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界饑荒
待到天上的烈日稍稍黯淡一些，郝壞也醒來了，收拾好東西便和伍月又開始趕路。伍月將綁成麻花的小黃狗背到自己髒兮兮的布包裏，父女二人一路有說有笑。
??約莫走過兩三裏路之後，蜿蜒而上的道路旁躺著三具瘦骨伶仃的屍體，幾隻禿鷲在上空飛舞盤旋。
??郝壞父女走上前翻看，這幾具屍體無一不是瘦得皮包骨，他們的下身破爛的麻布褲子上還沾著斑斑黑色的血跡。
??“唉，活活餓死的。”郝壞搖頭，“估計餓壞了，吃了不少樹皮、樹根、草葉泥巴什麽的，脾胃消化不了，把腸子都生生戳破了。”
??他又指了指那人褲子上的血跡，“死前估計便血了很長一段時間，這血跡都黑了。”
??煜天寧從布包裏探出腦袋，望向那幾具屍體微微皺眉，之前一心想死，都沒注意觀察過四周的景致，這下一看，才發覺不對勁。
??這深山老林裏，樹木大多被扒了皮，樹下還有隱隱被挖過的痕跡，四周的野草也不知被什麽東西啃過，凹凸不平。他突然想起幾天前撞樹時，幾棵樹輕而易舉被他給撞倒了，當時隻道是自己肉身堅硬如剛，原來，是那幾棵樹樹根早就被挖空了。
??再聯想到跳河時水裏無魚，郝壞父女枯瘦如柴，以樹根充饑……
??原來，人界正在鬧饑荒。
??“都怪仙界的豐武神尊，一出關就饒得凡界生靈塗炭。”郝伍月抱怨道。
??之前在山下時，她與爹爹遇到了一群來人界救助的仙門弟子，從他們口中，她總算得知人界的災難從何而來，隻是想不明白，那高高在上的神尊怎會如此自私狹義罔顧天下蒼生？
??聽到豐武神尊的大名，煜天寧眼皮一跳。
??那那那那……不是他自己麽？
??一百年前，他從碧海洹島出關，發現修為大漲，一時興起在碧海之上連放幾個大招……
??頓時地動山搖、海嘯衝天，驚得水中鮫人及仙宮天兵以大戰壓陣之勢趕往碧海一探，見是他出關，頓時跪倒一片。
??那之後他便被仙界封以豐武神尊的名號，這名號聽起來雖頗威武，但其實也就是仙界老祖宗之意，他每日什麽也不用幹，隻需不吃不喝不動用仙法就行。
??因為他這一閉關，就是漫長的五萬年，待出關之時，三界早已換天。他曾經認識的那些個狐朋狗友們，包括他那法力無邊、無所不能的師傅——鴻瀮大帝全部隕滅……
??明明年輕有為、風華正茂的他，不過閉眼睜眼間，就活成了仙界的老祖宗……
??那時，他隻想說。
??草泥馬。
??然而此刻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
??若人界這災難真是因他出關時引起，那麽此刻的時間應是回到了一百年前。
??這個世上有兩個他，一個是剛剛出關放了大招惹得人界生靈塗炭的豐武神尊，另一個是被仙界小仙算計輪回成一條狗的魔君煜天寧。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理清思緒的他一臉鬱悶。
??心裏繼續道。
??草泥馬。
??郝壞父女從自己髒亂的背包中掏出幾塊破布片，蓋到屍體的臉上，便開始繼續趕路。
??他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能為這些死人做的就隻有這些了。
??“小伍，往好處想，至少這山頭的屍體少多了，這都幾天了我們也才發現這幾具，證明情況還是有好轉。”怕孩子看了傷心，郝壞忙安慰。
??他們途徑的山下，那才叫人間煉獄呢。
??伍月點點頭，繼續跟著老頭爹爹趕路。她知道現階段遠沒到最糟糕的時候，等到山裏能吃的植被都吃完了，真正的慘絕人寰就會上演。
??當務之急，她們必須加快步伐，盡快趕往潘陽鎮，為鎮上的大戶人家朱家驅魔，以賺取報酬，度過這次危機。
??傍晚時分，斜陽西沉。
??郝壞父女來到一間荒廢的客棧前。
??郝壞揉揉走得發酸的膝蓋，“小伍呀，咱們今晚就去這客棧休息一夜，明早再出發吧。”
??伍月的目光轉向這間破敗的客棧。
??屋頂處處坍塌，蜘蛛網隨風而舞，灰塵灑落遍地。
??被綁成粽子狀的煜天寧也從破布包裏探出頭來，隻一眼，他便暗暗叫好。
??他此時雖隻是一隻沒有任何修為的小奶狗，但活了幾萬年的靈魂對這個客棧小小的異常還是能一眼洞察的。
??讓這裏的東西弄死這兩父女也好，這對父女一死，他就能安靜的自殺了。
??布袋裏的小黃狗掙紮起來。
??伍月將布袋打開，它依然左右扭個不停，嘴裏還發出“嗚嗚”的狗叫聲。
??“它這是怎麽了？”伍月和郝壞一臉疑惑。
??小黃狗用嘴咬了咬頸下的繩子，然後繼續委屈的“嗚嗚”兩聲。
??“原來是綁著不舒服呀！”伍月眼裏露出笑意。
??這狗，也不傻嘛。
??她微笑著解開綁著煜天寧的繩子，在繩子解開的一瞬間，小黃狗猛一蹬腿，掙脫伍月的手就向破敗的客棧跑去。
??“狗肉！”
??身後一聲驚懼的女音傳來，煜天寧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叫本尊狗肉是吧？看這回本尊不弄死你們。
