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埋名
天隱閣多雲霧，這幾日卻陽光晴好，風芷淩靜心修養了兩三日，偶爾在庭院中散散步，身體也輕快了些許。
她慢慢知曉了這天隱閣的機關法門——原來天隱閣並不隻有這一座院子，乃是由好幾座庭院交叉錯落組成，每個庭院之間有的可以直接穿行，有的是用機關連接。天隱閣建在極高的懸崖巨石之上，如果不懂機關而隨意出入，就會掉入懸崖，輕者殘、重者死。
她修養所在的是弄梅閣，是藍城奕起居的地方，平時一般無人來打擾；
還有尋蕪閣，分內外兩院，是藍城奕弟子們的居所；
尋蕪閣旁邊是問丹閣，分丹藥房和煉丹房，丹藥房很大，存放著許多藥材和丹藥，煉丹房有個煉丹的大銅爐；
問丹閣旁邊是探雲閣，分練功房和經書房，都有內外兩室，是弟子們練功修習的場所。
這一日，風芷淩還遊蕩在迷蒙的夢中，夢裏她身在太乙山，看見了正在靈修台上舞劍的諸位師兄、師姐們，看見瀾久衝她做鬼臉，瀾音對她溫暖的笑，瀾台、瀾真、瀾其諸位師兄的臉也都在她麵前一一閃過，而她正坐在一旁歪著腦袋看著他們，一切是那麽的美好而熟悉。
她夢見自己來到了飛來瀑下，遠遠的望著一個起舞的劍影，白色的衣衫在迷蒙的水霧中遊龍似的飄動；她不知不覺的向前走，這時白衣劍影輕飄飄的落在她身邊，把劍遞到了她手中……她正要去接，卻摸了個空。
模糊中聽到了清麗的簫聲，不知道那簫聲響了多久，她才悠悠的從夢中醒轉過來。
這是一個好夢，她居然沒有再夢見血腥的場麵。
她起身洗了把臉，自顧自的笑了一聲。
天色微光，她推門而出，看著庭院一角歪長著的三棵梅花樹，雖然早已入了春，但天隱閣山高氣寒，比別處回暖的慢一些，這三棵梅花樹還是紅梅依舊，暗香浮動。
然而今日略有不同，藍城奕正遠遠地坐在梅花樹下，自顧自的吹簫，烏墨般的長發隨意披散在墨綠色的衣衫上。清風一起，梅花瓣飄散零落，停了幾瓣在他肩頭。
看見風芷淩出來，藍城奕停下簫聲，喚了一聲：“芷淩姑娘，你醒了。”
風芷淩輕輕走過去，道：“打擾您的雅興了，請繼續吧。簫聲很好聽。”
藍城奕將紫竹蕭隨手一旋，放在身後，道：“好聽吧？這是我自創的曲子，名《笑忘塵》，有靜心養神之效。既然你醒了，那我也不必再吹了。”
“難怪我今日沒有做噩夢。”風芷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來是您的簫聲的緣故。謝謝藍仙師。”
“小芷淩，你總是動不動就說謝謝，不累麽？”藍城奕問。
風芷淩道：“嗯？”
然後靜默了。她最近總是容易失神。
她想起之前藍城奕說，淩瓏救過他，可是她迷茫中也沒有問其中緣故。
“藍仙師，你說過，淩瓏……我娘，曾經救過您。”
“差不多吧……是的。”藍城奕眼神裏有一絲閃爍。
差不多？救過就是救過，差不多是什麽意思？風芷淩繼續問：“她為什麽救您？”
藍城奕道：“因為我曾經救過她。”
“啊？到底，是誰救誰？”風芷淩糊塗了。
藍城奕隨口道：“她救了我。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記不清了。”
風芷淩大概猜到藍城奕是不太願意繼續細說了，也不好再追問。
“芷淩姑娘，你長的跟你娘，挺像的。”藍城奕又冒出一句。
“是嗎？那又如何？她是她，我是我。”風芷淩不願意跟魔界任何一個人，牽扯在一起議論。
“你娘她，曾經是魔界第一美人。其實，應該說是三界第一美人，隻是仙門正派不願意提她罷了。”藍城奕笑了笑，說道，“芷淩姑娘繼承了她的美貌，又自有一番氣質。你滿身正氣，當然與魔界之人是截然不同的。”
風芷淩神色不太自然，片刻後說道：“藍仙師，以後請您不要叫我風芷淩了。”
“嗯？”
