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陽春三月的濟南春意盎然,又迎來了一年中的旅遊旺季。各個景點遊客如織,各家賓館、酒店的生意也異常火爆。每天,趙劍波都忙於酒店和快餐店的生意。偶爾,忙裏偷閑地跑回小臥室和嫣然說說話。她慢慢紅潤起來的麵色和愉快的心情,他逐漸放下心來。
這天清晨,趙劍波早早起來洗漱好。在鏡子前,仔細地穿戴著:領帶整理了又整理;皮鞋擦得鋥亮;西服更是筆挺。嫣然躺在床上酸溜溜地盯著他。想想自己無所事事,整天呆在小臥室裏,連梳洗都懶得去做,邋邋遢遢的。而他西服革履,精神抖擻,光鮮照人。她情緒低落起來,無聊地用被子蒙住頭,不再看他。趙劍波用餘光注意著她,剛才不是還盯視自己的嗎?這一會兒又怎麽了?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前,猛然掀開被子。她蜷曲著,黃色碎花的睡衣罩著單薄的身體。他愛憐地凝視她問:“怎麽了?好好的又生氣了?”他的樣子很認真,銳利的眼神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思。嫣然馬上笑逐顏開迎合道:“哪兒生氣了啊?你快點去上班吧,不是要開重要的會嗎?”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頰,他輕輕地撫過,“起來後,別忘了吃早飯。”她一動不動地問:“你還吃嗎?”他蓋好被子直起腰,看看腕上的表說:“來不及了,我出去了。”說著急匆匆往外走。她慌忙翻身,無趣地望著他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喟然長歎一聲,慢慢地閉上眼睛。屋裏又恢複了以往的寂靜。
清晨,明媚的陽光射進來。武嫣然把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裏冥想。現在,媽媽和哥哥一定在地裏幹活。每年春天,媽媽都要種各種各樣的蔬菜,足夠吃一個夏天。以往在家時,總會跟在她身邊幫忙。種豆種瓜,澆水施肥。爸爸在世時,很會侍弄莊稼。院子裏的蔬菜一畦畦一趟趟的:豆角墜滿了藤架;紫得發亮的茄子掛滿了枝頭;翠綠的黃瓜頂花帶刺讓人垂涎欲滴……勤勞的母親會摘些豆角、茄子……晾曬幹了,儲藏起來,冬天吃幹菜。吃不完的青菜還能到集市上換些零花錢。爸爸常常帶著她,天不亮就去趕早集。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小三輪車裏吃著在集市上買的美食———燒餅、酥餅……那時是多麽的幸福和快樂!她在後麵甜甜地叫一聲,“爸爸!”爸爸慌忙停住,邊答應邊看她有什麽事。她把食物送到爸爸的嘴邊,爸爸咬一口繼續騎車。媽媽做好了早飯,站在門口迎接他們。哥哥接過從集市上買的日用品。她把美食從小書包裏拿出來,喂食到他們的嘴裏。一家人快樂無比地圍在小桌前吃早飯。雖然是粗茶淡飯,可回憶起來讓人感動。“爸爸。”她喃喃地叫出口,“我想你了。”如果爸爸還活著,她和哥哥的人生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哥哥學習比她好,老師們都看好他,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學。然而哥哥連高中都沒有讀完,自己向往的研究生也成了泡影。現在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睡覺還是睡覺,孤孤單單的。別人眼睛裏光鮮的表象,而誰又懂得背後的寂寞和無可奈何。美好的回憶和無奈的現實,隱隱的痛楚縈繞著她。
