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歸零(六)
白光散盡,黑暗再一次籠罩在舒展的周圍。哀嚎聲不斷,有的是傷心,有的是傷身。
靈魂們聚集在白光散盡處的下方,一個個捶胸頓足,滿是可惜的兀自抬頭望向伸手不見五指般的夜空。陰兵們倒身在周圍,有的一臉怒氣的抬頭望向夜空處,有的倒在地上手捂傷口慘叫聲不斷,看樣子應該是被那來人傷的不輕。
混亂依舊,使這原本井井有序的“黃泉路大軍”瞬間變得分崩離析,忽然,一名陰兵好似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向周圍的同伴大聲喊道:“趕快清點人數。”隨後便向四周環望,尋找自己所押送的靈魂。
緊接著,倒身在地上的陰兵們此時才煥然大悟,急忙從爬起身來衝進靈魂們所聚集的人群中。頃刻間,眾靈魂一片大亂,爭前恐後的向四周散去,好似逃命一般,如浪潮一樣,瞬間朝四周散去。
陰兵們急忙身上,這一回便再也顧不得自己所押送的靈魂到底是誰,隨手抓到一個,便直接放倒在地,操起手中鐵鏈將倒身在地上的靈魂抽打到動彈不得時,方才轉身離去,再去抓捕下一個逃命的靈魂。
原本亂作一團的黃泉路,進而變得更加混亂。舒展楞在原地,看著從自己身邊略過,來來往往的人群,從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舒展想要在混亂中悄悄躲起來之時,突然背後傳來一股火辣辣的刺痛,害得舒展眼前金星一閃,差點便直接摔倒在地。幾步踉蹌過後,舒展勉強才能站穩,回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身後盡然冒出一名陰兵,而那陰兵正揮舞著手中的鐵鏈,想要再一次朝舒展的身上抽打過來。
“等一下!你不去抓別人,跑過來打我幹什麽?我也沒有跑!”舒展急忙叫住了那名陰兵。
隻見那陰兵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一邊掂量著手裏的鐵鏈,一邊朝舒展這邊步步緊逼過來,“別以為老子什麽都不知道!剛才你趁亂放跑了那小子,老子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裏。若不是買壽搶魂的時間已到,恐怕你小子早就溜之大吉了!還在這裏跟我裝可憐?”
“你……”聽到陰兵說出此言,舒展頓時心頭一緊,氣得說不出話來。但陰兵說的沒錯,春生的確是被自己放跑的,但自己卻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裏,這陰兵的話裏半真半假,若一隻被他這樣說下去,恐怕自己定會成為他手裏的替罪羊。
眼看著身前的那名陰兵一步一步的向自己逼近,舒展腦中急轉,連忙大聲向其解釋道:“剛才溜走的那人,的確和我有關,但並非我有意幫他逃跑,而且我也沒有逃走的想法。你若就這樣抓我回去,恐怕不僅不能幫你脫罪,反而還會讓你罪上加罪!”
“臭小子!現在還跟老子嘴硬!”聽舒展這麽一說,陰兵臉上的壞笑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怒氣,隨即操起手中鐵索,直接便朝舒展身上揮去。
舒展見狀,猛地一驚,眼看著鐵鏈瞬間便會打到自己的身上,想要轉身躲開已經是不可能,隨即將身後的包裹往頭上一擋,隻聽一聲悶響,鐵鏈向身旁一側落下,緊接著包裹裏的金條也隨即散落一地。
金條散落在地,隨即響起一連串的金屬碰撞聲,隻見金條在幽暗的陰光下,依然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那陰兵見到從包裹裏散落下來的金條後,瞬間瞪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一個個金條從半空中劃過一道道優美的曲線,甚至還有幾根金條直接掉落到陰兵的腳下。
陰兵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金條所吸引住,對自己身前的舒展已沒有了一絲的興趣。張口結舌的看著一地金條,舒展躲身在遠處甚至都能夠看到陰兵的嘴角上早已流下了貪婪的口水。
楞在原地的陰兵急忙悄悄轉頭看了一眼周圍,隻見其他同伴皆忙忙碌碌的捕捉著向四周散去的靈魂,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裏。隨後,陰兵連忙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金條,再也沒有心情再顧忌其他。
屆時,舒展方敢鬆下一口氣,強忍著背後傳來的劇痛,躲身到旁邊一側的人群之中。
半晌後,陰兵們將四散逃命的靈魂追捕到大半,將其聚集到一起後,重新清點人數,繼續朝酆都城的方向邁進。
但這一回便不再是一名陰兵押送一名靈魂,而是將眾靈魂聚集在一起,隨後一齊趕路。
無論是陰兵,還是被押送的靈魂,皆各有傷患。因此,前行的速度便稍有放緩。舒展擠身在眾靈魂之中,低頭不語。趁周圍人不備,舒展才敢抬頭悄悄向周圍環視一圈,生怕再遇到剛才追逐自己的那名陰兵。但還好,一路走來,便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麽異樣。
走在身邊的靈魂們一個個有些垂頭喪氣,可能是因為剛才遇到買壽搶魂的機會,為自己沒有就此逃走而感到失望。
雖然春生已經如願,但舒展卻因此變得有些狼狽不堪。不僅丟失了整整一包裹的金條,而且身上還受到皮肉傷,如此又像是難民一般,和眾靈魂擠身在一起,舉步艱難的沿著黃泉路向前邁進。
忽然間,身旁一側傳來一聲滿是哀愁的歎氣。緊接著,舒展便聽到從身後傳來兩個人之間的竊竊私語之聲。
“隻可惜剛才跑慢了一步,不然也不會這般如此!”
