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餘魚記著汪小溪的話,一連幾天神經繃得死緊,一刻不敢鬆懈。
??奇怪的是,神秘的“幕後黑手”卻似乎一擊不中偃旗息鼓了,接下來的幾日什麽都沒發生,過於平靜,反而令人隱隱不安。
??這天晌午,幾人路過城外的一座山,汪小溪按捺不住嘴欠,一驚一乍地打馬繞到餘魚和憐憐眼前,嚇唬她倆:“這是陰山!知道為啥叫這名兒嗎?因為山裏頭常年陰森森的,半夜總有些鬼哭狼嚎的呼叫,還時不時就刮邪風,都說這裏邊兒很可能——有~鬼~呀~”
??自打四人同行以後,餘魚和憐憐兩個姑娘共乘一騎,汪小溪不能再跑快馬嚇唬她,憋得抓心撓肝的,總算叫他逮著個機會。
??餘魚瞥他一眼——汪小溪這種咋咋呼呼喜歡“欺負”姑娘的臭小子,分明就是最招姑娘煩的那種,要不是這廝臉長得還可以,估計一天要讓人揍上個百八十遍,活不到現在。
??“可不有麽,正擱眼前亂晃呢。”
??“切,”汪小溪翻身跳下紅棗:“知道爺為啥喜歡跟你結伴麽?”
??餘魚一臉願聞其詳。
??汪小溪嘻嘻笑道:“難道你不覺得,有人跟你抬杠也是一種樂趣?”
??餘魚幹笑一聲——這人平時的日子得過得多無聊?真真是惡趣味。
??憐憐則根本沒把汪小溪的恐嚇放在眼裏,胳膊一揮,反倒安慰起餘魚:“別聽他瞎說!這世上沒鬼,鬼住在人心裏。”
??憐憐大小姐在嘴上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然也不會怕鬼。
??不過方才她這句大話往細了品品,還真有那麽些道理。
??餘魚隨著她跳下馬,二人一起抬頭看著眼前黑漆漆的山。
??陰山比密雲山要巍峨得多,看起來是座野山,四周空蕩蕩的沒什麽人家,沒人經常走就踩不出路徑,道路估計十分崎嶇,不好穿行不說,深山老林的萬一再遇到點野獸什麽的……
??餘魚思及此,提議道:“我看咱們還是繞路走吧。”
??“繞路倒是可以……不過這樣就要多耽誤大半天的時間了。唉!都怪我,領錯了路,我明明記得這裏有條捷徑的,怎麽會……”
??青雲滿麵內疚道。
??餘魚沒想那麽多,並無責怪青雲的意味,眼下見他這副羞愧的神情,怕他誤會,剛想解釋兩句,汪小溪卻笑笑,上前一拍他肩膀,神秘道:“沒事兒啊!青雲兄,你這帶錯了路反而歪打正著了。我跟你說,這兒可是好地方啊!”
??別人不知道就算了,餘魚可是見識過汪小溪說的“好地方”的,一次令她失態丟臉,另一次害她差點兒中招,雖然不全是汪小溪的錯吧,但聽了這話總覺得心裏沒底,於是拉起憐憐轉身要走。
??汪小溪忙攔住她倆:“哎,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啊!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神女峰嗎?有靈蛇的那個,神女峰就是這陰山上的一脈,你下山曆練一回,難道不想去見識見識?”
??“不想。”
??一條毒蛇有什麽好看的,而且照著汪小溪的說法,那靈蛇凶得很,動不動生吞其他猛獸,她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招惹它。
??憐憐卻被挑起了興趣,打聽:“什麽靈蛇呀?”
??不待汪小溪吱聲,青雲道:“我也聽說過這靈蛇,說是蛇膽可以解百毒,跟那玲瓏玉一樣厲害,隻不過靈蛇向來神出鬼沒,可遇不可求,許多人連見都沒見過。”
??憐憐聽說靈蛇這麽珍貴,動了心:“那咱們快去取蛇膽!”
