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等待
瀾久雖然是個性子直爽的人,可畢竟身為仙門弟子,平時的規矩是言語不可過於放肆,罵人的功夫比自然不過魔界性子火爆乖張的火魔使,幾次被火離罵的氣結。
但瀾久好勝心強,遇到困難時往往越挫越勇,在此事上斷不肯相讓,於是這兩人嗓門越來越大,似乎是吵出了仙門積攢了幾百年的怒氣和怨氣。
眼下不便動手,那麽在動口方麵,絕不能輸了氣勢。
瀾台起初試圖去攔瀾久,後來攔不住,幹脆不再管了,瀾真是一慣的一言不發,瀾秋想勸可是插不進去嘴。
澤蕪倚在籬笆上看四周的水甸,第坤一心守在淩霄身邊,訓風則站在第坤身後四處張望。
淩霄坐在風芷淩身邊,忽然像是終於受不了兩人的爭吵,打斷道:“火離,夠了。”
瀾淵也同時出聲製止道:“瀾久,安靜。”
藍城奕道:“你們兩人的聲音快要掀翻了整個懸浦湖了,也不知司空前輩會不會被你們煩死。”
三人的目光都毫無例外地停留在依然毫無聲息的風芷淩身上。
蒙堯倒是對二人的爭吵置若罔聞,隻是不時的望向淩霄,似有心事。
蒙堯在魔界多年,除了替人治病,沒有參與過任何的魔界事務,也從未以魔界人的身份出現,甚至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因此仙門中人幾乎都沒有聽說過她,而魔界之人,也隻知道她醫術了得,有一個師父,卻從未聽她說起她的師父是誰,連淩霄都是從藍城奕嘴裏聽說她師父竟然是三界神醫司空明滅。
她師父司空明滅從不介入仙魔之間的恩怨,鮮少替仙魔兩方任何人治病,尤其近十幾年,幾乎無人聽聞他的蹤跡,都傳言說他已經仙逝。
而隻有蒙堯知道,是他師父自己向仙魔兩界散布的他本人去逝的消息。
蒙堯在魔界行醫,已經是破了師門的戒。她師父曾經因為她決意留在魔界,五年不願意見她。
於是,蒙堯每年重九之時,都來會來懸浦湖求見她師父,可她師父一直不願意見她,她便隻好住在小木屋一段時日,陪同師父身邊的幾個小童去替師父采藥,配藥,製藥,抄古藥典,如此到了第六年,司空明滅才終於肯見她。
照司空明滅的話說,“冷你這幾年也夠了,我千辛萬苦就教出你這麽一個徒弟,把你逐出師門是我吃虧。——不過,你可千萬記住,你師父我已經不存於人世,你在外拋頭露麵也不要說是我的徒弟,省得給我惹一身麻煩。”
從此以後,蒙堯每年都會回懸浦湖住上一月,靜心向師父研習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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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蒙堯回憶之時,瀾淵和藍城奕突然看向木屋方向。
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木屋內突然走出一對十二三歲、身穿粗麻布衣的少年少女,其中一個瘦高些的少女,穿深灰色布衣,用黑布蒙著雙眼,拄著根光滑的枯木拐杖。另一個壯實稍矮一些的少年,穿靛藍色布衣,眼睛炯炯有神,小心地扶著少女,一直燦爛地笑著,對這滿院子氣勢不凡的陌生來客帶著一臉的好奇。
少女合歡,是個盲女,少年阿杜,是個啞巴。
瀾久、瀾秋、火離、訓風都自納悶這兩人怎麽冒出來的。
蒙堯見了兩人,忙上前道:“阿杜,合歡,你們來了?師父有說什麽嗎?”
兩人站定在門口,蒙眼的合歡滿臉期待地向蒙堯問道:“蒙姑姑,你當真以後都會留下來了嗎?”
蒙堯臉色凝了凝,旋即點頭道:“是的。”
阿杜聞言激動的“嗯嗯啊啊”了幾聲,連做了幾個手勢,又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一副很開心的模樣。
合歡也燦然一笑,她雖然蒙著雙眼,嘴角上揚的弧度卻很好看。她笑道:“爺爺同意你們進去啦。跟我們來吧,可以將受傷的姐姐扶進去。”
蒙堯籲了一口氣。
院子所有人的臉色也都隨之一鬆。
合歡和阿杜轉身進了屋子,阿杜還回頭衝蒙堯擠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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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淵將風芷淩扶起身,輕輕地擁著。
蒙堯隨合歡和阿杜走在前麵,所有人跟著進了木屋,走進右邊的房間,阿杜撩開一塊掛在牆上的蘆葦簾,露出了一扇不大的木門。
原來這屋子有這麽一處玄機。
推門而出,隻見一條綠意幽深的石路。路兩側長滿茂密修長的昆侖竹,彎彎曲曲地延伸至山穀深處。
大約行走了約半刻的時間,幽道豁然開朗,兩進樸素卻齊整的房屋在前方一片修竹間隱隱若現,房屋前麵是縱橫交錯的曲水竹橋,長短交錯,圍城一個八麵形,中心圍了一個圓形水域,圓形水域被一條曲蛇形的竹橋隔成兩半,一半清澈,一半渾濁。
曲水竹橋修建得看似簡樸、實則繁複,像是八卦太極圖形,卻又不完全一致。若是有外人想要通過竹橋進入竹林間的房子,一時之間隻怕會暈頭轉向,在這裏繞上幾個時辰都有可能。
合歡和阿杜熟練地領著大家走過迷宮似的曲水竹橋,穿過小竹林,推開木屋的院門,走了進去,最後帶眾人進了內院右側的一間屋子。
司空明滅正站在一張桌子前,將一根根極細的銀針從盛著藥汁的盆裏用竹鑷子取出來,放在白紗布上。
“把她放在榻上躺好。”司空明滅頭也未抬,淡淡地說道,語氣卻不容置疑。
瀾淵將風芷淩好生放在榻上。
