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
萬籟俱寂,掉在地上的箭成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遲應依舊麵無表情,令人感歎陛下不愧是陛下,哪怕……發揮失常,也如此沉穩,沉穩到讓大臣們懷疑自己眼睛瞎了。
??就好像他還有一發隱藏的箭正中靶心,隻是所有人都看不到而已。
??“呃。”玄鶴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這箭為什麽會空,又看到陛下似乎在輕輕捂著手腕,登時悟了。
??“陛下數日前遇刺,手腕被刺客所傷,尚未完全恢複,便讓臣為陛下代勞。”
??遲應聽出了解圍之意,立刻將弓箭丟給玄鶴,便看到玄鶴半蹲馬步,沒瞄多久便將箭發出,落點不偏不倚是正中間。
??大臣們愣了愣後,也跟著捧場高喝,玄鶴一身勁裝黑衣,長發束高馬尾,半點邋遢都沒有,這才是真的英姿颯爽。
??“你手腕真的傷了?”嘈雜中,沈妄冷不丁冒泡。
??“沒有。”遲應低聲,“剛剛拉弓沒拉好,手滑,崩到我自己了。”
??“……”
??現代校園有關體力的活動,無非就是運動會和遠足。然而運動會還是拘束太多,隻能在跑道和一定範圍內來回蹦躂,筋骨還沒活動開便匆匆結束。
??而秋獵的範圍大得離譜,遲應的性格並不外向,然而他以往的生活如同一個囹圄,被鎖在裏麵許久,現在被放出來,就如同出籠的鳥,不撒歡一番,簡直枉費他還是個少年人。
??遲應縱馬狂奔,騎術居然不差,玄鶴左手拎包右手抓劍險些跟不上,隻是狂風入耳時他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陛下在說話。
??“世界觀方法論那兩句話,你再給我讀一下,老師說的我剛剛沒記住。”
??“近代形而上學主義?那是自然科學成就基礎上豐富發展的唯物主義,你自然沒聽過。”
??“是啊我以前提前預習過,我知道先學必修三……說了那是現時代思想智慧,反應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跟你們那的基本規律和曆史發展客觀要求不一樣,製度思想自然也不一樣啊。”
??玄鶴:“……”
??這都是什麽東西,陛下是射箭射空後瘋魔了嗎?
??不過說來,遲應騎術確實可以,但射箭的技術……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沈妄那邊還在上課,他正托著腮聽台上老師解釋唯物論,聽也聽不懂,幹脆專心致誌和遲應嘮嗑:“你獵了幾隻麋鹿了?”
??遲應再次空了一箭:“不是打兔子?”
??“……”沈妄吸了口氣,“也行,兔子你打了幾隻?”
??“目前還沒打到。”
??“……”
??沉默無言,遲應也是難得不好意思——這一次他可能要毀掉陛下的一世英名。
??他小時候曾騎過馬,好說歹說能在馬背上坐穩,至於射箭,他實在是從未涉獵過,能拉弦就是勝利。
??但這並不阻礙遲應玩的歡脫。
??他已經好久沒這麽自在過了:沒有人會在後麵拉住他,也沒人給他畫地為牢,除了沈妄還在耳邊叨叨,剩下皆是心曠神怡。
??隻是成績慘了些。
??而玄鶴早已呆滯——陛下分明武功很高,射騎雙強,怎麽現在跟個小孩在草地上撒歡似的?這箭射的,路上隨便抓個人都比他準。
??扈國秋獵的規定,屬下是不能幫忙打獵的,皇帝也包括在內。雖說這規定隻是個明麵,哪怕沈妄召集一千個人幫他打麋鹿,其他人也必須我瞎了我沒看到並高呼陛下威武。
??秋獵的放水其實很嚴重,畢竟比的也不是真正的實力,而是人情世故。遲應待的地方是獵物最多的,麋鹿兔子堪稱隨處可見,隻不過他每一箭都完美避開了目標。
??然而遲應並沒有受到打擊,反正他又沒什麽拿第一的想法,得過且過,開心就好,並完全無視了沈妄的咬牙切齒。
??又有麋鹿出現在眼前,遲應一如既往拉弓,認真瞄準,將出不出。
??就在玄鶴猶豫是否開口問陛下需不需要幫助的時候,突然從遠處傳來馬匹的嘶吼聲,一陣風刮過,隻在一刹那,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將彎弓拉成滿月,對準了那隻麋鹿。
??遲應察覺到來人,立刻轉移準星,將箭射出,這一回居然空前的準,順利……擦到了黑衣人的衣角。
??而黑衣人的箭準確無誤插入麋鹿的脖頸,伴隨著麋鹿垂死的慘叫,鮮血噴湧而出,將泥土染紅了一片。
??遲應一蹙眉,悠閑的神色瞬間消失,整個人像多了層陰霾,玄鶴的神經也立刻繃緊,用劍護在遲應身前。
??不是剛遇刺麽,怎麽又要來一次?