??餘魚不明白憐憐哪來的那麽大興趣,奇道:“你又沒中毒。”
??“不要白不要。”憐憐看起來很興奮,扯著她的袖子:“再說挖出蛇膽自己不用還可以拿到奪寶大會上跟人換別的寶貝。”
??瞧瞧這位大小姐說的什麽話?什麽叫不要白不要,把那靈蛇當蚯蚓呢,不費吹灰之力說取就取?看憐憐這模樣,好像碰到靈蛇人家立馬就能把膽給她吐出來似的……餘魚眼角一跳,看向青雲,指望他來阻攔一下這位想法簡單又好奇心太過旺盛的大小姐。
??令她萬沒想到的是,凡事都求個安穩,以大局為重的青雲沉吟了一下,竟然道:“這大蛇確實難對付,但我們人多,遇上的話倒可一試,況且也不一定就能碰上它,多少人特意來尋都找不到。”
??“青雲大哥說的有理!”汪小溪唯恐天下不亂,在一旁跟著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少數服從多數——餘魚屈服了。
??……
??陰山不愧叫做陰山,山如其名,一股股陰風冷嗖嗖的順著耳朵眼往腦子裏鑽,縷著腦子又走到腳底,從上到下凉了個對穿,莫名的滲人。
??與密雲山的秀麗風景完全不同,陰山整個是籠在一層濃厚的霧障裏頭的,加上那些粗壯的古樹枝繁葉茂得過分,鋪開來像一張大被,簡直到了遮雲蔽日的程度,人一進去瞬間沒了影兒。
??這地方怎麽說呢,挺邪性。
??餘魚收斂心思,警惕地注意著四周動靜。
??山裏霧蒙蒙的不好辨路,要注意前方,又要留神腳下,想快走也走不動,汪小溪和青雲在前麵帶路,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一點點摸索著行進——有好路不走,也不知道抽什麽風要費這等勁,餘魚腹誹。
??憐憐則是看什麽都新奇,東張西望的,隻是濃霧彌漫,也看不到太遠。
??耳邊除了偶爾傳來幾聲撲棱棱的鳥翅膀拍打聲,再沒別的聲音,這種寂靜仿佛有種神奇的感染力,連平時嘰嘰喳喳的憐憐和多嘴多舌的汪小溪都跟著安靜下來,持久的無聲令人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餘魚覺得憋悶,用力透了口氣,低聲道:“什麽鬼地方!”
??“挺刺激的。”憐憐抿起唇,臉上泛起一抹興奮的紅暈。
??餘魚納罕,這膽小愛哭的丫頭竟然還喜歡探險?
??此時已近晌午,氤氳的霧氣卻遲遲未散,隱隱還有愈加濃厚的趨勢,青雲和汪小溪的背影在前方若隱若現。林中深處隱約傳來幾聲獸吼,聽得人汗毛直豎,恰一陣冷風吹過,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餘魚下意識仰起臉,卻沒看見日頭,心中隱隱不安,真要找那什麽靈蛇啊?
??“呀——師兄?”
??身邊的憐憐突然低叫了一聲,她悚然一驚,拔出血月劍環視四周——寂靜如初,半個人影也沒有。
??等等,前方開路的汪小溪和青雲怎麽不見了?!
??餘魚起初還以為是霧太濃看不清所致,試探地叫了一聲:“汪小溪?”
??“師兄——”憐憐緊跟著喚了一聲。
??“青雲大哥?”
??兩人此起彼伏地呼喚了半天,盡數被密林吞沒,連個回音都沒有。
??餘魚上一次去這麽安靜的地方還是十年前,她和二狗聽說城外有個貴人衣錦還鄉了,便想跟大家出城去迎接順便討個賞,結果晚上回來時迷路走到了亂葬崗。
??二狗瑟瑟發抖,哆嗦著把貴人賞錢的紅紙扒開沾了唾沫“叭”地貼在她腦門上,說是可以辟邪。
??她終於明白心中的壓抑來自哪裏了——這地方就跟個墳地似的,沒有活人氣兒!
??一旁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憐憐的興奮勁這會兒也退得幹幹淨淨,緊緊拉住她的胳膊,餘魚感到她手心的冷汗隔著薄薄的夏衣洇了進來。
??憐憐顫抖著問道,“……餘魚,難不成這裏真有鬼?”