??然後猛一轉彎，狗身消失在客棧中。
??“小伍，我們進去歇歇吧。”郝壞覺得腳酸，實在想快些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歇息。
??伍月有些猶豫，想到狗肉已經進去了，雖然它智力有點問題，但她也著實不能見死不救，畢竟也是一條性命。
??她壓下心裏越來越重的不安，和老頭爹爹一起走入客棧。
??刹那間，客棧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四周散發著濃鬱的菜香，食客們絡繹不絕、人來人往，好一副觥籌交錯的熱鬧繁華景象，哪裏還有半點破敗殘缺之感？
??“這這……這怎麽回事？”郝壞嚇得邁不動步子了，他雖是峰駝山一派屠魔弟子，但資質極差，還未學有所成就被門派趕下了山。平時打著峰駝山屠魔人的旗號坑蒙拐騙還可以，但真到了碰到“真東西”的時候，就隻能拔腿逃跑了。
??此刻，他想跑。
??“你不是有天眼嗎？怎麽事前不阻止爹爹進來呢？”郝壞對一側的伍月埋怨道。他收養的這個女兒自小就有天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這些年就是憑著女兒這雙慧眼，他逃過了不少“真東西”。
??伍月也害怕，她畢竟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可她更清楚自己這父親膽小如鼠、貪生怕死的尿性。他越怕，她越不能表現出害怕，表麵她雖依賴他養育，實則她是他的主心骨。
??“老頭爹爹先別急，我們看看情況。”
??郝壞覺得渾身不由自主的發抖，一個妖魔鬼怪都搞不定，這特麽是一整個客棧的妖魔鬼怪啊，能不急麽？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看什麽情況，當務之急趕緊跑。”
??“爹。”伍月拉住他，“狗肉還沒找到呢！”
??“找什麽狗肉。”郝壞恨鐵不成鋼，轉身就想溜出客棧，客棧門口幾個食客站得筆直，麵無表情的將門給堵住了，他隻得又懨懨後退。
??“客官，是住店呢還是打尖呢？”店內一個小二嬉皮笑臉的迎了過來。
??聞到四周那久違的肉香，伍月隻覺得肚子裏空得難受，“想吃點東西，但是我沒錢。”
??“小妹妹，我們不要你的錢，隻要你們留下來給店裏做點活計就可以了。”小二說著，熱情的拉著伍月和郝壞坐下。
??二人如坐針氈。
??不一會兒，小二端上滿滿一桌菜。郝壞定睛一看，乖乖，有紅燒肘子、烤鴨、燒雞腿……
??這都是饑荒之年他們想都不敢想的食物啊。
??郝壞吞了吞口水，要不，嚐下？
??伍月指著麵前的清湯麵條，小聲道，“爹爹，這是人的頭發。”
??又指了指那盤紅燒肘子，“這是人的腳掌……”
??郝壞顫顫巍巍的擦了把汗，“小伍呀，咱們還是想辦法逃吧。”
??伍月一臉無辜，“鬼太多，逃不出去。”
??郝壞幾乎要發抖了，他最怕鬼了。
??這時，一個長得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的跑到伍月這一桌。
??“你們新來的？”男人壓低聲音問。
??男人一出現，四周原本津津有味吃著食物的食客放下了筷子，紛紛轉過頭麵無表情的看向伍月這一桌。
??郝壞父女一陣頭皮發麻。
??伍月硬著頭皮回答，“剛來，你是誰？”
??男人聲音壓得更低了，仿佛怕四周的食客聽到，但四周的食客明顯都在盯著他，顯然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他們都能聽到。
??“我是這家店的掌櫃，我叫蒙三。”男人頓了頓，“這店裏全是鬼，趁天還沒全黑，你們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說完，蒙三便一臉驚恐地跑出了客棧。食客的目光隨著蒙三的移動而移動，直到在大廳中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後，才恢複了交談，繼續大塊朵碩的吃著食物，仿佛他沒來過一般。
??詭異至極，伍月皺眉。
??郝壞看了眼窗外越來越黑的天空，“小伍，馬上就要天黑了。”
??此時，店裏的廚師端著一個巨大的盤子來到大廳中央，將蓋在盤子上的鍋蓋打開之後，郝壞父女才看清，盤子裏趴著奄奄一息的小黃狗。
??“各位客觀，今天的重頭菜——紅燒狗肉！”廚師師傅介紹著，四周立馬響起一陣歡呼聲。
??與此同時，廚房處傳來一聲慘叫。
??窗外一片漆黑，夜已悄然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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