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汪小溪應了聲“是”,低眉順眼地走上前去執起酒壺,舉手投足間姿態十分恭謹,全然沒了平日的痞氣。


  ??他原本眼睛就生得好看,此時在光暈的映襯下泛出點點迷離的幽光,讓人生出想抬手觸碰的念頭,又怕唐突的舉動會打碎這一湖星光。


  ??眾人皆覺驚豔,一時安靜。


  ??餘魚雖在遠處不如別人看得清楚,卻隱隱約約感到他眼裏除了順從還有些別的東西,那眼神,像是……經常在密雲山中行走的獵人,而他的目光,鎖定了平王。


  ??平王似乎是個話很少的人,說了方才那一句話後就不再開口,專心致誌地欣賞起汪小溪倒酒的手來。


  ??汪小溪的手指勻稱有力,骨節分明,從小練武,指間自然少不了繭子。見平王一直盯著他的手看,餘魚無端緊張起來,隻盼平王看不懂這些,當他是個普通人家幹活的孩子。


  ??極樂閣閣主和順州知府同樣緊張——人是他們舉薦的,若平王滿意,皆大歡喜,若不滿意……


  ??一杯酒斟滿,平王忽然握住汪小溪的手腕。


  ??露餡了?餘魚心中一緊,不知該立即拉上他逃走還是靜觀其變——一個地方貪官倒還有辦法整治,涉及到王公貴族,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此刻不是多想的時候,可電光火石間,腦子裏卻控製不住接二連三地蹦出來一堆奇怪的想法——武林和朝堂向來不說涇渭分明,也是各司其職相安無事,如今卻因一個極樂閣牽扯到了一起,極樂閣此番挑釁江湖門派的做法,若是自己一時頭腦發熱幹的傻事也罷了,若是平王授意,就耐人尋味了……


  ??比如,一個王爺,不乖乖待在自己的封地,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偏遠的州縣與武林人士牽扯不清?擅離封地,那可是重罪——隻因古往今來,王爺私自離開封地十有八九都是為著一個目的——餘魚想到這,猛地看向平王。


  ??卻見平王的手順著汪小溪的手腕滑到了他的手背上,曖昧地摸了摸:“唔,看著手大腿長的,皮膚摸著倒還細膩。”


  ??汪小溪害羞似的抽回手,垂下頭喑啞地笑了一聲。


  ??閣主見他得了王爺的讚賞,心上一塊大石放下,衝順州知府大笑道:“怎麽樣,這種雛兒才新鮮,閣裏頭那些老滑頭都膩歪了,老夫之前就說這孩子是極品,立鬆兄還不信,非要與我打賭,如今連王爺也滿意,你可是服了?”


  ??把王爺伺候好,順州知府也少不了好處,於是嗬嗬笑道:“服了服了,願賭服輸,放心,回頭就把我書房那對祖母綠寶瓶給你送到閣裏頭去。”


  ??餘魚想起了翠兒說的那個嵐院——這幾個老男人,拿汪小溪當什麽了,妓院裏可以隨意調笑的哥兒?

  ??這麽想著皺起眉頭,有點按捺不住,汪小溪似心有所感,佯裝撩頭發,趁機轉頭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領路那女子見餘魚一臉不虞,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不受待見而憋悶,笑道:“怪你運道不好,今兒白來了,王爺可是喜歡男人的,別說你了,連我都沒什麽機會。”


  ??考慮到這丫頭畢竟是汪小溪的妹子,女子小聲提點道:“不過待會兒陪陪那個王師爺也不錯,最起碼年輕,也舍得花錢。”


  ??說著指給她看,餘魚對什麽王師爺李師爺的不感興趣,口中隨便敷衍了幾句。


  ??女子看她神不守舍的,一點兒放不開,也懶得再理她了,兀自在宴桌上尋找自己今晚的獵物。


  ??酒過三巡,閣主終於切入正題:“王爺,您可得給我做個主,也不知是什麽人,竟敢擺弄老夫。”


  ??平王將視線從汪小溪臉上移開,慢條斯理道:“哦?是誰這麽大膽,說來聽聽。”


