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
雲霧繚繞,三步不見人,這才是八百裏雲山本來的麵目,剛剛從深山出來的兩人,完全沒想過他們會遇什麽……
雲山的雲,指的就是這一片終年不散的雲霧,雲山的雲霧風吹不走,雨雪不散,除非人為生煙或者隨著時晨變換,才會發生變化。
正因如此,才被稱為天險。
距離雁門關破已有半個月,而這莫大西北,此時完全沒有一戰之力。齊軍一路勢如破竹連破郡城,隨著最後一座大城江臨的陷落,整個西北已經淪為案板上的肉。
對於西北的窮山惡水,齊人也沒有什麽留戀,於是縱容屬下燒殺搶掠,整個西北民不聊生,無數人被迫逃難,背井離鄉。
食物,成了眾人懸在頭上的鋼刀,雲山本就不是什麽物產豐富的地方,加上逃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一路上最慘的十步一屍都不為過。
陌乾這幾天跟這小丫頭遊山玩水,一時也沒有想到這點,至於沐小曦就更不用說了,當他們走出深山回到外麵世界的時候,這殘酷的現實也終於呈現在兩人麵前。
………………
…………
最開始的時候,路邊陸續出現餓死,病死的屍體,陌乾和小丫頭還試著掩埋,有一些都被野獸啃食過,格外的淒慘。
後來,再沒有野獸啃食的痕跡了,屍體卻漸漸少了,多了一些丟棄的衣物……
饑餓麵前人人平等,為了活下去,他們什麽都吃。
大多數難民都是一個個麵黃肌瘦,頂著不正常隆起的肚子,吃掉……一切能能下口的東西,最後倒在路邊,漸漸冰冷,死去。
順著官道,越走越心寒,本來想著遊山玩水的兩人,最後想的都是立刻離開這裏。但很多時候,都是事與願違的。
最終……他們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饑餓,接踵而至。
當他們發覺到事態嚴重的時候,周圍已經連樹皮都沒有了……
………………
…………
山上的霧氣還是那麽濃重,兩個人緊緊挨在一起才能勉強看見彼此,所以無論是陌乾還是小丫頭都很怕,如果有人走散了,可能就徹底走散了。
濃濃的雲霧裏兩個憔悴的身影,步履維艱,他們手牽著手,艱難的走動著,正是陌乾和小丫頭。
斷糧已經快三天了,而他們還不能停下,無論是齊人還是野獸,甚至…………是那幫難民,都不是他們想遇見的。所以最後兩人離開了官道,向著深處走去,可已經為時太晚。
沒有食物,就算修為通天,最後也難逃一死,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步伐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緩慢。
“小……小錢……,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小丫頭的聲音有氣無力。
陌乾搖搖頭:“不行,再走走,千萬不能停,我們肯定找到吃的,再堅持一下,前麵會有的”
他知道,如果兩個人現在停下來,恐怕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但真的很累,很困……甚至已經都不覺得餓了。
小丫頭的力氣越來越弱,陌乾半扛著她,還在往前走。
這裏通往雲山深處,隻要有能吃的東西,無論什麽,他們都能得救……但陌乾自己心裏也清楚,如果真的這麽簡單,或許官道兩側,就不會有那麽多屍體。
小丫頭已經越來越虛弱,整個人搭載陌乾身上,軟趴趴的,就像紙一樣,卻格外的沉重。
“小錢,我們會死嗎?”她弱弱的問道。
陌乾搖搖頭:“胡說什麽呢,我一定會找到吃的的,放心,一定會的”小丫頭的聲音越來越低,他也一樣,實在是太虛弱了。
大約三天前,兩人決定南下,小丫頭想看看大楚繁華,江湖盛況,而陌乾可能是想去京都看看,或者隻是隨波逐流,不過他們顯然不會想到外麵的情況。
整個西北已經十室九空,有逃的,有死的,有死在逃亡路上的。
從最開始的幾個枯塚,到後來曝屍荒野,再到後來死無全屍,本來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少年,也從沒想到過此等慘絕人寰的場景。但後來看得多了……連涉世不深的小丫頭也開始麻木了。
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甚至被人殺死的……官道兩旁屍橫遍野,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最後兩人隻能再次向深處進發……但不同的是,這裏也不再是可以遊戲的樂園了……
…………
…………
雲霧中,兩個瘦弱的身影還在蹣跚的向前,陌乾的雙腳已經麻木了,他敢覺得到有什麽東西正在緩慢的從自己身上消失。