風芷淩低頭道：“請叫我……瀾汐吧。”
練羽凰這三個字，是一根帶毒的刺，而風芷淩這三個字，是一支帶毒的花。她都是不敢觸碰的。
“瀾、昔？”藍城奕念道。他搖搖頭——這是留念太乙門，卻又不願意麵對往昔的自己嗎？
“是……潮汐的汐。”風芷淩道。
藍城奕爽快道：“好啊，瀾、汐。那麽，你也別叫我藍仙師了？我聽著總覺得很疏遠啊。”
風芷淩問道：“那如何稱呼？”
藍城奕挑挑眉，又露出他那戲謔的神色道：“不如——叫我師父？”
“藍仙師在說笑吧？我師父雖然已經仙逝，但他依然是我的師父。”她想了想，又接著說道，“——這幾天，在天隱閣勞您照顧，多有麻煩，我想，我身體已經無礙，所以，正想向您辭行。”
藍城奕倒是沒有驚訝，隻是問道：“你想好去哪裏了嗎？回太乙門，還是去魔界找你舅舅？”
她聽到魔界二字，眉頭一皺，道：“我自然不可能去魔界找那個殺人如麻的魔頭。”
藍城奕：“你也沒有打算回太乙門，是吧。”
“我對不起師門，無臉再回。”風芷淩黯然。
藍城奕：“那你何不留在天隱閣。我和你娘曾經也算是朋友一場，跟息鶴庭那老頭和賀瀾淵那小子都挺熟的，我可以收你為徒，代他們照顧你。”
風芷淩拒絕道：“我年紀已經不小，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留在天隱閣，恐怕會給藍仙師帶來麻煩。”
藍城奕：“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了。天隱閣隱於世外，除了我師弟，沒人知道此地。你不用擔心我，我厲害著呢。而且你沒仙法傍身，身形又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就不怕出門在外被壞人欺負？”
風芷淩從牆角撿了一根枯枝，以枯枝為劍，試煉了幾下，便開始舞出一套劍法。舞畢，她勉力站穩、壓平氣息，輕輕道：“我大師兄之前教過我一套劍法，不必依靠內丹，隻需運轉氣息，勤加練習——雖然威力平平，但也應該可以在外自保。”
藍城奕看她氣喘籲籲的比劃完一套普通的劍法，忍住笑意，道：“你就不擔心，魔界二尊之女還活著的消息或許已經傳遍天下了嗎？可能魔界仙界都有人在找你的下落。你現在這個樣貌，恐怕不引人注意也難吧。”
風芷淩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紅發。
藍城奕：“留下來吧，當我的徒弟不好麽？我教你煉丹、修仙法，絕不保留，一定比息鶴庭那老頭教的多。”
風芷淩道：“我永遠隻有一個師父。”
藍城奕道：“……那這樣吧，我單方麵收你為徒，你可以先不叫我師父，等跟著我修煉一些時日，覺得滿意了，再叫我師父不遲，如何?”
風芷淩肯定地說：“我永遠隻做我師父的徒弟。”
藍城奕：“……”
在藍城奕的強烈挽留下，風芷淩留在了天隱閣，她既沒有認藍城奕當師父，也不讓藍城奕收她做徒弟，依舊喚他藍仙師。
藍城奕出自內外兼修、內修為主的仙門大家——昆山門，內修的禦風、禦氣、禦劍之仙法他都修成很高的境界，而他又曾癡迷於研究外丹之術，在本門外丹基礎上，四處搜羅多方外丹秘笈，通過自身領悟，竟然在外丹修煉上也頗有成就。是以，藍城奕可謂是當今仙門中，絕少的內外兼秀的高人了。
然而風芷淩對內修仙法心有排斥，她隻肯修習外丹術。
藍城奕問她原因，她回答：內修隻能傷人，而外丹術可以救人。
藍城奕反問，誰說修內丹隻能傷人了？
風芷淩無言反駁說，最後隻說：我不想練。
然而藍城奕並沒有放棄勸她修煉仙法，隻要一有機會，他就會對風芷淩提出願意將仙法傾囊相授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