“跑?往哪裏跑?這裏是黃泉路,就算是讓你跑,恐怕你也跑步回去。”
“剛才我聽到那些陰兵說起,這裏的靈魂最少沒了一半。剛才被那個買壽搶魂的人搶走兩個,其他的靈魂恐怕早就逃離了這裏。”
“那又如何?我活著的時候,老人們常說,這黃泉路無邊無際,除了來時的土地廟和前麵的望鄉台,便再也沒有其他出路。那些逃離這裏的靈魂,除了到了這兩個地方之外,也隻剩下遊蕩在黃泉路上的命運了,說不定過了千百年,他們可能也找不到離開黃泉路的出口.……”
舒展悶不作聲的聽著兩個靈魂的交談,心裏不免感到一陣後怕,未想到這看似幽暗無比的黃泉路盡然還有這般情況。抬眼向周圍望去,黃泉路真的如身後那靈魂所說的一樣,看似漫無邊際,也不知這黑暗的盡頭到底是哪裏?若是被困於此,恐怕定少不了那種無法言喻的孤獨。
“後麵的跟上,前麵就是下一站了!”突然,走在最前方的陰兵轉身向其身後的眾靈魂高聲一喊,頓時將眾靈魂的注意力集中於此。舒展聞言抬頭向前眺望,隻見隱約間,前方遠處好似出現一處高大的石台。雖然舒展從未來過陰間,但在剛才身後那兩個靈魂的交談中得知,前方遠處的那座石台,便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望鄉台。
“終於到了下一站!”舒展的心中不禁感慨一聲。但細一想,舒展發現自己是這般的與眾不同!換做常人,獨自行走於陰間,恐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悲涼和酸楚。反而自己卻好似到陰間遊玩一般,沒到一站,心裏便會有種莫名的激動。
可能是自己的遭遇太過與眾不同,也可能是女媧當初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你死之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難道這就是‘新的開始’?”舒展在心裏暗自向自己問了一句。但無論舒展怎樣想,皆想不到女媧的這句話到底有何含義?難道這個所謂的“新的開始”,指的就是自己將會在陰間重新生活?
想到此處,舒展連忙搖了搖頭,看著周圍黑漆漆的環境,甚至就連空氣中都夾雜了一股濃厚的陰氣,舒展打心底裏就對陰間有著一種厭煩的感覺,那又怎能在這裏長待下去呢?
片刻後,趕路的“大軍”來到望鄉台下。舒展抬頭看向身前高大的石台,心裏忽然冒出無數的感慨。
老話說的好,一到望鄉台,家鄉回不來。高高的石台上,發出陣陣的陰光,走上望鄉台的靈魂,坐臥路轉之勢,上可回頭瞻望。石台下方一側矗立著一個高大的石碑,上麵被人用著紅筆寫著三個大字“望鄉台”。
這裏是黃泉路的出口,也是舒展陰間之行中的第三站。來到了望鄉台,這也說明了舒展已經平安的走出了黃泉路,同時也寓意著舒展走過望鄉台過後,便會前往陰間的下一站,與酆都城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屆時,舒展的心裏忽然回想起自己與冥王之間的對話,雖然舒展想不明白冥王到底想要對自己表達什麽,但隱約之中,舒展感覺到自己來到陰間後,好似有著什麽神秘事情正等著自己來破解,或是將這個被封存許久的秘密公眾於世。但這是一個什麽秘密?不禁讓身為陰間主宰的冥王也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呢?甚至讓女媧這種隻存活在世人神話中的神,不偏不倚的找上了自己,而且還進入到了自己的夢境裏,向自己說出那兩句神秘的預言呢?