  ??閣主憤憤不平道:“我前陣子得了信兒,說是焚香穀那老尼一行要路過此處——您知道那老尼跟我對付了大半輩子,她們門派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不過是些花拳繡腿,又會製幾樣香罷了,竟然還看不上我們極樂閣,我就瞧不上她那假正經的模樣,便想擄她兩個徒弟玩玩兒。”


  ??說到此處,見平王仍不動聲色,閣主有些失望:“……誰知竟有人把天一門的人偷偷給我塞進來了,我可不想得罪天一門,何況塞進來那丫頭還是方圓那老匹夫的獨生閨女兒,這不是給我找事嘛!”


  ??平王聽完,神色淡淡的,慢慢晃著手裏的酒杯:“既然知道擄錯了人,放了便是。”


  ??閣主看他輕描淡寫,倒顯得自己小題大做,一時有點下不來台,再接再厲道:“可這事蹊蹺啊,我拷問了那兩個跑腿辦事的人販子,說那丫頭是別人後塞進來的,一分錢不要還倒找銀子,您說哪有賣了女兒還送嫁妝的道理?”


  ??平王似乎終於被挑起一絲興趣:“哦?那人是個什麽模樣?”


  ??“這……”


  ??閣主為難地皺著臉,“那倆廢物兄弟都說隔著帷帽沒看清,就說是個男的。”


  ??此話一出,底下的人都哄然笑了,平王也跟著笑了笑,沒說話。


  ??閣主自己說完也覺得這話很蠢,又不甘心這麽算了,衝順州知府使眼色。


  ??順州知府會意,幫襯道:“王爺,您看會不會是有人和我們暗中作對?”


  ??平王執起筷子吃了一口白切雞,“怎麽說?”


  ??順州知府道:“王爺之前不是在拉攏天一門麽,一直都沒成功,本來這方圓就是個迂腐的性子,不好談攏,如今我們的人又得罪了他,豈不是要更難……”


  ??平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慨歎:“是啊,要是人人都像你們這麽識抬舉,本王又何必這麽勞心費力。”


  ??“嘿嘿,那是那是。”


  ??閣主見平王撂了筷子,趕緊起身給他遞上一盞茶,“跟著王爺定然能有所作為,不知道這些不識抬舉的人倔得什麽勁。”


  ??平王瞥他一眼:“江湖人麽,難免有些江湖氣節,硬骨頭不好啃,啃下來才更香,本王還是打心底敬佩的。”


  ??沒人扇他巴掌,閣主卻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這是變相說他骨頭軟?

  ??隻好陪著笑臉轉移話題:“聽說王爺的……好友過陣子要從西戎過來了,到時候老夫再送幾個調教好的人過去,給王爺長長臉。”


  ??平王隨意點了點頭。


  ??此間,汪小溪一直站在他身後斟酒夾菜,十分安靜。


  ??餘魚耳力好,隱隱約約聽了這番對話,愈加站不住了。


  ??聽這意思,平王不僅和某些“識抬舉”的江湖人過往甚密,還和西戎人有往來?七老爺子他們會淪落到永安乞討和前些年西戎一直騷擾本朝邊境脫不開幹係,西戎騎兵可是仇人!

  ??那廂,平王喝完了兩盞茶,抖了抖衣服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


  ??其他人聞言哪敢再吃,紛紛放下筷子陪著起身。


  ??順州知府殷勤道:“王爺,房間都收拾好了,我帶您過去。”


  ??閣主立即衝汪小溪使了個眼色,汪小溪會意,轉身跟在平王身後亦步亦趨。


  ??這是要他跟著過去伺候?餘魚忍不住叫了聲:“大哥!”


  ??平王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問閣主:“這也是你們閣裏的人?”


  ??領路女子沒料到餘魚會膽大到突然開腔,嚇了一跳,忙拉著她齊齊跪下,指了指汪小溪道:“回稟王爺,這是他妹妹,今兒剛入閣的。”


  ??閣主聞言眼皮子一跳,亦對平王道:“是,王爺,自己人。”


  ??女子因撒了謊,不敢抬頭,幾滴冷汗順著脖子流到胸前,大夏天的激得她不寒而栗。


  ??汪小溪是閣主點頭帶進來的,這丫頭可不是,如果被王爺知道她私自帶了外人進來,她頭點地不要緊,閣主也要跟著受牽連!