??她還沒回答,身邊的馬兒焦躁起來,十分不安地來回地跺著蹄子,憐憐抬起手想安撫它幾下,馬兒卻一歪脖子使勁一掙——憐憐來不及鬆手,“啊”地驚叫了一聲,往前踉蹌幾步,險些被它拖翻在地。
??餘魚急道:“快鬆手!”
??憐憐下意識撒開手,馬兒仰起頭和前蹄,尖銳地呼嘯了幾聲,一頭紮進了濃霧裏。
??憐憐揉著發紅的手心愣在原地。
??“嘶……嘶嘶……”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怪聲,憐憐抓得餘魚胳膊生疼:“你、你聽沒聽到什麽聲音?是、是不是踩到了幹草……”
??這時節哪有幹草,餘魚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握緊了劍,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的動靜,一邊慢慢往前探路——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青雲和汪小溪,兩個大活人,怎麽會連個招呼也不打,說沒就沒了?
??周圍的濃霧仿佛看不見底的漩渦,要把人吸進去才肯罷休,一眼望到頭的路也許令人意興闌珊,但永遠望不到頭的路卻令人深深地恐懼。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餘魚手臂上驟然一緊,箍得她動不了,以為是憐憐又怕了,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拍她:“沒事,你抓緊我別分開,若是一會兒有……啊!”
??她猛地抽出胳膊,接連倒退幾步——手臂上哪是憐憐的手,分明是一條花紋鮮豔的大蛇,慌亂一瞥間,身子足有碗口那般粗!
??而憐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也不見了!
??耳邊再度響起“嘶嘶”聲,看來,先前就是這大蛇吐信發出的聲音嚇跑了馬兒,餘魚仔細聆聽,辨清它的方位,舉劍毫不猶豫地刺了過去!
??她對自己的耳力極有自信,但出乎意料,劍尖並沒有如她想象中刺入皮肉的觸感,反而碰到一個尖銳的物體後反彈,餘魚不解,手腕一轉又要刺,被人從背後一拉:“喂——別亂紮,是我!”
??餘魚呼吸稍定,見汪小溪好端端的站在麵前,手裏還握著把短刀,忙問:“青雲大哥呢?”
??“走散了。”汪小溪低聲道,“跳梁的來了。”
??餘魚明白過來,焦急道:“憐憐被抓走了!”
??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被擄走,她心中驚駭莫名——對方並不好對付。
??“別擔心,”汪小溪倒是很沉著:“進山之前我在憐憐身上灑了追蹤粉。”
??餘魚抬腳就要走:“快去追!”
??“別急。”汪小溪拉住她。
??餘魚皺眉,都什麽時候了,憐憐隨時會有危險,汪小溪怎麽還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汪小溪道:“有人衝著咱們來了。”
??餘魚一愣,是背後指使那人嫌他們多管閑事,要把他們一並除去?
??還沒來得及問他,一隻幹枯的手忽然從霧裏伸出來,直掏向汪小溪的胸口!
??她眼疾手快地揮劍刺過去——明明刺中了,抽回的劍身卻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血跡,隻是上邊掛了幾節枯槁的藤蔓。
??對方到底是什麽人?這麽邪門啊!餘魚喉嚨發緊,刀槍棍棒她不怕,可眼下的情況明顯超出了她的認知。
??“這是幻術陣法,我聽師父說過,操控的人應該就在附近。”
??汪小溪似乎並不意外,甚至饒有興味:“但是……”
??“快躲開!”餘魚猛地大喊一聲,一把扯過他,跳到就近的一棵大樹上。
??撲通!
??重物跌落的聲音。
??二人往樹下看,這時霧氣稍微散去了一些,隱約可以看到下麵一個大坑裏似乎有巨大的活物正在扭動著身子。
??汪小溪飛出短刀,精準地射在那怪物身上,餘魚這回聽到了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那東西垂死扭動了幾下,終於一動不動了。
??汪小溪迫不及待地跳下樹,趴在坑邊撅著屁股往裏頭張望,回頭喊餘魚,聲音裏透著振奮:“是靈蛇!”
??餘魚納悶靈蛇為何會這麽不禁打,跳下樹走過去一看方明白,那蛇原本頭部和身部就有多處血肉翻流,估計是正在被人追殺,已受了不輕的傷,又時運不濟跌入廢棄的陷阱,反被他們占了便宜坐收漁翁之利了。
??追蛇的人應當就在附近——和施幻術的會是同一人麽?