就在舒展思來想去之時,忽然感覺到一側的肩頭被一隻大手拍了一下。舒展急忙轉頭看去,整個人瞬間猛地一驚,臉上所顯露出驚訝的表情也登時凝固住,一張熟悉的麵容就這樣進入到了舒展的視線之中。
仿佛飄蕩在周圍的陰氣徹底凝固住了一般,舒展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也不想去理會,因為此時舒展全部的注意力皆集中在身後那人的身上。
“少……少陽?”舒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隻見少陽盡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而那個拍了自己肩膀的那個人,正是少陽本人。
少陽一臉嚴肅的看著舒展,沒有了往日的微笑,反而表情中卻多了幾分嚴厲。兩人四目相視,皆沒有出聲。半晌後,少陽先張開了口,“押送你的陰兵呢?”
被少陽這麽一問,舒展頓時一驚,未曾想少陽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盡然是這樣?
隨後,舒展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表情木訥的向少陽回道:“沒……沒有!”
聞言後,少陽臉色一沉,說道:“賄賂你的那個土地公已經被收押了。現在由我親自來押送你!”
聽聞此言,舒展心頭一鬆,心裏暗自慶幸道:“看來這一路上,就此不再寂寞了!”想完過罷,舒展滿是欣慰的對著少陽點了點頭。
緊接著,隻見少陽板著臉,抬手指向前方,向舒展冷冷的說道:“上去看看吧!”舒展沿著少陽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正是望鄉台,未加多想,舒展便在少陽的押送下慢步沿著石階,向高大的望鄉台上走了上去。
跟在舒展身後的少陽沉聲說道:“走上了望鄉台,就此便沒有還魂的可能了。在這個時候,你在陽間的肉體也差不多應該入櫃裝殮了。”來到望鄉台上,舒展驚訝的發現,石台上的眾靈魂無不淚流滿麵,有的傷心,有的悔恨,有的又夾雜著種種的失落。
舒展不知就究竟是為何,看了看周圍深陷悲傷之中的靈魂,舒展也有些一時摸不著頭腦。
見到舒展一臉迷茫的樣子,少陽便站在舒展身旁解釋道:“這望鄉台乃是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體恤眾生不願死亡、惦念家中親人的真情實意,發願而成。讓亡故的靈魂,站在望鄉台上最後看上一眼自己的家鄉和親人。”說完後,少陽當著舒展的麵兒,手指前方,“你抬眼望去,便能夠看到你自己留在陽間的陽宅以及陽間的親人。站在這裏最後再看一眼吧!恐怕日後便很難再看到這些。”
當少陽說完之後,舒展的心裏便無故生出一陣悲傷之情,想到自己將與親人與世隔絕,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直接從心底深處悠然而生。抬眼向前看去,隻見霧茫茫一片的黑暗深處之中,隱隱飄蕩起一幅幅彩色的畫麵。畫麵中,漸漸出現陽間親人的身影,他們一齊站在一口棺杶的兩側失聲痛哭,棺杶周圍布滿了金燦燦的菊花,以此悼念離世的親人。
畫麵中的視角隨著舒展的意識慢慢向棺杶中移動,舒展進而驚訝的發現,那個被裝在棺杶中的人,盡然就是自己。
屆時舒展才想起,自己已經死了。也不知自己最後是死在了市中心醫院的天台上,還是那場車禍之中。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事情隻有一個,那就是自己死了。
棺杶中的“舒展”緊閉著雙眼,是那樣的安詳,又是那樣的輕鬆,好似什麽事情都不需要自己關心了一般,不需要每夜到十九號驛站餐廳裏上夜班,也不需要為了生活而奔波。
忽然之間,舒展不禁感覺到,人生不過如此。死亡就好似一個人中途休息了一般,但是這種“休息”卻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經過“休息”之後,再去投胎,最後還要回到世間再次經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雖然這種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舒展內心當中的悲傷,但卻有些治標不治本。舒展回想到在自己離世之前,都沒有好好的和家人們坐在一起用寬容的心去對待他們。現在站在望鄉台上,卻感覺到心裏早已經後悔不已。
轉頭向四周看去,此時的舒展才理解那些靈魂為何要如此傷心的哭泣。這種傷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沒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明白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更何況這裏是望鄉台,站在這裏不僅代表著就此再也沒有還魂的希望,而且還是最後一次看清家人的模樣。
就在舒展的視線被淚水淹沒的時候,畫麵中突然閃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襲綠色的上衣,高蹺的馬尾正隨著身下腳步的邁進,在不停的向四周搖晃。
青依出現了!
