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檢察官大人，我是冤枉的
溫暖和秦簡早早到了h市看守所。因為第一次來看守所，溫暖本著緊張又好奇地心情打量著四周。在辦理完提押手續後，溫暖和秦簡穿過層層鐵欄，在檢察官訊問室1號房間坐定。
溫暖總覺周圍彌漫著一種陰森森氛圍，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因為犯罪嫌疑人還沒有來，溫暖主動和秦簡寒暄道，“沒想到看守所這麽陰森森的。人果然不能做錯事。”
“你現在是檢察官助理，別表現出一幅做賊心虛的樣子。”
“哦。我知道了。”溫暖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她的手還是不自覺地環抱，在雙臂上上下搓動。
“訊問提綱帶了嗎？給我看看。另外，相關東西準備一下，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就在溫暖還在忙著準備工作時，犯罪嫌疑人李勇已經在鐵欄那一頭坐定。溫暖打量了一下鐵欄那頭的李勇，40歲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材、微胖，眼神中透露著呆滯、委屈，看上去就時一幅純潔善良、老實巴交的良民樣，她實在沒辦法將眼前這個李勇和狡猾的毒販聯係在一起。
秦簡簡單向李勇介紹了一下他和溫暖的身份，並簡單告知了李勇具有的權利，也希望李勇能夠配合檢察機關完成訊問工作；並告知李勇如果公安機關有刑訊逼供等違法情況的，可以一並向檢察機關反應。
“溫暖，你開始吧。”
溫暖定了定神，理了理思路，清了清嗓門，“犯罪嫌疑人李勇，我現在有一下幾個問題需要問你，請你如實告知。”
“好的。溫大人。”李勇就像學生時代聽話的優等生一樣給了溫暖一個肯定的回複。
這讓溫暖大感意外，出發前她想象過一百種李勇各種抵死不認賬的模樣；萬萬沒想到李勇竟然這麽乖順。溫暖案子慶幸了一把，手上卻在摸索之前準備的訊問提綱。可是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正當她有點著急上火時，秦簡把訊問提綱遞給了她，“你在找這個嗎？”
“額，你幹嘛偷偷拿走我的訊問提綱，都不和我說一下？”溫暖給了秦簡一個眼神殺。
“小姑娘你是魚嗎？隻有五秒鍾的記憶，這是一分鍾前我向你拿的。”
“哦。。”溫暖清了清嗓門，“李勇，你先簡單交代一下你和李燕販賣毒品的事情。”
“溫大人，李燕是我的親妹妹，我和她還有高峰住在一起，我主要負責給他們做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們兩個在販毒，我也是到了那天公安來家裏搜查，才發現房間裏有這麽多毒品的。但是我真的沒有販毒，請溫大人明鑒。”李勇一臉真誠地說道，眼神中還帶著哀怨、無辜和委屈。
溫暖當場懵了，但是她記得李勇在公安的筆錄中有交代自己設限販毒的事情，她不禁反問道，“那你怎麽在5月13日的公安訊問筆錄中交代，自己幫李燕販毒的事情？”
“溫大人，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妹妹有艾滋病，我是為了照顧她，我才搬去和她一起住的。但是他們在做什麽，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妹妹在販毒，我怎麽可能還會讓她繼續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何況是犯罪呢。”李勇略帶激動地說。
“那你怎麽解釋公安訊問筆錄的事情？”溫暖已經被李勇套進去了，但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溫大人，我是一個文盲，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還是公安寫好讓我照著樣子描上去的，我怎麽會知道訊問筆錄裏寫了什麽？”
溫暖徹底懵逼，她向秦簡投去求救的眼神。秦簡定了定神，對著李勇問道，“犯罪嫌疑人李勇，這個筆錄公安有沒有讀給你聽過？”
“讀過的。”
“那這份筆錄上記載的你涉嫌兩起毒品的分包散賣，公安是否有讀給你聽過？”
“讀過。”
“那你是否承認你這兩起分寶散賣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的事實？”