……
“小錢兒,如果……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燒了……我不想……想他們一樣。”小丫頭斷斷續續的說著。
“不會的,不會的,會沒事的”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小丫頭最後努力勾起一絲微笑,
緩緩的
閉上了眼睛。
斑駁的城牆上,一老一少兩位將軍並行著,城下是黑壓壓的齊軍,一片一片的營帳看不到邊。誰都知道,三十年雄關,正處在最為危險的時候。
看著城下的人潮,老將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國恒以弱而亡,唯我大楚,因強而衰啊”
“大將軍這是什麽意思”旁邊的青年將軍顯出了些許迷惑。
老將軍擺了擺手,沒有說什麽,隻是摸索著戰甲,好像在思索著什麽。
那是一副寶甲,或者說曾經是一副寶甲,當年獲封鎮國大將軍,大楚皇帝親自披甲牽馬,曾是何其風光。然而什麽都抵不過歲月,上麵猙獰的傷痕,無數修修補補,再沒了當初的威風,老將軍卻沒有換過。
不是因為有什麽狗屁特殊意義,單純是因為這西北,沒沒有餘甲了啊。造一副上好寶甲,抵得過十來把西北刀,老人家不舍得啊,西北舍不得啊。
“大將軍,我西北軍是天下雄軍,三十年來縱橫無忌,齊軍照樣被我們打得丟盔卸甲,雖然現在情況特殊,賊人勢大,但是我們……”
聽到這老人眼神銳利了起來。
“你小子,真以為我們無敵了?三十萬鐵騎,足夠那我們碾個十來遍了。我們在這邊關,忍饑挨餓,吃著次品的軍糧,拿著生了鏽的軍械,一個一個的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耍威風?”
青年愣住了,明顯沒想過自己的話會讓老人突然激動。
老人也沒指望他回答,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城內。那是攢動的人群,有沒有走的西北軍丁,有慕名而來的普通百姓,他們自發的來這危城,前仆後繼。
他眼神越過了這些,望著西北的山川大地,眼神中閃爍著青年從小到大第一次見過的奇異光芒。
此時城下突然一陣混亂,有一騎出陣,對著城上高喊
“西北軍聽著,我家將軍有令,開城受降,不傷爾等一兵一卒,否則城破人亡,片甲不留”
“滾回去,告訴你們中軍帳裏的老狗,我們西北漢子,寧願站著死,不肖跪著活”
聲音在空中回蕩,立刻引得一陣回聲。聽見了的老兵無比附喝,
“寧願站著死,不肖跪著活”
聲震長空。
…………
……“大將軍,我西北軍是天下雄軍,三十年來縱橫無忌,齊軍照樣被我們打得丟盔卸甲,雖然現在情況特殊,賊人勢大,但是我們……”
聽到這老人眼神銳利了起來。
“你小子,真以為我們無敵了?三十萬鐵騎,足夠那我們碾個十來遍了。我們在這邊關,忍饑挨餓,吃著次品的軍糧,拿著生了鏽的軍械,一個一個的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耍威風?”
青年愣住了,明顯沒想過自己的話會讓老人突然激動。
“寧願站著死,不肖跪著活。好,這才是我們西北兒郎舍死忘生的氣概”青年一臉的驕傲,神采奕奕。
“好你個頭啊好”老人反手就是一個板栗,勢大力沉,打得他身子一歪,手捂著腦袋一臉無辜。
“年紀輕輕的,說什麽要死要活的”老將軍吹胡子瞪眼的好不蠻橫。
“憑什麽你能說我就不能說”
“你就是不行”老將軍也不管他,自顧自的發著火。
“你小子必須給我好好活著,這西北有我,有你許叔叔衛叔叔幾個老家夥在,天塌了也由不得你抗。”小將軍閉上了嘴,但臉上還是寫滿了不服。
看得老將軍一肚子氣,抬腿就把他踹到一邊去“滾滾滾,你小子,要不是我們老陌家獨苗,我現在一腳就把你踢下去”
青年將軍也是戰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一腳也是不疼不癢的,趁機嘻嘻笑著跑了,還不忘回頭喊著“回頭我就出家,一輩子不娶媳婦”
老人看著小跑著溜了的背影,默默的,歎了口氣。
“兒啊,我一生戎馬,夠了,可你還小啊。現在隻要你能好好活著……好好活著,為父……就……死而無憾啊”
遠方的青年突然回頭,看著這幾年越發蒼老的背影,不解的問
“爹,你說啥”
“我說我要打死你個臭小子”
…………
……
老人陌長天,大楚鎮國大將軍。一生戎馬數十載,為大楚開疆擴土,持虎符,鎮西北,三十年無人敢犯。
少年陌少遠,十三歲上陣殺敵獲封千羽將軍,八年未下邊關,大楚青壯武將雙英之一,開國七十三載,唯此一位小將軍。
皆道虎父無犬子,果然將門多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