但讓舒展感到意外的是,青依盡然出現在自己家人的身邊。舒展知道,雖然青依和自己的關係極好,但自己的家人卻從來都不知青依的存在。那青依又是為何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呢?
出現在畫麵裏的青依湊到舒展母親的身邊低聲細語說了幾句話,隨後舒展看到母親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滿是驚訝,不僅張口結舌的看向青依,而且站在周圍的家人皆一齊楞在原地看向了青依。
“到底發生了什麽?”舒展在心裏驚歎了一句過後,整個人也是猛地一驚。
緊接著,畫麵裏的家人們一陣騷動,母親的表情也變得相當複雜,一會兒是悲傷,一會兒是驚訝,最後又是悲傷之中夾雜著一絲驚訝。
還未等舒展看完畫麵中的內容,飄蕩在夜空中的畫麵便立刻消散。舒展急忙轉頭向少陽問道:“什麽情況?我還沒有看完?”
隻聽少陽冷冷的回道:“該上路了!”
“上路?在望鄉台上看一眼陽間的家人,難道還有時間限製嗎?”舒展怒聲向少陽追問道。
反而少陽冷冷的回了一句:“上路吧!”說完後,便冷冰冰的直接轉過了身去,不再理會舒展。
見此情景,舒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急忙轉身再一次看向漆黑的夜空。但這一回,無論舒展怎樣細看,夜空仍然還是那片夜空,伸手不見五指,卻怎樣都無法浮現出陽間的畫麵。
站在望鄉台上,舒展向遠處的夜空中眺望了許久,最終隻好以唉聲歎氣作為收尾。
慢步沿著石階走下望鄉台,舒展顯得極為失落。當自己沒走出一步,心底裏便會浮現出家人的畫麵。
“難道真的無法再回去了嗎?這就是所謂的‘新的開始’?”想完過後,舒展哀傷的歎了口氣,強忍著含在眼窩裏的淚水,讓自己強裝出鎮定的神色。
來到望鄉台下,已經有一部分靈魂在此出發前行。少陽跟在舒展身後,既沒有催促,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一直默默的站在舒展的身邊,任憑舒展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出神。
抬頭向遠處眺望,漫長的“趕路大軍”好似已經延伸至身前遠處的盡頭,一眼望不到邊。舒展淡淡的歎了口氣,回頭再看一眼這個令人不舍的望鄉台,抬起沉重的腳步,便再次啟程前行。
這一路上安靜了許久,沒有了竊竊私語,也沒有了買壽搶魂,所有的靈魂都好像決心將陽間的事物拋開,默默的朝酆都城的方向走去。
下望鄉台一路前行,未走多遠,前方便傳來一陣陣隱隱的犬吠聲。舒展沒心情去理會這些,任憑這一連串的犬吠聲越來越近,直到走在身旁的眾靈魂一個個被這忽如其來的犬吠聲嚇得臉色蒼白為止。
舒展向四周望去,驚訝的發現前方不遠處盡然出現一座高高的山嶺。雖說陰間沒有日月星辰,周圍卻漂浮著陣陣陰光,進而隱約的照亮了腳下的道路。
隨著犬吠聲越來越清晰,原本無心理會的舒展也漸漸的有些膽寒。沿著這莫名而來的犬吠聲仔細聽去,舒展感覺到這犬吠聲好似從前方的山嶺中傳來,不禁感到一陣疑惑。未曾想,這充斥滿淒涼的陰間盡然也會有家犬?