  ??是以她隻能撒謊,閣主為自保也隻能跟著默認。


  ??此時她無比後悔,原本此舉隻是為了討好汪小溪,好讓他今後更聽自己的話,卻沒料到他妹子會有這麽一出,隻怪自己貪圖汪小溪的顏色!

  ??看來不隻男人會色迷心竅,女人見了美色也會豬油蒙心。


  ??她臉色發白,連連磕頭:“這丫頭新來的,不懂規矩,出言無狀驚擾了王爺,是紫秀管教無方,請王爺一並降罰。”


  ??平王平靜地看了一眼汪小溪,沒說話。


  ??汪小溪上前一步,埋怨餘魚道:“都幾歲了,怎麽這麽不懂事,你先回家去。”


  ??餘魚犯了倔:“我等大哥一起。”


  ??平王上下打量了她半晌,笑道:“小丫頭天真可愛,無妨,既是閣裏的人,便一起過來吧。”


  ??餘魚一聽,趕緊爬起身走過去站在汪小溪身邊。


  ??汪小溪低聲道:“你可真能添亂。”


  ??餘魚憋氣:“不識好人心!”


  ??汪小溪心下一暖,卻故意眯眼瞅了她半晌,“你到底擔心什麽,爺像是那種挨了欺負也不吭聲的人?”


  ??……


  ??順小徑走了片刻便到了客房,門口早有兩個俊俏的小廝在迎接,一見平王都競相上前來服侍。


  ??平王嫌棄地一揮袖子甩開,兩個小廝不甘心地對視一眼,神色黯然地退了下去,臨走還狠狠瞪了汪小溪一通。


  ??汪小溪得意地一揚下巴,惹得那兩人敢怒不敢言,平王眼尾一掃正好瞧見了,竟然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這孩子一顰一笑都十分生動,一本正經的模樣配上這狡黠的小動作,更惹人心喜——那人也是這樣,明明是個大家閨秀乖乖女,卻古靈精怪,骨子裏寫滿離經叛道。


  ??順州知府見平王微笑,暗道這回極樂閣可找對了人了,除了那人,總算又有一個入了王爺的眼。


  ??招待王爺的房間寬敞奢華,進了屋珠光寶氣眼花繚亂來不及打量,先看見正中一個碩大的浴桶。


  ??不知裏頭加了什麽香薰,弄得整個房間都沾染了這味道,走近了一看水麵上還飄著一層粉白色的花瓣。


  ??平王伸手撩動水花,似乎很滿意。


  ??這也太……餘魚撇撇嘴,尋常姑娘家洗澡都沒這麽誇張,平王一個大男人怎麽比女人還細致?


  ??順州知府嘿嘿一笑,關門前不忘討好:“王爺,您早些歇息罷,有事盡管吩咐,門口有人,要是伺候不周您就叫我,我親自來,甭管什麽時辰。”


  ??平王微微頷首,順州知府安心地走了。


  ??屋裏就剩下三個人。


  ??餘魚沒伺候過貴人,不知道現在是該跟平王扯會兒家常,還是該勸他趕緊歇息。


  ??正尋思著,平王把雙臂一張,示意更衣。餘魚反應快,兩步走上前去要搭手,卻見平王眉頭皺了皺,“你去把床鋪了,這邊不用你伺候。”


  ??“……是。”


  ??餘魚憋氣回身去鋪床,把那鴛鴦戲水的床單被褥抖得啪啪響,仍能聽到平王柔聲細語地詢問汪小溪多大啦,家裏還有什麽人雲雲。


  ??汪小溪恭恭敬敬地答了,隻不過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麵不改色地胡謅是汪小溪最拿手的本事,但當他說出那句“如不限製年齡,爹爹也想要入閣”時,餘魚還是險些笑出聲來。


  ??正憋笑,身後忽然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撩水聲,她心裏一驚——不是吧,這就洗上了?可真不忌諱,這兒還有個大活人呢!