??餘魚皺眉思忖。
??汪小溪跳下大坑去取短刀,拾起刀利落地剜出蛇膽,血肉模糊地舉著問她:“見麵分一半兒?”
??餘魚正琢磨事,冷不丁看他在底下仰著頭,手裏頭還血糊糊的,頓時嚇了一跳,嫌棄地退後一步:“你自己留著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大方,夠爽快!”汪小溪哈哈一笑,下一瞬竟然“啊唔”一下,生吞了那蛇膽!
??“你幹什麽!”餘魚驚得語調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進補。”
??汪小溪拍拍肚皮:“這麽好的東西當然還是放在肚子裏頭放心。”
??說著從坑裏往上爬,嘴角血跡斑斑,怎麽看怎麽像從黃泉裏爬出來的惡鬼,餘魚不忍直視,想提醒他擦擦,卻見汪小溪剛摸著平地,就“撲通”一聲趴著栽倒在坑邊——竟暈過去了!
??餘魚起初以為他是裝神弄鬼嚇唬人,喊了他兩聲沒動靜,這才意識到不妙,趕緊把他翻過來一看——方才還好好的人,就這麽一會,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死氣,嘴唇泛白,眉毛和頭發上還微微結著霜。伸手一摸,人都涼得發硬了,若不是方才他還在活蹦亂跳,餘魚都懷疑他是凍死好幾天了才會這副形容。
??毒死了?
??餘魚心驚膽戰地去試他的呼吸——還有氣兒。
??不過看他這樣子,若不抓緊施救,遲早也要沒氣兒。
??原來這靈蛇本是極陰之物,又常年在低溫的陰山裏活動,時間久了,陰寒之性更重,故蛇膽雖可解毒,一般人卻承受不了這股陰寒之氣。
??但餘魚並不知道此中緣故,也不懂得醫術,隻得就地坐下,凝神閉目給汪小溪輸真氣,希望能借此緩解冰冷。
??聚精會神之際,霧氣中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似有萬般無奈。
??餘魚隱隱覺得是從方才那大坑裏傳出,心中一凉——壞了,眼下這緊要關頭,她不能驟然收手,稍有偏差,汪小溪體內的真氣就會出岔子,自己也極有可能走火入魔。
??但不立即收手,來人若有殺意,她隻有一死,汪小溪更沒得救了。
??額上滲出一層冷汗,她不動聲色地緩慢收勢,吊著一顆心留意周圍。
??身邊卻再沒有了動靜,仿佛剛才那聲歎息隻是她的錯覺。
??待她緩緩睜開眼睛,驚奇地發現周圍的霧氣全部散幹淨了,撐著疲憊起身,往大坑裏一看,除了那蛇屍,再無其他。
??折騰了這半天,連驚帶嚇又失了不少真氣,一陣風吹來,帶來一縷不知名的花香,餘魚抹了把冰涼的額頭,看一眼絲毫不見起色的汪小溪——長睫覆在臉上,比醒著時的樣子不知乖順了多少,她卻恨不得這廝立馬跳起來跟自己吵嘴。
??摸摸他的胸口,依然冰冷,但心髒還在跳動,隻是速度太慢了些,慢到令人懷疑它隨時都會停止。
??他的體質亦十分怪異,真氣輸到他體內軟綿綿的悄無聲息,她源源不斷地送,他就源源不斷的吸,好似個沒有盡頭的無底洞似的。明明感受到他體內是寒氣逼人,但寒氣中似又包裹著一團灼熱,令人費解。
??這樣不行,必須馬上出山找大夫。
??顧不得恢複元氣,餘魚費力地架起高大的汪小溪,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方才散去的霧又重新聚集了起來,餘魚心裏正奇怪,突然聽到有人在濃霧裏說話。
??一個男子饒有興味地問道:“這麽說,你要違抗你家主子的命令?”
??一個女子的聲音緊隨其後,餘魚聽著有些耳熟:“這你別管,我付銀子你辦事,我讓你怎麽做,你怎麽做就是了。”
??“你想要那小姑娘的命?”
??女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方道:“……不至於要了她的命,隻是壞了她清白。”
??男子笑了一下:“最毒婦人心,壞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這不比死了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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