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夢三千劫動
粗製油紙糊住的窗戶的上邊一角被寒風吹起，露出一個小洞，若有若無的嗚嗚聲飄起，落入老人的耳目。
??墨小白裹挾著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僅僅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頗為好奇的問道。
??“爺爺，您見多識廣，這世間，果真有那吐雲吐霧的仙人？會那斬妖屠龍之術？”
??老人卻背對著墨小白微一抬頭，深邃的目光穿過小洞，仰望那深邃夜空。
??隻見漫天星河閃爍沉默不語，眉頭下意識微微一皺，少許輕歎一聲。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修行之人更是千千萬，並非你可以想象的，俗世之人遇到不易，即使遇上了你也一定知曉。”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必受劫難之苦，因果輪回，雲雲眾生逆仙路，又有幾人悟道長生，不過黃土深埋枯骨罷了。”
??墨小白一聽神采奕奕，興趣雀躍地追問道。
??“您老，走南闖北，斷然見過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又聽聞諸多趣事，想必遇見過那種人吧。”
??墨儒生霍然轉過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嚷嚷道。
??“我一介書生如何會知曉，我也都是茶館裏道聽途說，算不得真，也做不得數。”
??墨小白頓時啞然，撇了撇嘴，嗓音陡然一提。
??“你這老頭，沒見過就說沒見過，又不會說您活了大半輩子沒見識。”
??“這大半夜的，你嚷什麽嚷啊，說話聲音大是了不起？還是你有理？”
??墨儒生聞言摸摸鼻子，岔開話茬，訕訕道。
??“時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明天便是除夕，你去“落梅古鎮”的東邊的“梅龍街”走走，多說些吉利的話，討要一些吃食。”
??“給何物便拿何物，想必諸人不會難為與你，我明日去“蒲葉寺”一趟，你可別橫生事端啊，惹出麻煩又得老頭子給你擦屁股。”
??墨小白一甩臉子，疑惑道:“瞧您這話說的，好像我多能挑事似的，明日您不去賣字畫了？”
??“嗯！生意不怎麽好，找道緣大師聊聊天，喝喝茶，好久沒去了！”
??墨儒生給墨小白壓了壓被子，隨即一通翻箱倒櫃，終究讓他找到了一塊油紙。
??見他朝著油紙啐了兩口唾沫，得，好巧不巧，手上也逃不了雨露均沾的幸事。
??隨後老頭子微微淺笑，捏著一角朝著那個小洞貼了上去，按了兩下算是將它給糊弄過去。
??墨小白瞧的真切，無法直視一陣惡心，頗為嫌棄地問道。
??“咦……您老這是埋汰誰呢？”
??“那個無辜的小洞，還是弱小的我？”
??“您老這是糊弄鬼的吧！”
??墨儒生登時老軀一震，白了他一眼:“睡你的覺，鹹吃蘿卜淡操心！自己遊手好閑不幹正經事不說，還好意思說我的不是。”
??墨儒生瞧著糊了兩層油紙的小洞笑了笑，徑自坐在床邊良久，漸漸的墨小白便睡著了。
??而老頭就這麽靜靜的看著，深邃的眼眸充滿了慈愛。
??“來見。”一道悠揚且飽含滄桑的聲音，於黑夜中陡然傳入墨儒生腦海中。
??“終究還是來了麽？”
??墨儒生聞言一怔，身子僵在了那裏，如同巨石砸入水中，掀起驚濤駭浪，腦海中浮現種種過往。
??半晌後，他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飛往一方，稍許便見一藍袍老者背對著他，立於虛空之中。
??“晚輩墨儒生，拜見前輩。”墨儒生見藍袍背影深深的作了一揖，恭敬道。
??聽聞藍袍老者‘嗯’了一聲，卻並未說話。
??墨儒生不禁腹誹心謗:“您老，著急忙慌叫我來，結果又不說話，這是何意思？莫不是吃飽撐的？”