  ??男人洗澡,她臉皮再厚也不能轉身,隻好把個被褥翻來覆去地抖落鋪了幾個來回,一邊奇怪這兩人怎麽都不說話了。


  ??正納悶,忽然聽到一聲輕笑,隨後背後被幾滴水濺濕了。


  ??“小魚兒,怎麽不敢回頭,怕看了爺的身子爺讓你負責啊?”


  ??汪小溪在洗澡?


  ??可屋裏就一個浴桶,難道是在和平王共浴?餘魚倒吸一口冷氣,不敢想象那畫麵。


  ??不對——若平王還在,汪小溪怎麽敢這麽大大咧咧地說話?餘魚急忙回過頭,隻見平王穿著中衣在地上躺著呢,看樣子暈過去有些時候了。


  ??再看浴桶裏,汪小溪露著個肩膀子懶洋洋地趴在桶沿上,直往身上撩水。


  ??辦正事查案中,這人居然還有心思泡澡!餘魚看了火大:“也不怕他們給桶裏頭下藥!”


  ??汪小溪伸出食指比了個“噓”,衝門外努努嘴,示意外頭還有守衛:“做戲做全套啊!再說這養顏的花瓣不用不白鋪了麽,要不你也進來泡泡?”


  ??不待餘魚罵他,他突然臉色一變:“壞了,這裏頭好像真有藥。”


  ??說著“嗯嗯啊啊”地叫喚了幾聲。


  ??餘魚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知道他是裝的,還是臊得滿臉通紅,“你還要不要臉!”


  ??汪小溪毫無廉恥之心,不僅做作地捏著嗓子咯咯直笑,還仰頭對著空氣道:“王爺,您可真厲害……哎喲,慢著點兒啊,人家可是第一次。”


  ??餘魚麵紅耳赤,煩躁地抬手捂起耳朵——這什麽人啊!

  ??“嘩啦——”汪小溪突然站起身來。


  ??餘魚想轉身來不及,隻得閉上眼睛:“暴露狂啊你!”


  ??汪小溪長腿一邁,從浴桶中跨了出來,他其實是穿了中褲的,不過裸了上半身而已,便對餘魚這過激的反應十分好笑,大踏步朝她走過來。


  ??餘魚閉著眼,察覺到眼前的光亮被擋住,隨後被人一拉,不禁低呼一聲,聽那廝在她耳邊低聲道:“再多叫幾聲戲才逼真呢!”


  ??餘魚耳朵癢癢的,伸手捶他:“要死了你!快走開,做什麽戲,還不快點兒離開這裏!”


  ??汪小溪搖搖頭:“戲才剛開始呢,露餡就不好玩了。你不是喜歡做俠女破案麽,難道就不好奇,一個王爺,怎麽會跟江湖人扯上關係了?”


  ??餘魚一聽,注意力又回到這上邊,想跟汪小溪說下自己的想法,汪小溪卻扯過條布巾胡亂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垂頭看她:“算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迎上汪小溪灼灼的目光,餘魚有些不自在,之前沒發現汪小溪這廝這麽高啊,而且明明看起來沒什麽肉,怎麽脫了衣服跟穿上衣服完全不一樣……


  ??餘魚不合時宜地想起他說的那句"我還在長身體啊"。


  ??汪小溪見她發呆,笑了一聲,低下頭來,腦袋離她越來越近——這廝要幹什麽?感覺不太妙,她皺眉偏過頭:“那是想什麽的時候?”


  ??心想這廝若再靠過來一點就隻能賞他一個烏黑的眼圈了,這是他自找的,可別怪她心狠手辣,餘魚握起拳頭。


  ??“哈哈哈……”


  ??汪小溪看她表情不太自然,就知道這丫頭想歪了,忍不住笑倒在她肩頭。


  ??餘魚肩頭一熱,下意識想推他,卻聽他在耳邊低聲道:“想接下來怎麽辦啊,憐憐有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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