太陽慢慢移動著,窗戶的影子正了。櫃子上的手機響了幾聲“滴……滴滴……”,她幹脆把頭蒙住不想聽,也不想看。朦朦朧朧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被手機的鈴聲喚醒,翻一個身,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
陳康開著車,趙劍波坐在後麵,往回趕。午飯時,趙劍波發一條短信給嫣然:吃的什麽午飯?一直沒有回複。現在打電話也沒有人接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著急地打電話到前台,“小蕾嗎?”前台的小蕾接到電話:“是我,趙總。”“你看見嫣然出門了嗎?”“沒有見她出門呀!”“哦,那你去看看她在我的臥室裏嗎?”“好的。”“讓她給我回電話。”“好的,趙總。”趙劍波掛斷電話。心情稍微有些不爽,她對自己還是有點兒不冷不熱。她微微的一笑,自己都覺得受寵若驚。不禁有些鬱悶,重重地歎息一聲,陷入深深的沉思中。陳康慌忙地問道:“怎麽了?歎氣?”趙劍波從深思中驚醒,沒有回答。這樣的事怎麽和旁人說呢!陳康見他沒有回答,也不敢再追問。沉默許久,陳康說:“趙總,嫣然寂寞了。”趙劍波一愣神,陳康說的是有幾分的道理。可是自己的工作又這麽忙,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盡早有了孩子,她就不會再寂寞。
小蕾先往趙總的臥室裏打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好久,卻無人接聽。小蕾把工作交代給同事:“小龍,你來幫我盯一會兒。”小蕾快步來到小臥室門前,心懷忐忑地敲門。敲了一會兒,屋裏沒有動靜。手下加大力度,焦急地喚著嫣然的名字:“嫣然,嫣然……你在裏麵嗎?”嫣然被敲門聲驚醒。窗外陽光西斜了。仿佛聽到呼叫聲,揉揉眼睛,再仔細地聽聽,又傳來敲門聲。掀開被子下床,歪歪斜斜地來到門前。整理好衣服,然後打開門,奇怪地問:“小蕾呀,有什麽事嗎?”小蕾拍拍胸口心安穩了,“嫣然,你在家呀!趙總打電話找不到你,給趙總回個電話吧。”嫣然想起電話好像響了幾次,嘴角掠過一抹笑意,撓撓頭說:“謝謝!好的,我知道了。”小蕾說:“你回屋吧,我在值班。別忘了,給趙總打電話!”手放在耳邊做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又叮囑一遍:“千萬別忘了!”“嗯,你忙吧。忘不了。”嫣然衝小蕾友好地一笑。小蕾輕輕地向嫣然招招手,嫣然羨慕地向她道別。小蕾的身影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嫣然關上門,慢悠悠地回到櫃子前。翻開手機,有好幾個趙劍波的未接電話,他一定著急了。撥出號碼,鈴聲隻響一下就接通了。他的聲音很焦躁:“嫣然,你怎麽不接電話呀?沒什麽事吧?”她故意打著哈欠伸著懶腰,波瀾不驚的語調說:“哦,對不起。我睡著了,沒聽見。你有什麽事嗎?”這甜甜的女聲好似一隻利箭射入他靈魂的深處,令他渾身一顫。趙劍波鬆一口氣輕柔地問:“今天中午,你吃的什麽?”嫣然猛然想起還沒有吃飯,討他歡心地撒謊道:“吃的……牛肉麵。好大一碗呢,很好吃。”他放下心來。她鼻頭微微酸楚地問:“你什麽時候才回來呀?”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寂寞,安慰道:“乖乖地在家等著我,好嗎?