??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心生疑惑地問道:“前輩，多年不曾謀麵，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可是有效勞之處？晚輩定當竭盡全力。”
??當年藍袍老者離開之後，已然有十之有六，不曾再出現過，如今突然到訪，著實有些意外，墨儒生心生幾分不詳的預感。
??“他的應劫之日到了，便在近日，此劫對他來說九死一生，一切隻能看他的命數造化。”
??聽得藍袍老者的話，他恍然一怔，頓時如遭雷擊，心神顫動，沉默良久顫聲道。
??“難道以前輩之能，也無法救小白？他不過十六年華，為何會有死劫降臨？”
??藍袍老者沉聲靜氣，似乎早已看透生死，淡然道。
??“從他降臨這世間的那一刻，便注定有此死劫，無論是否接受，命運的齒輪，早已有了軌跡，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墨儒生既然知曉此事，又怎可像他這般，泰然處之，十六年的朝夕相處，又豈是大夢一場空，何種理由也無法讓他置若罔聞，冷眼旁觀。
??“晚輩鬥膽，恕難從命，縱然萬劫不複，道消命隕，也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藍袍老者聞言，輕喝一聲，說著停了下來，僅僅是遠遠的轉過身，瞥了他一眼。
??“放肆！”
??刹那間，一絲霸道的刀意驟然綻放，虛空之中，一縷滅世藍色刀氣乍現。
??然而，在墨儒生眼中卻仿佛置身千萬刀氣之中，隻要藍袍老者一念之下，他便可化作飛灰。
??白袍老頭腦海轟鳴聲響起，“玄元道場”動蕩不安，“醒魂海”嗡嗡作響，頭疼欲裂突然眼前一黑，仿佛整個人猛然失去重心，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噗！
??墨儒生頓時口吐血蓮花，精神萎靡，臉色唰的煞白，雖知藍袍老者不凡一身修為功參造化，誰曾想到竟恐怖如斯。
??墨儒生立於虛空之中，勉強穩住身形，卻免不了顫顫巍巍，低頭擰眉。
??藍袍老者俯視而望，眼中有一抹藍色刀氣流轉，沒有一絲漣漪，緩緩說道。
??“生於亂世，行走塵煙，誰又能纖塵不染的活著，即便本尊尚且不過如此。”
??“而他更沒有選擇，要麽在黑暗中永墮輪回，要麽破碎一世沉淪，劍指青冥殺出一條血路來。”
??白袍老頭背後冷汗涔涔，剛才的一幕注定今生難忘，低著頭倔強地道。
??“從一開始，我便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然而我卻不曾做好心裏準備，也不想做這樣的準備，如果分別是一種必然，那麽我會的，不過老頭子會以我的方式護著他，即便真的煙消雲散。”
??藍袍老者聞言側過身子，沉吟稍許，將一個包裹甩了出去，落入到墨儒生的手中。
??“包裹裏的東西，是給他的，若能抗過此劫，便是一場造化，不過那何嚐不是一場宿命的開始。”
??藍袍老者輕歎一聲，留下半句意味深長的話，話音一落，眨眼間，藍袍老者便潛蹤隱跡。
??墨儒生手裏捧著些許沉甸甸地包裹，若是擱在往日裏，他興許會打開一探究竟包裹裏是何物。
??然而，此時他卻無半點興致，隻見他立在虛空，弓著腰，眼神暗淡無光，本就皺紋遍布的麵龐，顯得尤為憔悴。
??他仰頭又看了看滿天星河，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不久後一道紫色流光劃過黑夜，與無垠星空比起來，猶如螢火之光不堪一提。
??他推開門後右腳剛邁入門檻，便瞧見被子又被墨小白踹開了，登時老頭啞然失笑，上前將被子蓋好。
??漫漫長夜他卻無心睡眠，坐在火盆旁陷入了沉默，在竄動的火苗中不知不覺，天漸漸亮起，此時的他從未覺得這一夜竟如此短暫。
??一抹餘光透過油紙窗戶無聲而入，成大字形睡姿少年映入眼簾，即便十之有六依舊改不了踹被子的習慣。
??對此老頭也是無奈，一道飽經滄桑的渾厚之音，打破了黎明的寧靜，也驚醒了夢中之人，言語之人自然便是白袍老頭了。
??————
