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三十年前,我還是個閨女兒,家裏頭窮得叮當響,孩子卻一大幫,我是老大,做飯種地挖菜照看小的都是我……我沒想到,他們最終還是將我賣到了青樓裏換錢養弟弟。”


  ??金粉說到這裏,麵露哀戚,似乎對當年這件事仍有心結,不能釋懷。


  ??一邊的黃鸝其實與她境遇相似,別看平時再口舌伶俐爽快灑脫假作不在意,心裏還是難受,畢竟誰家的好閨女願意來這種地方?


  ??因此聽了金粉的這番話難免感同身受,眼睛微微泛起紅來,連帶著對袁老板連累自己都沒有那麽恨了。


  ??“別看我是個女子,卻也是個要強的人,在家便能幹,出來也不能讓人看扁,漸漸學會了討客人的喜歡,加上年歲小,願意學習歌舞琴技,很快就小有名氣。”


  ??金粉自嘲地笑了笑,“後來我知道他們不會贖我回去,每次來隻會張口要錢,小弟又病了,二弟到了要進學堂的年紀,大弟想來城裏找份工……我也認清了現實,陪男人怎麽了,就當自己賺錢交學費了。不然像我這樣的人家出身,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學撫琴這麽高雅的技藝。”


  ??她笑著,比哭還難看。


  ??這是餘魚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想法,她一笑,打著濃厚腮紅的臉上。褶皺裏的粉就被夾得落下來,看著十分滑稽可笑。


  ??她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罷了,和梅姨差不多,梅姨尚且風韻猶存,認真打扮起來亦是佳人,隻見歲月,不見滄桑。而金粉在這煙花之地,卻是將自己的年華一早透支幹淨了。


  ??就算成了名揚天下的花魁又如何,這種地方終究不是一個好歸宿。餘魚心中突生淒涼之感,下意識看向汪小溪——汪家當年突遭變故,汪月茹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我死心了,可能我這輩子就要死在樓中了。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際,樓裏來了一位改變我一生命運的客人。”


  ??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位客人是誰,聽得目不轉睛。餘魚上次聽過她的彈唱,再加上白玉樓查證的事,她知道金粉說的就是袁老板的爹,那個殺千刀賣女求榮的袁立達,要是沒有這個小人,事情的進展又會完全不一樣了,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步一步推著人走,令人無可奈何。


  ??這時兩個大夫匆匆從內室走了出來,一個道,“還好還好,二人都無性命之憂。女子力不足,導致男子身上傷雖深但不中要害,男子因中了迷藥,反抗時定也不是平日的力度,要不我看以這男子魁梧的體型……嗐,命大命大!”


  ??另一個道,“我們留了藥方,待這失血過多的二人醒了,還需得補補元氣,否則昏昏沉沉,也審問不了。”


  ??蘇廣元著底下人隨二位大夫去抓藥,又封了診金,二位大夫領了診金告辭去了。


  ??得知袁老板暫且沒有性命之憂,金粉才算完全鎮靜下來,眼神看著也不瘋了,徐徐開口,繼續講述,“男人的心到底比女人要狠,因為他們的心一直在變大,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能叫他們放下的理由也多,為了一樣,他們可以放棄另一樣。而女人卻不同了,當她愛上一個人時,她的心就變得很小,小到容不下其他,所以這天下的癡男不多,怨女卻不少。”


  ??這話說得似乎有些道理,比如白敢先,方圓、平王……甚至汪小溪和林大哥,都有自己的追求。餘魚忍不住琢磨起來,又看了一眼白玉樓——總不會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吧?

  ??何況有追求不是很正常麽?她自己不是也想當俠女麽!假如要在成為俠女和白玉樓之間選擇,她會怎麽選呢?


  ??不及深思,白玉樓似有所感,也向她望去。


  ??二人目光相接,餘魚調皮地眨了眨眼,白玉樓立馬一本正經地轉過臉去不看她了。


  ??餘魚不免賭氣地想——這冰塊子有什麽用?她還是做俠女吧!