我會盡量地早回去的。就這樣吧。”“哦。”她舍不得關掉,那邊已經掛斷。起身走到桌前向外望:綠油油的新樹葉在風中搖曳生姿;瓦藍瓦藍的天空上有幾縷像棉花一樣的白雲;偶爾有一隻小鳥飛到窗外楓樹枝上,停留片刻拍拍翅膀又飛走了。她的目光追著飛向遠處的鳥兒,鳥兒好自由自在!秋天裏楓葉紅了,會是什麽樣的景致?有些期待秋天了,站在窗前看紅葉,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外麵的景色也看厭倦了,無聊地趴在胳膊上。屋裏如此的沉寂,她都能感受到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刺耳的電話聲又響起。嫣然懶洋洋地拿起手機,眼睛一亮是哥哥的電話,顫抖著接通。短暫的沉默不語,武思遠疑惑地叫:“嫣然?”她的喉頭有些哽咽,趕緊壓製住隻應了一聲,“哎。”武思遠隱隱約約地察覺出嫣然的不悅,禁不住擔心地問:“你還好嗎?”嫣然清楚媽媽和哥哥的牽掛,“哥,我挺好的。趙劍波很疼我。”武思遠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你們吵架了嗎?我咋總覺得你不太高興呀?”嫣然多想和別人說說心裏話,如果告訴他們隻能無端地增加更多煩惱。調整好情緒,故意讓聲音裏透出喜悅來:“我們沒有吵架。其實他什麽事都讓著我,我挺知足的。你和媽媽好嗎?媽媽呢?”鄭緒方慌忙應著,接聽電話,“哎,哎!我就在旁邊。妮兒,你好嗎?好好地跟劍波過日子,別隻任自己的性子,凡事都要讓著他。劍波是個好孩子,成一個家不容易!好好地過日子,別讓我掛心。”鄭緒方的聲音有點兒哽咽了。女兒的不易,不會輕易告訴自己。他們的牽掛讓嫣然覺得更加無法訴說自己的委屈。“嗯,媽,我知道。該春播了,我手裏有幾千塊錢明天給你寄過去。你們吃晚飯了嗎?做的什麽飯呀?”隻要女兒能好好地過日子,鄭緒方寧願自己吃苦受累,也不能牽連女兒。“妮兒,你可別自作主張再往家寄錢,俺倆有錢。熬的玉米粥。園子裏的香椿芽旺得很,香椿芽炒雞蛋。年下的大白菜,醃的酸菜,剛才拌了一盤。正打算吃飯呢。”嫣然的腦子裏呈現出溫馨的畫麵:一個用了許多年的小餐桌,幾個農家菜,一家四口圍坐桌前。爸爸已過世,她也出嫁,那個畫麵隻能在回憶裏了。
落日餘暉也慢慢地消失,屋裏的光線暗下來。武嫣然打開床頭燈,坐在床邊,手裏還一直翻弄著手機。趙劍波要是回來陪自己一起吃晚飯,該有多好呀!口渴得厲害,燒開水,一點點地喝,這樣也能打發時間。天黑好一會兒,電話問他,回來吃晚飯嗎?他說已經在應酬。嫣然來到一樓的快餐廳裏,正是晚餐的時候,大廳裏熱鬧非凡。突然覺得好孤獨,對這裏也莫名的陌生。現在,媽媽和哥哥一定開始吃晚飯了,那種氛圍好溫馨。站在大廳邊不知該離開還是找個地方坐下?強子發現她,急忙問:“嫣然姐,怎麽了?是想吃飯嗎?今天,我才見你一麵。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吧?”強子的一番話,嫣然很感動小兄弟關心著自己,“強子,謝謝你。”強子拉著她坐下說:“你稍等片刻,我去給你端牛肉麵來。”