??周圍一直跟隨的護衛也紛紛出劍,頃刻間以黑衣人為中心圍成一個圈,可黑衣人看起來並不慌張,緩緩起身,主動將弓箭扔到地上,好像他隻是一時興起來亮個相。
??遲應卻注意到這個黑衣人身材並不高大,反倒是頗為嬌小,兜帽並沒有完全遮住麵容,青絲拂動,若隱若現能看到並不淩厲的下顎輪廓。
??“數月不見,陛下怎麽連兔子都打不中了?”
??娓娓動聽,悠揚婉轉,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刀光劍影中,女子輕笑,不慌不忙脫下外袍,裏襯紅衣更顯得她肌膚勝雪,冰肌玉骨,長相豔而不魅,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遲應定睛一看,發現她的容顏竟然和沈妄有三分相似。
??“三公主?”玄鶴愣了愣,立刻命令下屬將劍收回,帶著幾分恭敬,“三公主怎會出現在此?”
??遲應為了聽課,一直和沈妄掛著聯係,沈妄一聽到玄鶴的稱呼,當即放棄了對唯物論的好奇:“是我三姐回來了?”
??這是遲應在這生活半個月來,第一次見到和沈妄有血緣關係的人。
??“我看過你的族譜,三公主是叫沈槐吧。”遲應低聲,“和你關係怎麽樣?”
??“我是她帶大的。”
??“……哦,挺好。”遲應皮笑肉不笑。
??那豈不是很容易露餡?比如現在,射箭不中靶的問題絕不是兩分鍾可以解決的。
??接著沈妄又給了他一棒子。
??“話說你隻看了族譜,官員冊沒看?”沈妄幽幽說,“看了你就會發現,鎮遠將軍也叫沈槐。”
??“……”
??“遲應,你在幹嘛?在下麵嘀嘀咕咕的,話這麽多你來講啊!”
??“……”沈妄沒聲了。
??正迷惘著,沈槐忽然回眸,對著遲應淡淡一笑:“拜見陛下,臣遠道而來,是想送陛下一件禮物。”
??分明是敬稱,卻總帶著哄小孩子的溫柔語氣。
??遲應不知道沈妄本應該是什麽反應,幹脆不做反應,他麵無表情地走過去,沈槐也不知道從哪招呼出個人,撂了個大袋子在地上,解開後,裏麵是六隻麋鹿,血還沒凝固,顯然剛死沒多久。
??作為最頂級的獵物,整個秋獵場隻有三十隻麋鹿,加上新打的那一隻,沈槐幾乎一個人包攬了四分之一。
??玄鶴不知何時已經帶人離開了,集體站在三十尺之外,繼續保駕護航但並不會幹擾兩個人敘舊。
??“應該夠你第一了。”沈槐見外人終於離開,徹底放鬆,也不管土髒不髒,直接坐在地上,“還挺累。”
??遲應也沒想到,最後最尷尬的竟是他自己。
??他試探著喊:“三姐。”
??沈槐提高調子“嗯”了一聲:“什麽?現在喊我三姐了?以前不都是皇姐皇姐的?”