“有狗?”舒展含含糊糊的嘀咕了一句。聲音很小,但被走在身旁的少陽聽到。少陽轉頭看向舒展,冷冷的說道:“前方的山嶺就是陰間的野狗嶺。你若沒做虧心事,便不用這般緊張。”
“什麽?”舒展有些聽不明白少陽所說的話,隨即轉頭一臉茫然的向少陽看了過去。
“陽間與陰間之間的媒介,主要有雞和狗兩種動物。陽間的狗可以在晚上的時候看到世人眼中看不見的東西。因此,當它們看到過後,便會發出叫聲。而雞卻恰恰相反,雞在清晨報曉之時,陰間的靈魂和鬼,皆應該立即回避。不然,待到太陽升起,未回避的靈魂和鬼,皆會在陽光的照射下魂飛魄散。老狗看門,金雞報曉,這兩種動物皆有屬於自己一套的生存規律。你若不信,可回想一下陽間的過往經曆看看,老狗是從來不會睡在主人的炕頭,因為它們需要為主人看門,防備在夜裏的時候,髒東西會溜進門。而公雞也從來不會趴著睡覺,因為這樣它們就可以隨時在破曉的第一時間,為人們報曉。”
當少陽說完過後,浩浩蕩蕩的一眾靈魂已經走到了野狗嶺的山腳下。此時的犬吠聲越加真切,仔細一聽,不禁令人的心底裏泛起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聲聲犬吠,與其說是野狗,倒不如稱其為惡狗,犬吠之中好似夾雜著一絲狂躁,猶如正值饑腸轆轆的惡狗發現了食物已經靠近的感覺。
沿著山腳下的山路,舒展走在人群上,向野狗嶺邁進。剛一進走進這條狹小也陰森的山路時,忽然一陣充滿血腥的臭味撲麵而來,不禁讓舒展冒出一陣作嘔感。
少陽連忙伸手扶住了舒展,待到舒展深深喘了幾口氣,從胃裏傳來的作嘔感才稍稍退去了一些。
若不是自己親自走一趟陰間路,恐怕舒展就連做夢也想象不到,那個隻存活在世人傳說中的陰間,盡然還有著崇山峻嶺。而且,這高聳傳入夜空的山嶺之中,好似布滿了一隻隻狂暴的野狗,正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叫,歡迎著這些“新來的客人”!
舒展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以此壓製住身體裏的作嘔感,轉頭低聲向少陽問道:“這山裏怎麽會有這般濃烈的血腥臭味?”
聞言後,少陽冷冷一笑,抬眼看向山坡上的彎曲小路,沉聲說道:“上去之後,你就知道了!”
不知為何,少陽的整個人不僅變得極為反常,而且其一言一行也好像換了個人一般,不禁讓舒展對少陽的變化生出了一絲反感。隨後,舒展向少陽追問道:“平日裏,你押送的靈魂也是走這條路嗎?”
聽聞後,少陽隨即點了點頭,“不錯!所有來到陰間的人,都要走這條路。世人皆知道做人難,但又有誰知做鬼也不易的道理。人死之後成靈魂,靈魂隻有到了酆都城才能變成真正的鬼。但在這其中,不知有多少靈魂遭受到了世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要承受這種痛苦,隻要活著的時候沒有虧損陰德的事,死後自然便不怕在陰間遭了災。”
“你那意思是說,人死之後,還需要在陰間再死一次?”