  ??“我白白在勾欄之間混了好幾年,還是栽在這上麵。做夢幻想自己是遇到了話本子上那種有情有義的公子,能帶我脫離苦海,可惜……”她嘲諷地笑笑,“我沒那個命,得知我有孕後,那男人便跑了,可能是怕我糾纏,自此再沒來找過我。”


  ??汪小溪不知何時湊到餘魚身邊,小聲道,“聽到沒,我就說過讓你少看話本子。”


  ??“嘖。”餘魚皺眉瞪他一眼,“你到底懂不懂啊?話本子裏也有講負心漢那種故事的,我可不是隻會幻想,我拎得清!”


  ??“切。”汪小溪抱著胳膊用胳膊肘懟她一下,“你說金粉怎麽還不說正題兒,講她那些陳年破事兒幹嘛?”


  ??“什麽叫破事,有沒有同情心啊你?”餘魚眉頭皺得更緊,十分不滿地看著他。


  ??汪小溪摸摸鼻子,“我是著急知道怎麽回事嘛……你不急?”他忽而一笑,問道:“還是說你本來就知道?”


  ??餘魚並不隱瞞他,小聲道,“我是知道一些。這跟袁老板的身世有關,等她說完,你就知道袁老板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汪小溪看了她一會兒,語氣酸溜溜地,“咱們最近好像缺乏溝通啊,你早知道了內幕竟然不告訴我!”


  ??餘魚一點兒也不心虛,“我是為了你好。你就好好跟梁文道學六扇門的規矩等著上任吧!”


  ??汪小溪聞得此言,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這丫頭……因為自己身世的緣故,是真不想讓自己摻和進來了。可他嘴上說不在乎事情的發展,心裏真能做到無動於衷麽?


  ??蘇廣元聽到這裏,也有些心急了,安慰道,“這做人其實最難,難免遇到各種挫折,須得放寬心,好好生活下去。不過……那負心人與此案有何關聯?”


  ??金粉點點頭道,“多謝大人慰藉,我自當好好活下去。關聯頗深,那男人,便是紅兒的生父,京城兵部的主事袁立達!”


  ??蘇廣元也是京中待過的人,自然知道袁立達此人,況且此人個人生活風評不好,在京中還有些衰名——說起來他家那大女兒倒是比他有名得多,不過是此女比她爹強太多,出的是好名兒,正是才貌雙全京城雙姝中的袁嫵。


  ??袁嫵不是後來嫁給了竇文傑做續弦,又“逃脫”出竇府,在邊境失蹤了麽?


  ??袁紅既然是袁立達的私生女,那不就是袁嫵的妹妹?她不自量力刺殺滿大海,滿大海又是平王的心腹,金粉方才又說竇文傑也不是什麽好人要叛國……蘇廣元與梁文道對視一眼,一同看向竇文傑。


  ??之前他們都是隱晦的你來我往,眼看金粉要將竇文傑的立場戳破揭開,不知竇文傑會作何解釋?


  ??竇文傑沉了一口氣,道,“我才知道紅兒竟是姓袁,之前並不曾知道她是嫵兒同父異母的妹妹,隻當是她貼身伺候的丫鬟,隨嫁過來的。”


  ??見憐憐和眾人一樣,探詢地看向自己,竇文傑底氣十足道,“我竇家人坦坦蕩蕩,向來不屑撒謊。”


  ??金粉點頭道,“雖然他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信他在此事上沒有撒謊。因為紅兒是私生,又是出生在青樓,傳出去名聲不好,大小姐便將這個秘密封存,爛在肚子裏了,連二小姐都不知情,她也提醒過紅兒數次不要對外人再提起,待出嫁時,就說是她的義妹,連嫁妝都為她準備好了……大小姐是怎樣的菩薩心腸啊!換做心腸狠的人,早將我們娘倆這兩條賤命打殺了。這樣善良的人……不該橫死啊……”


  ??金粉說到最後,帶了哭腔,可見真心實意是感恩袁嫵的。


  ??蘇廣元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問道,“袁紅既然與袁嫵姐妹情深,她此番冒死對滿大海下手,莫非是因為……滿大海與當年袁嫵的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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