武嫣然慢騰騰地吃了一碗麵,沒有上樓,直接走出酒店。來到小河邊坐在柳樹下的長椅上,手指頭無聊地劃著道道。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嫣然望向黑暗的四周,恐懼襲來,起身匆匆回家。屋裏仍舊一團昏暗,他還沒有回來。沒有開燈,坐在地毯上,上半身伏在床上,把頭埋在臂彎裏。不知道又過去多長時間。突然飄來歌聲,“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她再也抑製不住,輕輕抽泣起來。這裏是家嗎?可是如此的陌生。夢裏牽掛的故鄉卻相距的那麽遙遠,親人很難相守。走廊裏傳來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嫣然趕忙擦掉眼淚,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期望他回來的腳步聲。腳步聲停住幾秒,又折回去漸漸地遠去,盼望的人總是遲遲不歸。
趙劍波和陳康宴請主管單位的領導們。豪華的包房裏,和客人一一握手問好。主客坐好,服務員上菜斟酒。趙劍波卻執意不肯喝酒,“請各位領導見諒,現在我正計劃要孩子,就不陪大家喝了。以後一定奉陪。”大家也不再強求。陳康是很好的助手,杯光斛影中遊刃有餘。夜已深,趙劍波偷偷地看了無數次的時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終於要散了。
強子忙碌地招呼著客人,眼睛不停地瞟著外麵,他想等到趙劍波。已經是夜裏九點半,吃飯的客人逐漸少了,趙劍波的身影總是不閃現在外麵。終於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酒店門口停下來。趙劍波從駕駛室裏下來,陳康搖搖晃晃地從後麵出來。兩個人並肩往酒店大廳裏走。強子飛快地推開餐館大門,揚聲叫住他們:“趙總,你等等。”他倆收住腳步。陳康醉醺醺的,不高興地責怪道:“強子,你怎麽還是這樣?大呼小叫的。”強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捂住嘴巴。趙劍波瞧瞧強子慌裏慌張的樣子問:“強子一定有事找我吧?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吧。”
總經理辦公室裏,趙劍波煮好一壺咖啡,端給他倆。然後翹起二郎腿,細品咖啡,一股濃濃的苦味充斥著味蕾,苦味之後是悠遠的清香。自己對咖啡情有獨鍾,嫣然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強子瞧瞧趙總,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說起。趙劍波喝了一半,放下杯子問:“強子,你不是有事要說嗎?怎麽又不說了?”強子思忖半晌,然後膽怯地看看趙總,小聲說:“趙總,你太忙了!忽略了俺嫣然姐。”趙劍波奇怪地問:“你發現什麽了嗎?”他坐正身體,很想聽聽強子的說辭。強子端起杯子握在手中,猶豫地說:“今天……俺姐可能隻吃了一頓晚飯。晚飯後,她獨自一人出去。快九點的時候,又無精打采地回來。”趙劍波點點頭歎息一下。媽媽不太喜歡她,回家又會生出許多的事端。婚前是多麽向往結婚,可是結了婚才知道原來有這麽多的麻煩。陳康醉眼乜斜地說:“回家吧,女人最在意有人心疼。”趙劍波從沉思中驚醒,“嗯,都回家吧。強子,你把陳康送回家。”說著疾步回臥室。