??墨小白猛然睜開雙眼，刺眼的餘光，使得小眼緊眯，一時陷入了沉思，隨即又搖了搖頭。
??幾番心理掙紮，無奈的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從床榻上爬起，懶散地穿戴好，那身叫花行頭，洗漱一番。
??風雪未至，冬日清晨的冷意卻不曾有過褪去。
??此間少年微眯著眼，洋洋灑灑，坐在門檻上伸出腿，清粥小菜都不曾堵住他的嘴，念叨著昨晚未說完的話。
??老頭微側著身子靠在門框上，瞧著眼前一株含苞待放的白梅，心緒如同淺墨染紙，亂了那方寸畫卷。
??時不時地往少年碗中添粥、夾菜，一道道斜暉肆意的灑落，臉上的溝壑見得分明。
??墨小白拍了拍，鼓鼓的肚子，笑道:“爺爺，你怎麽不吃啊，看你臉色不是很好，我都吃不下了，你多吃點。”
??“爺爺沒事。”墨儒生看著小白撐起的肚子，笑嗬嗬的道。
??“估計昨晚沒睡好，人老了睡眠不好，也吃不了多少，都是你的。”
??“小白啊，你真的喜歡修行麽？”老頭和藹的說道。
??“嗯，喜歡麽？談不上呢，嘿嘿，若是習的仙家之術，便可執劍遊走各方，來個除暴安良，順帶手英雄救美，豈不是美哉。”
??突如其來話題，小白愣住了，不知如何回應，沉思片刻，小臉都有些泛紅，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在想些別的歪心思。
??白袍老頭聞言一時無語，腹誹心謗:“就為了這個？”
??老頭笑眯眯的，瞧著墨小白，打趣道:“呦？你小子，不會是瞧上哪家姑娘了吧？此話莫不是隱晦的“敲打”與我，要不要老頭子去登門提親啊？”
??老頭微微沉思，連忙搖頭，斷然拒絕道:“哎！不成，不成，看你黑不溜秋那樣，還有你幹的那些“勾當”。”
??“怪俠七劍客的賤名更是臭名昭著，估摸著沒哪個姑娘願意哦！屆時碰的我老頭子一鼻子灰，這麽大年紀了抹不開麵子，使不得。”
??聽得此言，墨小白頓時不樂意了:“這不是要怪你，非說我臉太白，縱然有要飯的行頭，卻不像個要飯的樣，淨往臉上抹灰，明明可以靠這俊俏的臉吃軟飯，你卻不允許。”
??墨小白一本正經的胡說一通，臉不紅，心不跳:“哪日脫去這身叫花裝束，那還不得多少姑娘魂牽夢繞，死纏爛打，還有別人何事？這擱誰受的了，這年頭也就我夠低調。”
??老頭不鹹不淡，一雙鄙夷的眼神極為的出彩，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賣相，嫌棄道。
??“能要點臉不？你好意思說我都沒臉聽，下次見人你可別說是我孫子，我這張老臉丟不起這人。”
??瞧的墨小白也是滿頭黑線，直翻一雙白眼，呢喃道：“說好的要點臉呢。”
??一時陷入沉默，一陣冷風掠過，吹動老頭的白發、胡須爺爺忽然莞爾一笑道。
??“過了今天，你也不用當乞丐了，我帶你出去走動，走動吧。”
??墨小白一聽這個好，對那樣的逍遙生活已然神往已久，好奇道:“去哪裏啊？為何不用再沿街乞討了？”
??墨儒生瞧著他興奮的樣子心中一陣心酸，不露聲色的強顏歡笑道了句。
??“你不是一直嚷著要走出“落梅古鎮”去遊曆麽？順便給你找個厲害的老道士，拜於門下研習空門佛法，至於乞討之事以後再與你細細說來。”
??墨小白湊到身前，放下碗筷，右手一下子摟著他的脖子，狐疑道。
??“真的？您不會是隨便找個道觀撇下我，自己逍遙快活去了吧，等等，道士？”
??“哎呦喂，又揪我胡須，看我不打爛你這個臭小子的屁股瓣。”
??老頭佯裝生氣的樣子，欲揚手要打他，才舉到一半就沒人人影，笑罵道:“愛去不去。”
??見得墨小白手中捏著數根白色胡須，跟一頭小毛驢似的撩開蹶子就跑，連盤了好些年的桃木棍也忘帶了。
??遠處傳來嬉笑聲:“爺爺，可別忘了約定，哦吼……”
??老頭衝天著少年的背影，揚聲道:“不會忘，切記不要招惹是非，切記。”
??“安了……安了……”
??“這臭小子，就不能放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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