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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子的榮華路

  喬越聽說這事的時候, 結結實實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瞧他這樣家僕還以為少爺是傷心了,寬慰說:「全臨州百姓都是相信您的, 還有不少鄉親提著放壞的菜頭往康平縣去砸曹家大門,少爺您想開些, 別難過。」


  喬越並沒有難過,他只是在懷疑人生, 照他的計劃曹耀祖應該處心積慮爬上三四品的高度,從地方官混成京官,等他嘗到權勢之美富貴榮華唾手可得的時候再把人給拽下來……


  這點耐心喬越有, 也等得起。


  結果還沒飛黃騰達曹耀祖就按耐不住了,你沒想折騰他他非要送,變著法送。


  要說置之不理吧,也太窩囊,那就借這回把他收拾了?

  喬越本來還沒決定,趕上郁夏過來,一看到老婆他又回憶起在小黑屋裡翻閱小說的憤怒心情, 想著既然他要送, 就這回給他收拾了!喬越趁熱喝了郁夏送來的湯藥, 趁著郁夏安排家中大小事去了, 他逮了個眼力勁兒好的農事專員, 讓人家替他寫奏摺。


  他負責說, 人家負責代筆, 整個過程中, 這位得喬越重用的農事專員一臉崩潰,他真沒見過呈給皇上的奏摺這麼土,從頭到尾根本就是鄉里大白話嘛。內容明擺著威脅人,說富山縣那個事我知道了,我很難過,我很痛心,我為自己深感不值,雖然我今年也就二十多點還能為皇上效力幾十年但我不想幹了,誰愛干誰干。


  又說到做農事研究多不容易,清早就要下地,寒暑不休,好不容易做出點成果,還在安排推廣他就來鬧一點兒也不體恤人,不給他種子他還自學,學壞了轉身推你頭上。


  他說了這麼多,重點就是訴苦,目的是讓皇上重懲曹耀祖。


  幫忙記錄的農事專員一忍再忍,快寫完他忍不住了,暫停下動作,提議說是不是注意一下遣詞造句?這個實在過於冗長。


  喬越瞅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寫著:我要是會造句還來種地?


  農事專員:……


  得!我給你改!我給你修!

  喬越就在旁邊喝茶,看人家替他捉刀,寫到一半的時候,穿著薄薄夏衫的胖糰子邁過門檻進屋裡來,他跟個鴨子似的搖晃到喬越身邊,說:「爹啊,我聽說外面有人抹黑你?」


  喬越點頭,說是有這麼回事。


  「你這麼小氣肯輕易饒過他?」


  農事專員帶著耳朵在聽,聽到這兒手一抖,一張紙就報廢了。雖是草稿,看著這長長一道墨跡也挺鬧心的,他準備另起一頁謄一遍,喬越就伸手在便宜兒子臉上揪了一把,示意在那邊幫忙捉刀的農事專員將他寫得狀告曹耀祖的文章讀一遍。


  阿榮聽得可認真了,聽完又說:「我記得娘有一門親戚也是姓曹的,忘記是曹什麼。」


  喬越想看他準備幹個啥,說:「這曹耀祖就是你娘的表兄,你表舅。」


  「……」阿榮臉都皺出包子褶兒,說那不能這麼寫!

  喬越看他仰頭說話也怪累的,伸手想把人抱到身邊坐好,結果錯誤估計了阿榮的分量差點沒把人抱起來,好不容易給他拽椅子上坐穩了,喬越讓他說說看該怎麼寫。


  阿榮就搖頭晃腦拽起文來。


  喬越聽完,分外感慨,而那頭幫忙捉刀的農事專員已經寫不下去了,他已經傻眼,說目瞪口呆也不過分。


  侯爺這個胖兒子幾歲來著?六歲?都不滿七歲吧?也聰明過了。


  他大概意思是處置是必須的,如果這回輕輕放過,那以後誰都能把陳鄉侯的臉面扔地上踩。但是吧,曹耀祖又那麼巧是娘的表哥,讓皇上拔他舌頭或者把人打殺了太過分些,就連流放也有些不合情理,容易遭人詬病,不如告訴皇上,剛聽說的時候非常氣憤,恨不得撂擔子不幹了,斟酌整晚之後覺得不應該把一人之過算在全天下頭上。他有過,但是被他糊弄的百姓是無辜的。


  他的罪過該怎麼清算呢?