“不承認。”
“那你怎麽解釋這份筆錄？”
“秦大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當天晚上，公安突然上門來搜查我妹妹的房子，當下就把我和高峰抓到了派出所。到派出所後，幾個公安人員就把我打了一頓。然後他們逼我這麽說的。我真的沒有做過。”李勇略帶哭腔，有點激動地回複道。
“李勇，按照你剛剛的說法，是公安先把你打了一頓，然後你才不得不這麽招認的？”
“嗯。”
“根據你的如所體檢報告，你體表並沒有損傷，你有沒有其他證據證明公安虐打你的事實。”
“沒有。但是，秦大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真的隻是處於哥哥對妹妹的疼愛，我才住在我小妹那裏照顧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販毒。”李勇突然開始慟哭。
溫暖心裏也開始泛酸，她覺得李勇真的是一個好哥哥，但知道妹妹得來艾滋病，就這麽貼心地照顧妹妹的生活。她用餘光掃了一眼秦簡，發現秦簡的眼神非常淩厲，完全沒有一絲感動的情緒。溫暖不禁感歎秦簡還真的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啊。
“李勇，我能夠理解你作為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但是你這份筆錄是在你進入看守所後第五天做的，根據同步錄音錄像，你當時是自願交代了上述犯罪事實，公安並沒有刑訊逼供。你在公安階段做了犯罪交代，到了檢察環節，你就不承認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如果在檢察環節否認上述犯罪事實，那麽到時候我們在起訴的時候可以以此要求法院對你做從重出罰。”秦簡的話語邏輯縝密，語氣剛正有力，恩威並用，這讓溫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竟然這麽容易就被李勇帶坑裏去了。
李勇收了收自己的眼淚，他繼續哀怨道，“秦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我妹妹在販毒。至於你說的那兩起販毒，我當時就和公安說過了，我確實幫我妹妹送過兩次東西給錢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品。”
“那你當時幫李燕送東西給錢華的時候，那個東西是怎麽包裝的？”
“是一張餐巾紙裹著的。”
“你沒有打開來看過？”
“我打開來看過，但是我不知道這個是什麽東西。”
“李勇，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這樣抵死不承認是沒有用的。我希望你說實話。”
“秦大人，我說的都是實話。那兩次，我之所以幫我妹妹送東西給錢華，是因為我妹妹突然犯病了。你也知道，我妹妹有艾滋病，她已經是晚期了。那兩天，她剛好肚子痛到下不了床，但是她哭著求我讓我把東西送給錢華。我想想看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答應了。”
“如果隻是普通的東西，你妹妹為什麽要哭著求你？還有，你接過東西後，你就沒有問問你妹妹是什麽東西？”
“秦大人，我妹妹當時都痛得下不了床了，我哪還有心情問她這種問題。我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幫我妹妹把東西送給錢華，然後立馬回來照顧妹妹。秦大人，希望您能理解一個哥哥疼愛自己妹妹的心。”李勇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疼愛妹妹的好哥哥，這深深說服了溫暖，溫暖不由為這麽偉大的哥哥點讚。
“李勇，你因為販毒被判刑兩次，一年前才剛從牢裏放出來；你因為吸毒被社區戒毒三次。你告訴我你不認識毒品？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現有證據足以證實你涉嫌上述兩起販毒，如果你繼續這麽不講實話，那麽我覺得沒有必要再繼續本次訊問。希望你自己把握好機會。”秦簡的語氣比剛剛嚴厲了幾分，眼神中甚至有幾分殺氣。
李勇沉默了。
過了幾分鍾，秦簡問道，“李勇，我再問你一次，你是否涉嫌上次兩次毒品販賣？”