“差不多!”少陽淡淡的回了一句,表情很是平淡,好似早已將這些世間之事看透,無心在理會這些。
走在野狗嶺的山路上,隨著山嶺中犬吠聲的越來越大,舒展感覺到自己胸膛中的心跳也愈加劇烈起來。雖然情急之下,舒展一時回想不起來自己生前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麽虧損陰德之事,但不知為何,心裏好似總是有些發慌,總感覺到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應了少陽剛才所說的話,走進野狗嶺之後,自己也會在這裏再死一次,說不定還會遭受到所謂的世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越往下想去,舒展便越覺得緊張。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沿著山路走到野狗嶺的山嶺之中,在昏暗的陰光下,眼前的一幕頓時讓舒展的整個人都楞在了那裏。
隻見山嶺的黑暗深處,漸漸泛起一雙雙幽暗的綠光。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這所謂的綠光,原來是一雙雙隱藏在黑暗中的雙眼。眼神中所散發出來的幽暗綠光好似點點繁星,密密麻麻的交織在一起,進而形成了一大片。
隨後,一聲從惡犬口中所發出的嘶吼,瞬間打破了原本的寧靜。忽然之間,站在舒展身前遠處的一個靈魂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尖叫。尖叫聲顯得很是複雜,有著一絲恐懼,又有著一絲膽寒。緊接著,眾靈魂見到此情景,無不感到一陣害怕,一個個皆下意識的抬腳向後退去。
忽如其來的一幕發生了,躲藏在黑暗中的一雙幽暗綠光猛地放亮,隨即竄出一道黑影,直接撲向距離最近的一個靈魂的身上。轉眼之間,一隻野狗出現在眾靈魂的視線中,目光凶惡,滿嘴鋼牙,皮毛看起來如鋼絲一般堅硬,撲倒一個靈魂後,直接張開血盆大口咬在靈魂身體的皮肉上,用力之猛,無不讓人為之震驚,看著勢頭恐怕不咬掉腿腳或是皮肉,定是不會鬆開嘴。片刻後,野狗在那名靈魂的身上硬生生的撕下來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在口中咀嚼了幾口後,急忙的咽了下去。咽下之後,接著再咬在那個靈魂的身上,重複幾遍過後,那個靈魂的身上隻剩下血淋淋的骨架,轉過身來向眾靈魂求助,屆時舒展才真切的看到,那靈魂在沒了皮肉之後,骨架之中的五髒直接裸露在外。
靈魂與活人不同,若是活人被這般折磨,恐怕早已沒了氣。但靈魂卻不一樣,撿起裸露在外的器官,慌忙的沿著骨頭之間的縫隙將其塞了回去,還未等起身,身後的皮肉便又被野狗惡狠狠的撕下一塊,吞進了嘴裏。
被野狗撕咬的靈魂發出刺耳的尖叫,尖叫聲還夾雜著呼救的呐喊,但沒人敢往前走上一步,一個個皆被嚇得麵如灰土,身體也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山嶺中的場麵,好似古羅馬的鬥獸場,眾靈魂親眼看著“角鬥士”被野獸一口接一口的吞食掉,但卻沒有辦法向其伸出援手,甚至連逃命的力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隻能使出身體裏唯一的一絲力氣,支撐著軟綿綿的雙腿,盡可能的不讓自己倒下。
押送靈魂的陰兵們好似對這一幕早已習以為常,有的幹脆置之不理,全然當作沒看到,有的甚至興高采烈的看著熱鬧。
當那名被野狗撕咬的靈魂,在地上拖著殘缺的身體從野狗身下爬回人群中過後,其中一名陰兵直接轉頭向眾靈魂們高聲喊道:“下一個!”
“下一個?”
眾靈魂頓時皆慌了起來,急忙轉頭看向那名陰兵,臉上布滿了驚慌和不相信。他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也不知道現在究竟遭遇到了什麽情況,更不知道那個所謂的“下一個”最後是誰。隨即隻好向身邊的靈魂看去,一臉茫然的看向對方。
“該怎麽辦?”舒展低聲的向少陽問了一句。
隻聽少陽冷哼一聲,隨即回道:“怎麽辦?隻能這麽辦!想要走進酆都城,就必須要經過這個野狗嶺,你當真以為人死之後就立刻變成鬼?甚至認為做鬼這麽容易嗎?”
“難道我也要……”舒展話說到一半,少陽便轉頭看了過來。舒展不再說話,隻是用著那雙布滿恐慌的眼神看著身旁的少陽。
少陽對著舒展微微的點了點頭。這一瞬間,舒展的整顆心也隨即沉了下去。舒展不敢想象,當自己走過去後,到底會發生什麽樣的情況,更不知道自己的皮肉會被那群野狗吃掉多少。
低頭默默的看了一眼,那個剛被野狗咬完,渾身血淋淋,早已經奄奄一息的靈魂。舒展不禁感覺到,這可能就是稍後的自己。
正當舒展感到一陣絕望的時候,少陽悄悄的湊到了舒展的耳邊,低聲的說道:“野狗嶺上的野狗隻吃惡人,你應該不會有事!更何況,野狗嶺山後有休息的地方,屆時咱們會在那裏歇腳,待到傷好之後,再啟程趕往酆都城也不遲!”
聞言後,舒展瞪大了雙眼猛地轉頭看向了少陽,也不知少陽說這些到底是什麽用意?是威脅?恐嚇?還是安慰?