趙劍波站在門前愣了片刻,抬手推開門。屋裏沒有開燈一團漆黑,摸到開關打開燈,頓時屋裏一片光明。一眼望去,嫣然坐在地毯上,正用胳膊擋住強光照射的不適。他匆匆來到她麵前蹲下問:“你怎麽坐在地上?”她仰頭望向他,馬上笑逐顏開地說:“坐在地上,居然有一種安穩的感覺。”站起來順手拉起他,終於把他盼回來了。他偷窺她微紅的眼睛和滿臉的寂寞,“嫣然,你怎麽了?我哪兒不好,你告訴我,好嗎?”她麵帶倦容,“很無聊啊,研究生考試不知怎麽樣了?秋天就可以去上……算了,以後不再提了。”提起考試的事,心裏有太多的不舍,總歸還是放不下。趙劍波覺得自己耽誤了她的前程,心裏隱隱不安起來。誰說男人的胸懷都是寬廣的,有時候也會小心眼。他背對她很快就睡著了。她好希望他能翻過身來,摟抱住自己。可是他的呼嚕得一聲比一聲響,她捂住耳朵,又想推醒他。她生氣地背對他一夜無眠。無眠的夜晚真難熬,特別的漫長。腦子裏不知道是胡思亂想還是在做夢?亂七八糟地糾纏她一宿:從小時候到現在至將來……沒有想明白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生兒育女熬成黃臉婆!或許還會因為這樣,他厭倦了自己,最後落個離婚的下場?真要是離婚,自己該去哪兒?武嫣然害怕了,急忙用被子蒙住頭,能把這個想法和可能阻擋在被子外麵嗎?事情就不可能發生了?他們第一次背對背睡了一夜。
翌日黎明時分,嫣然睡著了。趙劍波被鬧鍾叫醒。他打著哈欠,揉搓著臉,瞅瞅旁邊熟睡的嫣然,躡手躡腳地起床。浴室裏,他邊洗簌邊想,昨天晚上她提起的研究生考試的事。鏡子裏的他長得挺帥的,事業也小有成就,在她麵前怎麽就沒有自信呢?他做一個很酷的動作,給自己打氣。
早上八點鍾,趙劍波已經開始工作。陳康敲敲門,趙劍波應聲道:“請進。”陳康推門進入,“趙總,我轉了一圈,一切正常。”趙劍波打開抽屜翻找出一張小紙條,仔細看看問:“陳康,你會查詢研究生錄取的情況嗎?”陳康來到電腦前,點開頁麵,“輸入姓名、身份證號碼和準考證號就可以了。”拿過小紙條輸入號碼。頁麵上顯示出武嫣然的考試成績及被北京外國語大學錄取的消息。趙劍波驚呆了,聲音微微顫抖地說:“陳康,嫣然被北京外國語大學錄取了。”陳康也驚詫不已,“趙總,嫣然知道嗎?”“她不知道。”“你還是別告訴她了。”趙劍波思忖著這件事情該怎麽辦?“我還是告訴她吧,怎麽選擇她自己拿主意。”趙劍波神情不定地在辦公室裏呆坐一上午。
午飯時,趙劍波心情不佳地回到小臥室。悄悄推開門,嫣然頭發鬆散地挽在腦後,還穿著睡衣坐在書桌前,捧著頭觀望窗外。他遲疑許久,叫道:“嫣然!”她倏地轉回頭一臉的驚喜,眸子裏有了光彩,歡快地說:“你回來了。”從書桌前起身,快速地洗漱完畢,簡單地化化妝。找出他買給自己的新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你看哪件好看?”“就這件黑色的皮質風衣吧,特別有魅力。”“真的?”嫣然穿上風衣,裏麵套了一件暗紅格子的短裙,黑色打底褲。登上高跟鞋,欣喜地在他麵前轉一圈。他從後麵抱住她,拂在耳邊輕輕說:“嫣然,打扮這麽漂亮幹什麽?我很怕失去你。”她撅起嘴巴說:“你整天西裝革履的。我還怕你被別人搶走呢。咱倆在哪兒吃飯?去外麵?咱們去遊玩吧?有好多的地方我還沒有去過呢!”趙劍波腦海裏不停地閃現著考研的成績,自己和她真的不是一個檔次上的人。沉思良久說:“在家吃吧。我去端來。今天沒什麽事,你陪我小酌幾杯吧?”嫣然有點兒奇怪地問:“你不是很久都不喝酒了嗎?今天怎麽了?有什麽喜事,還是愁事?”他口不對心地說:“啥事也沒有。就是想喝了,想你陪在身邊喝。然後再去遊玩。”