司空明滅仔細查看著銀針的顏色,將針放在鼻前聞了聞,又自言自語了一句:“應該醒了呀。”
話音未落,那邊床榻上的風芷淩眼皮動了動,竟緩緩睜開了眼。
這個小小的動靜,令一路陪她而來的所有人,都驚喜不已。
“風師妹醒了!”瀾久高興地喊道,雖然大家幾乎都看到了,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大聲宣告。
小小的床榻榻靠牆而置,淩霄低身俯在床頭,瀾淵坐在風芷淩腿側床榻上,都全神貫注地地看著剛剛蘇醒的那個人。
“淩兒……”瀾淵輕聲喚了一聲。
“羽兒……”淩霄的眼眶一熱,努力控製著情緒,不讓顫抖的聲音太過明顯:“你醒了……”
藍城奕站在房間的一旁沒有動,嘴角牽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深鎖的眉頭舒展了些,眼睛的弧度跟著發生了變化。“看來司空前輩的那口泉水起作用了。”他道。
“原來這裏也有懂醫術的?”司空明滅道。
“晚輩隻略懂外丹之術,在前輩麵前不值一提,對寒屍骨更是完全束手無策。”藍城奕道。
蒙堯看了一眼風芷淩,問司空明滅道:“師父,原來您已經出過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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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司空明滅早在他們這些人剛到昆侖虛時,就知道了他們的行蹤。雖然他隱居昆侖虛多年,但是並非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瀾淵雖猜到司空明滅的那口泉水一定別有深意,卻沒有想到連醒來的時間神醫都能掐算的如此精準,由衷佩服的同時,也更增了幾分治好風芷淩寒屍骨的希望。他起身向司空明滅恭恭敬敬施禮道:“司空神醫果然醫術了得。”
瀾台、瀾真、瀾久、瀾秋也都紛紛施禮。
淩霄也立即向司空明滅施禮:“多謝司空神醫,請您……”
司空明滅卻不為所動,繼續將銀針拾在白紗布上,打斷淩霄道:“我不過是讓她蘇醒過來而已,她的毒依然沒有解,你們高興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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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舅舅……”風芷淩睜眼掃了一下周圍,她記得自己剛才還在望雲台上,中了寒屍蠱,現在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可是為什麽她還活著?而且,大師兄和幾位師兄都在,舅舅和四魔使竟然也在,連藍城奕都在,而且氣氛似乎還很平和……這一定不是真的。
“我一定是死了吧。”風芷淩默默地想,她嚐試著動作,卻發現自己完全感覺不到四肢軀幹的存在。“……我的身體已經不屬於我了……果然已經死了。”
瀾淵看出她的掙紮,溫柔地說道:“淩兒,我們帶你來昆侖虛找司空神醫醫治你的寒屍蠱,你會好的,不要怕。”
“我、我還活著?”風芷淩似是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看了看周圍,發現了一位老者,還有兩個生麵孔,以及許久未見的蒙醫師,才開始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羽兒,你覺得怎麽樣?”淩霄輕聲問。
“舅舅,你的傷……”風芷淩眼神逐漸清明,看到淩霄嘴唇煞白,臉上毫無血色,恍然想起,淩霄在望雲台上被潛龍劍刺了兩劍,現在看起來,傷情更重了。
“我沒事。你疼嗎?”淩霄問。
“不疼。全身沒有什麽知覺……”風芷淩說著,看了一眼瀾淵。
瀾淵伸手輕輕握住了風芷淩的手——雖然她肢體失去了知覺,但是她能感覺得到瀾淵熱切的心意。
風芷淩眼神晃了晃,望雲台上發生的事,開始如潮湧般清晰地在她腦海裏翻滾。
易容成程聞肅的瀾其說——
“賀掌門,你可對得起太乙門枉死的八百弟子,對得起你的恩師?”
“你為了她,竟顛倒是非黑白……”
“屢次包庇縱容練羽凰殺人作惡,如今,她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賀瀾淵……你難道就沒有一刻,覺得有愧於因她而死的那些故人嗎?”
“辭去仙盟盟主之位,太乙門掌門之位也一並交出,把潛龍劍交出來……”
“你的師弟們,你的師父,他們都是她害死的!……你難道忘了,她是魔界遺女,是練明煊與淩瓏的女兒了!……你要維護她,與整個仙門作對嗎?!”
“……在這望雲台上、在眾仙門人麵前親手殺死這個妖女,替三界了結這一個禍害……”
“殺了淩霄罷!或許如此,我能考慮放這妖女一命……”
還有許多充滿仇恨的聲音此起彼伏——
“利用她將淩霄一起製服,永絕魔界後患。”
“他早就被妖女所魅惑了……他跟妖女‘同心同德’,用不多久,太乙門就要改姓魔了……”
“她殺了溫掌門,況掌門、屠了賀山派全派弟子……”
“她和她父母一樣,定會攪弄三界不得安寧!”
——
風芷淩用力的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完全換了一種令人疏遠陌生的神色:“不用治了。”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