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月光逐漸被深夜的黑雲遮掩,天色陰慘慘得伸手不見五指,冷清清的庭院,寂寥樹上的飄落白葉,宮燈隱約的合歡宮此刻揚起一陣停,又一陣急促的冷風,淒神寒骨,從門縫中吹過,如厲鬼在耳旁磨牙吮血,著實令人不寒而栗,黑雲與月牙的相接處泛著藍色,聲勢虛張。黑暗仿佛張著碩大無朋的鬼眼,盯著合歡宮裏頭的人兒,用手摸索,哭聲掛到影影綽綽的枯枝上,聲嘶力竭的風撕扯著一切不堪一擊的真相。
“昭妃娘娘,求求你,求求你替我查了,害我孩子的究竟是誰?”
文嬪哭啼聲兒大,傳蕩在寂靜的合歡宮內,十分刺耳,文嬪見昭妃沒有意思答應,又跪了下去,撲在昭妃的腿上。
“我求求你了,我知道我的時日不多了,我若不知真凶,不報仇,我死不瞑目啊!”
“真凶?”
昭妃扶起文嬪,卻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文嬪,說句難聽的,你這個兒子從出生時就給人算計,想想你生九阿哥時多麽艱難?在想想有人安排讓你無法足月生產,宮裏的孩子這麽多,怎麽就有人偏偏在你的兒子身上打著主意,你想過沒有?”
文嬪也不激動了,扶著供桌,艱難坐下,低著頭,仿佛丟了神,怔怔地問道。
“為,為什麽?是啊,為什麽都打量著我的兒子?為什麽?”
文嬪說到最後,實在是急火攻心,掃掉了桌子上的茶盅,破碎聲兒傳蕩在空曠幽靜的合歡宮裏頭,回蕩得悠長悠長。
“文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自欺欺人充楞?”
昭妃眯著眼,貼在文嬪的臉上,聲兒小得如同蚊蟲鳴叫,卻刺破文嬪最後的心牆。
“你這個兒子是要給皇後娘娘撫養的啊,皇後一下子有了位嫡子,宮裏有兒子的,能忍嗎?”
文嬪轉頭,瞪著文嬪,捂著頭顱,仿佛生怕它爆炸一般。
“不,不可能,皇後,皇後娘娘?”
昭妃正襟危坐,卷卷笑容如帶著麵鬼魅皮囊,青春的容顏依舊在昭妃臉上,不曾有一絲一毫的衰老。
“是啊,真凶就是皇後,若不是她撫養你的兒子為嫡子,善貝勒又怎能被人嫉恨,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另外……”
昭妃又抿著嘴,探出頭來,用手遮住嘴巴。
“皇後娘娘背後做了那麽多惡事,有多少人恨她,就一並有多少人想殺了你的兒子!”
“不~”
文嬪推開昭妃的臉,直接撲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嘴邊不住地自言自語。
“皇後?是皇後?”
“是啊,你這一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生與不生,全然不在你,若你答應皇後,允準皇後撫養你的孩子,那麽,宮裏頭自然有人恨之入骨,若你不答應皇後,恐怕你這孩子根本就生不出來!”
昭妃見入了夜,也不便多留,起身就想離開。
“不,為什麽,你們要這麽對我?”
文嬪失神落魄,躺在地上,悲拗異常,冰冷的地麵也感受不到,隻覺著心寒勝過一切。
昭妃回頭,笑著回答。
“誰讓你是皇後提拔進來的呢?成於皇後,敗,也在皇後,害你兒子的真凶,更是皇後!”
說著,昭妃再不回頭,徑直從合歡宮離去。
“皇後,皇後……”
文嬪看著昭妃離去的身影,愈來愈遠,飄渺不真實,天兒色黑得陰沉,她已然看不清這人心的醜惡,一副副真心相待的皮囊,卻隻因她的兒子送給皇後撫養,就要受到這般酷刑而死去,真凶是皇後嗎?不是她?一定是她!
“娘娘,娘娘……”
銀萍大聲叫著,看文嬪昏厥爬在地上,大聲呼喚……
“娘娘怎麽和文嬪說了這麽久的話?”
芷薈同昭妃走出合歡宮,一片幽寂。
昭妃卻冷笑著,回眸那高大俊美的合歡樹,又轉過身來。
“她也是可憐,給誰害了都不知道,枉費她在宮裏熬了二十多年,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二人慢慢往回溜達著,芷薈又問道。
“文嬪也算是將死之人了,娘娘見她還有什麽用?”
“將死之人才會義無反顧,才是最有用的!”
二人回到流芳宮,已經深夜,昭妃坐下,又想到一事兒,遂問了下去。
“魏從紜這幾天準備得怎麽樣了?”
“應著娘娘的話兒,秋葵成功貼在了筆貼黑覺爾察氏的門下,現在已經是覺爾察從紜了。”
芷薈幫著昭妃更衣,前去偏殿沐浴。
“你辦的好,這魏從紜進入覺爾察氏以後,等著八月十五選秀也能好好地賞給三阿哥了,到那時,本宮才能放下心接著用三阿哥。”
正這時,玉斟也在屋間寫字兒,收斂心性。
“皇上今夜宿在哪兒了?”
“回娘娘,皇上在晨嬪娘娘的延慶宮歇著。”
玉斟看著肅明圖的書法,滿蒙漢三家的文字兒樣樣詳熟,一並寫下肅明圖所寫的。
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見玉斟舉筆信手塗抹幾下,一幅騰飛的巨龍即躍然紙上,行筆迅捷,用筆有力,發力沉重。古墨輕磨滿幾香,硯池新浴燦生光。
筆勢雄奇,姿態橫生,出於無心,是其手心兩忘,具有了最為生氣灌注的特點。其色,其形,其濃淡枯濕,其斷連輾轉,粗細藏露皆變數無窮。
運筆中省去塵世浮華以求空遠真鴻的意味。龍蛇競走、磨穿鐵硯,玉斟的字,如花瓣般,香氣遠播,越發清芬。
“娘娘真是厲害,宮裏頭漢人文字的書法,誰也比不得娘娘!”
煙桃拿起玉斟寫下的書法,仔細端詳,越看越是羨慕。
“皇上中秋時要前往蒲河打獵,那處已經準備好了平湖望月的行宮,連帶著新秀進宮,一並辦了,這幾幅字兒,明個兒拿去裝裱,咱們好到了中秋算作賀禮獻給皇上,本宮也不用冥思苦想送什麽禮了!”
“娘娘還說嘴呢,為了寫下這一柄中秋花好人團圓的字兒,又特意抄寫了晁補之的泗州中秋作,還作畫辛苦一番,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地寫了好幾個晚上呢!”
煙桃笑著揭玉斟老底,玉斟臉紅地仰起頭。
“誰稀罕?本宮隻是懶得挑選禮物罷了!”
“是是是!”
煙桃笑著,拿出前幾個夜裏玉斟一筆一劃的著作來。
“青煙冪處,碧海飛金鏡。永夜閑階臥桂影。露涼時、零亂多少寒螿,神京遠,惟有藍橋路近。
水晶簾不下,雲母屏開,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尊,投曉共、流霞傾盡。更攜取、胡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秋千頃。”
“娘娘這,奴婢雖然不通中原詩文,可聽了冷啊,寒啊的,是不是有點兒悲傷啊?”
“你懂什麽?”
玉斟拍了一下煙桃腦袋,趕緊從她手上收好這幅帶著畫的詩詞,輕聲道。
“本宮最喜歡的,不過是晁補之最後一句,更攜取、胡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秋千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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