幾碟小菜,兩碗米飯,一箱啤酒。兩個人圍坐在餐桌前,“怎麽這麽多呀?一瓶還不行嗎?這麽多能喝得了嗎?”嫣然為他斟滿杯子,啤酒的沫子順著酒杯壁流到桌子上,她慌忙找來抹布擦拭。他嘴邊掛著一抹嘲笑關注著她,“你有時候挺笨的。”她幹脆把抹布丟在一邊,“不管你!出力不討好。”坐回椅子,拿起筷子吃飯。趙劍波端起酒杯灌一大口問:“你不喝點兒嗎?陪我喝點兒吧?”把杯子送到她的唇邊。嫣然用舌尖舔了舔,一股怪怪的味道,佯裝生氣道:“不好喝!剛才還說我笨,又要我陪你喝酒,有求於人時最好說些好聽的。”他豪爽地哈哈大笑道:“小心眼兒。”她真的有點兒生氣地說:“你還說我小心眼兒,你才小心眼兒呢!昨天晚上都不知道為什麽,背對著我睡覺。一晚上都不搭理我。”他又喝了一大口,雙眸微眯狡辯道:“哪有的事?我記得我要摟著你,你不讓。昨天又特別累,睡得很香。好好,自罰一杯,行嗎?”她急忙起身要去奪走他的杯子。他躲過,一杯酒一飲而盡。“沒有說要懲罰你。別喝多了,還要去玩兒呢!”她無奈地搖搖頭表示不滿。“別光顧著喝酒,吃點兒菜唄。”說著夾起青菜喂到他的嘴巴裏。他誇張地大嚼大咽吞下,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小時候,我媽總是這樣,一吃飯就往我嘴裏塞。現在輪到你了。”嫣然撲哧一下笑了,挑挑眉,撒嬌地說:“怎麽?有人疼還不好呀!”趙劍波微醉地招著手說:“倒酒,倒滿。”她拿起酒瓶斟滿,“你不笑我笨了?”他若有所失地說:“我說你笨,其實是我笨罷了。”嫣然考研的成績又浮現出來,自己哪能和她相提並論。杯子裏的啤酒沫子又慢慢溢出來。她怔怔地觀察著酒沫順著杯壁往下流。他好奇地打量著她和酒杯問:“怎麽了?”她從他奇怪的眼神中收回目光說:“看見這杯子裏的酒,我悟到了一些道理。”“一杯酒還能悟到什麽道理?一醉解千愁嗎?”他頗有興趣地望著她,倒想聽聽她的道理。她訕訕一笑道:“別這麽看著我。人都是生活在現實中的。你很出色,我很崇拜你。”探出身去在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似的吻一下。高大帥氣的男人,一個農村孩子能得到他的愛,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道理嗎?說不說都成,不如這一餐飯來得實惠。”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她已經坐下,舔舔嘴唇回味著瞬間的甜蜜。他即高興又失落地?了滿滿一杯,“這話說的又實際又高明,不錯!道理也說說唄,大學生也教教我這小學生。”“道理嗎?”她故意停頓一下,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他在想什麽?“杯子裏的液體多添那麽一點點就溢出來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無論什麽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防止它過滿而溢,自討無趣。”他鼓掌喝彩道:“就是不一般。比我這小學生強。”嫣然捂住嘴巴笑道:“不笑我笨了。”趙劍波一抹微笑掛在唇邊,拱手道:“夫人,小生不敢!還請夫人寬恕則個。”他調皮的話語讓她咯咯笑個不停,“你好像是在唱戲一樣。”朝他的後背輕輕地打一巴掌。歡聲笑語中,奪與躲之間,他喝得微醉。有點兒暈暈乎乎的,非常想說的事情,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出來。嫣然扶他躺在床上,不滿地說:“說好的出去玩兒,還喝多,你故意的吧。”被他抱在懷裏,輕柔地捶打著他的胸膛。他吃力地往上抬頭想去吻她,她笑著躲避到一邊,“放開,你睡覺吧。怎麽去玩兒嗎?一個人都能喝醉!”他的腦子不清醒起來,手臂開始用不上力,口齒不清地說:“去玩兒,走,出去玩。”說著四肢無力地癱在床上,睡著了。嫣然拉過被子給他蓋好,坐在床邊上,噘起嘴巴生氣。他的酒量也不是幾瓶啤酒就醉的呀?今天怎麽了?
