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幼稚地呲了呲牙,沒理他。
……
薑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的黃昏了,夕陽欲落,她用手戳了戳自己的鼻子,下意識傳音道:“曉八!”
空蕩蕩的,無人回應,
她這才發現床邊紅色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