  考慮到兩家沾親,砍頭坐牢流放這些都過分了,不如貶官以儆效尤。


  他膽子這麼大,沒有朝廷安排也敢為了搶功擅作主張,這種人光貶官還不夠……得罰他永生不得入朝。


  試想,他根本不懂農事就敢帶著全縣農戶瞎搞,搞得整個縣收成折半,假使哪天他出了頭,做上更大的官,一個立功心切不得犯下滔天大錯?屆時悔之晚矣。


  阿榮說得正起勁兒,腦袋瓜上就挨了一下。


  喬越還以為他恨曹耀祖入骨關鍵時刻能有點靠譜的建議,結果還婦人之仁!

  「臭小子瞎出主意,照你這麼說,爹這口氣不用出了?」


  阿榮嫌棄的看他繼爹一眼,說,非也非也。


  「誹謗超品侯爺,罪名可輕可重。爹你要是不計較輕輕揭過可,非要計較罰他流放遠疆也可。輕或者重是拿捏在你手上的,你要是選輕,罷他官,罰他不得入朝,他還有機會回康平老家來,回來能有好日子過?農戶們不得為你抱不平?唾沫星子就得淹死他。」


  「要是判流放,人到了邊疆,雖說也累也苦,還不如讓他回鄉來所受折磨多。」


  「這樣還能留個宅心仁厚的好名聲,不至於被人說辣手黑心半點情分不講,他好歹跟娘是親戚。」


  喬越樂了:「你小子最近讀什麼書來?大道理一套套的!」


  阿榮捧著臉裝傻,他萌萌的看著繼爹。


  喬越心想知父莫若子,這刀果然要遞給親兒子才能捅到他胸口上,想想曹耀祖的人生理想以及追求,做人偶爾還是寬宏大量一點,不能把人逼到絕路上去,他不就是收不了場的時候胡說八道了幾句?有什麼關係呢?罷官讓他回鄉來受點唾沫星子就夠了。


  讓他回鄉來還能看到下場,把人罰去邊疆啥也瞧不見。


  再說,送他去邊疆他要是溜去別國投敵了呢?


  果然還是乖兒子的提議好!

  喬越輕拍阿榮腦袋,對替他捉刀的農事專員說,就照這個中心思想寫,主要表達我很委屈,但是我不遷怒誰,我煩死曹耀祖了偏偏他又是我老婆的表哥,既然沾親帶故的就不計較那麼多,重點在於提醒皇上想清楚,他還是個縣令就能擅作主張搞出這種事,狗膽如此之大,要是哪天給他爬上去,不得了,天都能捅破了。


  建議皇上為了黎民百姓少受點苦,趁早解決這禍害,斷他官路,貶成庶民讓人回家老實待著。


  皇上先收到臨州喜報,還沒樂上兩天就聽說臨州和岑州兩府的農戶打起來了,因為種稻的事。


  又過了一天,這封由喬越授意旁人捉筆的奏摺被送到御前,前半部分解釋了鬧劇的原委,說實在是稻種有限,今年只計劃在臨州府安排民間試種,結果岑州富山縣令不同意,春耕之前就來鬧過,沒要到種,他不甘心就這麼空手回去,不知上哪兒去謄抄了雜交水稻種植方案,用在自留種的常規稻上。


  怕皇上看不懂,奏摺上還解釋了。


  這就好像蘭花有很多種,不同的蘭花有不同的養法,水稻也一樣。


  在臨州推廣的高產雜交水稻很多方面要求和常規水稻不同,將雜交水稻的種植方案生搬到常規水稻上不僅不會增產,還可能造成產量下跌。


  他在謄抄方案的時候如果問過農事專員,會有人告訴他,但他沒有,他偷偷抄了一份,帶回富山縣下令推廣,使得全縣的水稻收成折半,遍地空秕。


  地里的收成是老農的命,本來一畝能收三百多斤干谷的農田現在只收了一百多,農戶們扛起鋤頭鬧上縣衙,這位縣令大人非但沒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還在這時候傳了個謠言,說這個種法是陳鄉侯教的,是陳鄉侯不想看其他地方增產,設計坑害他們……


  讀到這裡,皇上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這操作簡直窒息。


  眼看都快到傳膳的時間,他覺得頭暈目眩氣飽了,啥也吃不下,撐著御案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看。


  後半部分就溫馨多了。


  喬越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委屈,說又想到富山縣的農戶們會被煽動干出魯莽事完全是因為地里收成太差,他們的衝動行為可諒解,這回事歸根結底是曹縣令之過,喬越又慚愧的說,這位曹縣令很不巧是他妻子的表兄,本來恨不得他流放八百里地,想到多少沾點親,他打掉牙往肚裡吞,單這回不計較了。