半夜時,趙劍波醒來,外麵昏黃的燈光從窗簾縫隙裏射入,抬手看看夜光表,時針指向十二點。盡然快睡十個小時了。悄悄地起身拉開厚厚的簾子和窗戶。毫無睡意地望著窗外,外麵一片朦朧,清爽的夜風吹進來。目光移到身邊酣睡的嫣然身上。黑暗中,她細微的呼吸聲,模模糊糊的側影,安靜的睡姿。這一幕快三十年,才求來的。也讓他特別的心安和理所應當。他閉著眼睛亂想。東方慢慢地露出魚肚白,趙劍波坐起身倚在床頭,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輕輕來到窗前,打開淺藍色的紗窗。東方晨曦微露,幾隻小麻雀在枝頭啁啾,快樂的模樣讓人羨慕。他打著哈欠伸個懶腰,今天還有不少事要做,轉身看看熟睡著的嫣然。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唉!”“過一會兒,你打電話叫嫣然回家吧,好嗎?”“好,好!你媽說今天包餃子,我正想打電話叫嫣然呢。你放心去工作吧,我們會和她搞好關係的。”“謝謝爸爸了!”父親的態度很好,不但不排斥嫣然而且還有些喜歡她。
時鍾的指針“滴滴答答……”指向八點,燦爛的陽光斜斜地射入室內,武嫣然睜開眼睛無事可做,隻想躺著看陽光。“丁零零……”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懶洋洋地接聽。“喂,嫣然?跟我一起去你大舅家,割些韭菜,包餃子!”“哎!爸爸,我馬上就回去。”她快速地翻身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武嫣然推開門,屋裏靜悄悄的。邊走邊揚聲叫道:“爸爸,在家嗎?”趙有福在廚房裏答應:“哎,在廚房呢。快過來吃早飯。”嫣然走進廚房。趙有福掀開鍋蓋兒,端出包子。熱騰騰的包子和八寶粥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嫣然就著鹹蘿卜幹吃包子。皮薄餡多,滿嘴濃濃的芹菜和肉的香味,“爸爸,包子真好吃!”趙有福一邊洗碗筷一邊說:“今早包的,醬肉芹菜餡。好吃就多吃一點兒呀!”嫣然大口吃包子,心裏感激著公公的照顧。不禁想起了已故的父親,他也是這麽疼愛自己。“爸爸”,喃喃地叫出聲。趙有福奇怪地回頭觀察她。嫣然警覺地低下頭,隱藏起悲傷。趙有福已經發覺了她眼中的淚影,轉回身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嫣然,你會包餃子嗎?”嫣然抬起頭,控製住喉頭的哽咽,艱難地說:“爸爸,我會包餃子。還會蒸饅頭,擀麵條什麽的。農忙時,我爸媽和哥哥下地幹活,家裏的活兒都是我幹。”趙有福點點頭,“真是個好孩子。”自己挺滿意兒媳婦的,勤快善良而且還是大學生。老伴怎麽就看不上眼啊?農村的孩子也有優秀的呀!
嫣然和公公割好韭菜,用塑料袋拎著往回走。趙有福不小心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一個趔趄。嫣然慌忙扶住他的胳膊,擔心地問:“爸爸,不要緊吧?”趙有福搖搖晃晃地站好,穩穩神說:“年紀大了,腳下不利索了。”她扶住公公,不敢再鬆開。走了一段路,嫣然把頭輕輕地靠在公公的肩膀上。趙有福愛憐地看看她,女孩子很可愛,像女兒小時候那樣總愛摟著自己的胳膊。劉桂蘭站在樓洞口往這邊張望,遠遠地望見嫣然摟著老伴的胳膊,從心頭竄出一股無名之火。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礙於兒子的情麵已經有所收斂。可是這一幕讓她更覺得嫣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愈加生氣了。厭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回屋。在婆婆嫌惡的目光中,嫣然心慌地趕緊鬆開手,後悔莫及剛才的舉動。趙有福低頭收拾手裏的袋子,並沒有看見老伴的表情,隻見她進屋的背影。