一時之間,不禁讓舒展有些糊塗了起來。
就在舒展不知該前行,還是後退之際。前方黑暗處,突然傳來一連串的犬吠,眾靈魂當場登時一驚,還未等有人反應過來,隻見前方黑暗深處,竄出一片片野狗的黑影,不偏不倚的直接朝眾靈魂撲麵而來,速度之快,簡直讓人感覺到措手不及。
轉眼間,場麵再一次陷入混亂。而這一次,押送靈魂的陰兵們卻沒有參與其中,一個個皆隻是站在旁處,冷冷的看向混亂中的眾靈魂。
頓時之間,尖叫聲、哭喊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舒展甚至暗自想到,這野狗嶺之中的聲音是否會傳到酆都城裏?這一次的混亂並沒有快速的結束,一個個靈魂被野狗撲倒在地,一邊拚命的掙紮,一邊不停的在地上打滾。
舒展獨自站在混亂的野狗嶺,看著一個接著一個靈魂倒身在汙血之中,隨後其哀嚎聲慢慢在夜空中飄蕩開來。
猛然之間,舒展才發現,這些野狗嶺的野狗爭相恐後的將其餘靈魂撲倒,但未曾有一隻野狗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這便不免讓舒展感到一絲不解。
“野狗嶺的野狗隻咬惡人!”
少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舒展的腦海中,再加上眼前的情況,進而讓舒展多了幾分莫名的勇氣。
重重的歎了口氣,舒展定了定心智,慢慢抬起腳步,一邊觀察著周圍野狗的動向,一邊小心翼翼的抬腳向前走去。向周圍環視一眼,舒展才發現,被這群野狗忽略的人,好像並不止自己一個。遠處還站著三三兩兩和自己同樣遭遇的人,此時的他們正用著驚恐和疑惑的目光向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稍過片刻,野狗嶺的道路上布滿了殘肢破體,且汙血淋淋。舒展發現能夠全身走過野狗嶺的靈魂,真的是寥寥無幾。
還未等舒展剛走幾步,忽然腳裸被人抓住,舒展猛地一驚,連忙低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渾身是血且肢體被野狗咬的破爛不堪的人,正伸出一隻殘破不堪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的腳裸,口中一邊發出痛苦的哀嚎,一邊大聲的向舒展哀求,希望舒展能夠救自己一命。
聞言後,舒展小心翼翼的彎下腰,想要拉起這個靈魂,但其身上的野狗卻忽然對著舒展咆哮了一聲,嚇得舒展全身猛地抖動了一下,下意識的收回了手臂。緊接著,那雙帶滿哀求的目光迅速被野狗的身影所遮擋住,隨即一聲痛苦的慘叫聲響起,隨後便被一群野狗所淹沒。
見此情景過罷,舒展頓時腦中一片空白。未加多想,急忙抬腳快步的向另一邊的盡頭跑去。其餘幾個未受傷的人看到舒展抬腳跑動後,也跟著連忙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穿過混亂區域,舒展等幾個靈魂看著慘烈的場景,一個個皆楞在原地。
過了半晌,具體也不知到底過了多長時間。成群的野狗紛紛散去,野狗嶺的地麵上布滿了汙血和殘肢。站在一旁的陰兵們終於走了過來,將倒身在血泊中的靈魂扶起後,便催促著他們繼續前行。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少陽湊到舒展身邊,低聲的向其問了一句。
臉色慘白的舒展,不知該怎麽回答少陽的這個問題,隻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以此作為回應。
看著一個個軀體殘破不堪的靈魂被陰兵攙扶著從自己身邊略過,舒展不知該怎麽形容這個場麵。不時之間,幾個皮肉全無的靈魂在此路過時,其身體裏的內髒不慎掉落在地,舒展連忙彎腰將其撿起,重新塞進了他們的身體裏。
“野狗嶺山下有一個歇腳的地方,咱們先過去休息一下吧!”少陽向舒展說道。
聽聞後,舒展楞了半晌,許久才緩過神來,微微的點了點頭,才終於使出力氣能夠抬起自己的那雙早已癱軟的雙腿。
山路崎嶇,但幸好有陰光照亮,因此也顯得野狗嶺不再那麽黑暗。沿著蜿蜒的小路來到野狗嶺山下,山腳下坐落著一處看似破爛不堪的茅屋,眾靈魂與陰兵來到茅屋周圍,紛紛坐下歇腳,一名陰兵向周圍大聲喊道:“稍休息片刻,過後繼續趕路!”
舒展聞言一驚,連忙轉頭問向少陽:“這些靈魂大多肢體殘缺,怎麽可能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