  只是建議皇上斟酌斟酌,要不要留姓曹的在官場上,繼續讓他當官,萬一以後他又來個立功心切再出了類似的事,老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官員們的名聲也要被拖累。


  想想富山縣多少戶人?田地減產那麼多,這窟窿如何才能填的上?今年的地稅還征不征?若不征虧了國庫,征的話農家日子難過。


  他最後還感嘆了兩句,說任何行業都不是簡單的,包括種地也是一門大學問,輕視這門學問憑感覺胡來地里的收成總會讓人知道厲害,專業的事還是留給專業的人來做,希望皇上警示各地官員,不要眼紅臨州府的收成自己瞎學,富山縣折半的畝產就是最好的教訓。


  皇上本來都要氣死了,沒想到官員之中還有這等蠢貨,又想到可能真的有其他人也在眼紅,說不準正要學……


  有曹耀祖這個失敗的例證,官員們應該知道厲害了。


  這麼看,富山縣鬧出來這樁慘事也不全是壞處,至少能讓人吃個教訓。


  皇上稍微安慰了自己,他斟酌過後,覺得陳鄉侯言辭懇切,絕大多數建議都站得住腳,決定酌情採納。


  又在同心腹大臣商議之後,最終決定罷曹耀祖官身,貶為庶民,罷其父曹瀚之官身,貶為庶民。曹耀祖好大喜功引來大禍拖累全縣農戶,罰他一脈三代不得入朝,曹耀祖杖刑六十,並且要他最遲傷愈之後親自去陳鄉向喬越請罪。


  因為縣令失職拖累百姓,富山免征田稅一年。


  又有朝臣提到這個闖下大禍的曹耀祖是岑州知府的女婿,問皇上是不是也該問責岑州知府游大人。


  皇上沒著急決定,而是命人前去調查,看知府是否牽連其中,他知情亦或不知情。


  若不知,算作失察之罪。


  若知情,則另當別論。


  ……


  憑良心說,游大人真不知情,但是曹耀祖的夫人游氏給她娘寫過信,她在信里提過這個事,說到時候相公立下功勞讓母親也幫著說說,使父親早些提拔他上去,芝麻小官一當幾年,真的夠了。


  前去調查的查到這信,憑這信以及三寸不爛之舌就把游知府拽下了馬。


  本來照皇上的想法,他要是不知情,罰兩年俸祿即可,他知情,那這知府就不必當了。


  三個月之內,不僅富山縣換了縣令,就連岑州知府也換人做了。游大人在這位置上做了兩屆有多,資歷熬夠了眼看就能陞官,卻被政敵逮住這個錯處狠狠擊垮,再沒可能翻身。


  曹耀祖不敢相信自己經歷了什麼。


  明明應該是全縣增產然後他飛黃騰達,怎麼就這樣了?

  免官!杖刑六十!三代不得入朝!


  他被人扒了褲子按在長凳上趴好,行杖的就一下一下重打起來,六十杖下去曹耀祖已經昏死過去,他皮開肉綻人事不知。游氏三番兩次想撲上去,都被人死死拽住,她哭得好不慘烈,嘴上不停喊相公!曹郎!又問朝廷為什麼要懲處她相公,明明是陳鄉侯心胸狹隘故意害人!


  她剛說完,就有衙差上前來抬手就是兩耳光,抽得她耳中嗡嗡作響。


  「你身為庶民,對堂堂侯爺不敬,該打!」


  「這回賞你兩個嘴巴子,記住了,往後張嘴之前想清楚,不知情就別亂說,有功夫給侯爺潑髒水不如問問你相公!」


  「可憐游大人,眼看都要調入京中,卻被你們兩個蠢貨拖累。」


  游氏還在想呢,她要同父親好好說道,讓父親給相公做主,不曾想聽見這話,頓時傻眼。


  她顧不得臉上熱辣辣的疼,一把拽住面前這衙差,問:「我父親怎麼了?你說我父親怎麼了?你說啊!」


  任憑她從前多氣派,這會兒臉上兩巴掌印鬢髮散亂神情癲狂看著活脫脫就是個瘋婆子。


  衙役一擺手把人甩開,本來想轉身走,還是好心回了她一句:「游大人啊,倒是沒受杖刑,他被皇上罷官了。以後就不是游大人,是游老爺咯!」


  聽到這話,游氏再也站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平常她暈倒得有一群丫鬟婆子圍上來夫人太太的喊,這會兒聽說游知府跟著曹耀祖一起折了,連個扶她的也沒有,游氏就這麼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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