三口人圍在餐桌前擇韭菜。趙有福有意說笑著,嫣然附和著他。劉桂蘭一語不發地低頭擇菜。表麵上好像氣氛挺融洽,武嫣然卻覺得別扭得難受。洗幹淨韭菜,拎來菜板站在餐桌前切著。趙有福起身去衛生間。劉桂蘭趁機說了一句:“我兒子的命好苦呀!沒日沒夜地幹,還不討人喜歡,不見人家的一個笑臉。”武嫣然心裏一怕,右手一抖,刀斜切在左手食指上。挺深的口子,鮮血大滴大滴地湧下來。放下刀捂住指頭,進廚房衝了衝右手,到臥室裏找出衛生紙包紮好,回來依舊切韭菜。血液迅速地染紅衛生紙。劉桂蘭心一軟,卻見嫣然進臥室並不向自己求助,無趣地進廚房和麵。殷紅的血跡斑斑,好像父親最後的日子咳出的血漬。父親總是有意隱藏住病情,他明白一個農村的家庭,意味著災難性的打擊,能少花一分錢就省一分吧。嫣然茫然地望望窗外,希望父親在那邊保佑他的家人。她也想把這根手指藏匿起來,至少不要讓別人覺得她嬌氣。還沒等到嫣然想出辦法,趙有福從衛生間回來,奇怪地問:“怎麽了?切到指頭了?”嫣然衝他微微一笑說:“不小心切到手指。沒什麽的。”趙有福找來雙氧水、雲南白藥和紗布要給她消毒包紮。嫣然推辭道:“不用了吧?一會兒就好了。”趙有福不理會她,抓起手指消毒上藥用紗布包紮好,說:“嫣然,歇歇吧,別動手了。”嫣然感激地說:“不礙事的。”翹起食指開始拌餡兒包餃子。吃完餃子,劉桂蘭又說了一句話:“咱們大家都去找個活兒幹吧,總不能都在家吃閑飯吧?”起身進了臥室。趙有福尷尬了,“嫣然,別在意你媽說的話。她是心疼她兒子。”嫣然怔怔地望著爸爸許久,無奈地說:“媽媽說得對。我該去找個工作。爸爸,我想出去走走。”
武嫣然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頭,拐了幾個彎兒來到一片幽靜的小樹林裏。茂盛的綠枝葉在燦爛的陽光裏泛著生命的光澤。即使是一棵小草也競向陽光和雨露,展示自己的夢想和追求。手裏的紫色小花自由自在地綻放,傻傻地注視它。此時此刻,她何等的彷徨,想去讀研究生去幹事業,可是嫁給趙劍波又是自己的選擇。多想查詢一下錄取的情況,又不敢麵對。太陽慢慢降落下去。黃昏了,歸巢的鳥兒們站在枝頭歡唱。好熱鬧的景象,家裏卻冷冷清清的。家總是要回的。她握著小花按原路返回,走著走著覺得已經不是來時的路了。她尋找著路徑,努力地回想來時的情景。可是空曠的小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她害怕地奔跑起來。終於看到一個出租車停在路邊,她疾步奔過去拍打著車窗。車窗慢慢地搖下來,探出一個腦袋問:“要打車嗎?”嫣然忙不迭地說:“是,是呀。”“我的價錢可貴呀!”那個人慢條斯理地說。“能貴多少?我到劉家村。你知道這個地方嗎?”“三十!同意就走。”“好。”有一股涼意從背後襲來,“師傅,回到家再付錢,行嗎?”她快速地鑽進車裏。“行。”司機應一聲,車子發動著開走了。
終於,武嫣然看到金帆賓館的大樓,心髒安穩許多。向值班的服務員借錢付了帳。她小跑回小臥室,此時此刻,隻想回到家見到趙劍波。推開門的一瞬間,他居然坐在小客廳的圓桌前,桌子上擺放著晚飯。她閃身進門,上前抱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頭。“怎麽了?我打電話問,爸爸說你出門了。你去哪兒了?”他扶住她的胳膊。“有家真好,溫暖而又踏實。”胳膊更用力地摟住他。“吃飯吧。”“嗯,謝謝你!謝謝我們的家。”她鬆開他,俯視著桌子上的飯菜,看一圈吞咽一下口水,說:“好香啊!”夾起菜津津有味地吃著,“你也吃呀?”趙劍波盯視她許久,幽幽地說:“我回來見你沒有在家,心裏空落落的。然後端來飯菜,開始默默數數,祈求你一定要在九十九個數之前回來,我們就會長長久久。終於你回來了,我的心落了地。”嫣然使勁地點點頭說:“嗯,我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