??為省去麻煩,遲應立刻改口:“三皇姐。”
??“……”
??麵對沈槐的直視,遲應有點別扭,他是獨生子,家裏其他同齡親戚也沒跟他關係好的,讓他稱呼什麽哥哥姐姐,字簡直燙嘴,尤其還是對著一個於他而言的陌生人。
??“前麵忙碌,沒趕上你的登基大典,真是可惜。”沈槐擦掉臉上的汗,突然又起身開始端詳沈妄,嘖嘖說,“真不錯,兩年不見,又高了不少,現在不是八皇子,成宣堯帝了。”
??“宣堯”是沈妄定的年號,半個月來,人人對他畢恭畢敬,從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麵直呼這個稱號。
??放肆的基礎是無限的縱容,而縱容的緣由源於非凡的意義,遲應意識到了沈妄這個三皇姐和其他人不一樣,就比如沈妄說的,這是把他帶大的人。
??沈槐還在打量:“這龍袍穿著還挺威風,說來你是正月初六的生日,哎呀,看著挺大個人,怎麽離弱冠還有兩年半。”
??遲應聽到這句話,怔了怔。
??他也是正月初六的生日。
??離弱冠兩年半就是十七……沈妄居然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
??也不知晃神多久,沈槐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愣著做什麽?還有,你怎麽會一隻都打不到?不說我聽說你……我記得最早的時候,你的騎射課業也是所有皇子裏名列前茅的。”
??“朕……昨天手腕崴了,沒恢複。”遲應隨口應付。
??沈槐卻輕輕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來給我看看。”
??這一接觸,遲應發現沈槐的手並不是像普通女子那種白嫩纖細的,和她的臉全然不同,這是一雙布滿風霜滿是疤繭的手。
??是了,沈妄說這不僅是她的三皇姐,也是鎮遠將軍。
??活的花木蘭。
??鎮遠將軍屬實是個美人,隻可惜遲應立刻收回手,好像不願意有半點接觸似的。他把兩人的距離卡在了一個度上,比姐弟疏離,卻又比朋友親密。
??畢竟他隻是披了層殼,無論是男女之別,還是個人習慣,他都不願意和別人有所接觸。
??“你還開始嫌棄我了?”沈槐滿是不可置信。
??可還沒等遲應猶豫要不要否定,她又自說自話的圓了:“也是,我手上沾的血太多,這麽多條性命呢,你無論是害怕還是厭惡都很正常。”
??遲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推拒接觸隻是他的個人習慣,對任何人都如此,但他不能說出來——這個習慣屬於他,而不是沈妄。
??他隻得把手停在半空,正沉默著,玄鶴忽然走到他們身側:“陛下,秋獵即將結束,要回去了。”
??“嗯。”沈槐將弓撿起,踢了踢地上的麋鹿,縱身上馬,“把這些帶上吧,就當是臣戰場歸來送陛下的見麵禮。”
??玄鶴應聲,視線緊隨著沈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玄鶴似乎還在出神。
??“在看什麽?”遲應還以為沈槐背上黏了個老虎,值得盯這麽久。
??“沒……臣隻是在想,秋獵之後,就是詩詞歌賦的集會,陛下的文化課業並不理想,稱帝後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借口逃離,該如何是好。”
??遲應一時沒懂:“嗯?什麽集會?”
??“當眾作詩。”
??“……”
??“陛下並不擅長文課,雖說也沒人敢不識好歹主動同陛下對詩,可臣還是擔心……”
??畢竟總有那麽點不怕死的刺頭,陛下剛剛登基,皇威尚且不足,況且……陛下並不是正統的立儲登基,上位日子也很短,朝中舊黨餘孽未除,玄鶴還是擔憂會有人給陛下一個不輕不重的“下馬威”。
??比如對不上詩,看似隻是小事,小到連罪罰都降不了,卻足矣讓人顏麵掃地。
??然而陛下看起來似乎並不憂心,甚至回了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不找朕麻煩最好,如果真找了……玄鶴,你知道唐詩宋詞元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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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照搬古詩署名主角自己,更不會出現抄襲情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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