“秦大人，我是幫我妹妹送過兩次東西給錢華。當時我發現我妹妹讓我送的是毒品，我就和她說我不去送。因為我剛從牢裏出來，我實在不想因為販毒再進去。但是我妹妹一直哭鬧著求我讓我去送，加上當時她身體狀況又這麽差，我很害怕她會出事，所以就幫她送了兩次東西給秦華。”
“你說的東西是指什麽？這兩次送貨的時間、地點？怎麽交易的？分別送了多少？”
“我說的東西是冰毒。時間我有點記不起來了，好像兩次都是三月上旬，時間隔得很近。每次都是我騎著車到錢華樓下，秦華下來拿毒品的。每次都是五顆冰毒。”
“一顆冰毒是多重？”
“這個我不是不知道。這個要問我妹妹。”
“好的。那你妹妹和高峰是什麽關係？”
“好像是戀人關係。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妹妹和高峰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怎麽在一起的？”溫暖不解地看著秦簡，她怎麽都不明白為啥秦簡對一個犯罪嫌疑人的私生活這麽感興趣。
“說起我妹妹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哎，我們兄妹人的命都好苦。。。。。”李勇開始大倒苦水，他從自己因為家境貧窮讀不起書到長大後出來打工，好不容易娶了媳婦生了兒子，結果沒兩年媳婦就因為交通事故被撞成了植物人，但是肇事者跑了。他又是一個文盲，又急需要錢，就開始去販毒；後又因為壓力大染上了毒品。但是運氣又很背，每次一販毒就被抓。
秦簡認真地聽著李勇碎碎念他的悲慘過往，中間沒有一絲打斷，甚至還對李勇的生活遭遇表示了同情。溫暖看了看手表，李勇差不多講了一個多小時自己的成長史，她正了正自己的坐姿，繼續聽李勇講述。
在李勇講完自己整個人生軌跡後，秦簡適時地引導了話題的方向，“李勇，你其實是一個很善良很老實的人，你之所以今天走上這條道路，起因是處於你對你老婆的愛，也是因為你年少時家境貧窮沒有讀過什麽書。這裏有一部分是社會的責任，但是有一部分也是你自己的責任。每個人都會遇到窘境，但是是不是一遇到困境就必然走上犯罪的道路？甚至，一遇到困境就開始吸毒作踐自己。李勇，你也是為人父母的，你應該知道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你也希望給你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希望給他做一個好榜樣，你現在這樣有吸毒又販毒，你讓你兒子怎麽自處？所以，多為自己的兒子想想，希望你這次能夠正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次出去以後好好做人從新開始。你要相信人生從什麽時候開始都不晚。”
秦簡的話語深深震撼了溫暖，她開始意識到檢察官這份職業不是簡單地打擊犯罪，他還承擔地教育犯罪，引導犯罪嫌疑人走回正途的重要使命。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離一個合格的檢察人員還很遙遠。
“嗯，謝謝秦大人。我也希望這個案子能夠早點判下來，早點去監獄接受改造。”
“李勇，你妹妹李勇和高峰的情況你知道嗎？”
說起李燕，李勇又開始抹眼淚。他哭哭啼啼地又講了毛一個小時。故事的大梗是李燕和他老公因為吸毒染上了艾滋病，他老公已經去世，就剩下李燕一個人。後來李燕來h市打工，認識了高峰，並和高峰成為戀人。但是高峰是個小白臉，老是拿著李燕的錢去外麵嫖妓，兩人因為這個吵過很多次架。李勇幾次勸李燕離開高峰，但是李燕因為太愛高峰，一直舍不得分手。後來李燕告訴李勇自己有艾滋病，李勇聽後不再反對李燕和高峰交往，並留在李燕的租房內照顧李燕。李燕和高峰經常一起進進出出，但是他們去做什麽李勇不清楚。李勇問過李燕他們出去做什麽，但是李燕從來不肯告訴李勇。
“好的，那今天的訊問就到此結束。我們待會把訊問筆錄打出來讀給你聽一下，你核對一下，如果沒有問題就簽字畫押。”秦簡指示溫暖做接下來的工作，自己則走到鐵欄前麵，點燃一支煙遞給李勇。溫暖蠻驚訝秦簡這個行為，要知道這是不符合看守所規定的。李勇從秦簡手中接過煙，開始大口大口地抽。
等辦完所有手續，走出看守所，溫暖望著久違的藍天，張開雙手，用力地吸了一口外麵清爽的空氣，不由感歎道，“自由真好。”
“溫暖，你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幾個錯誤嗎？”
“我知道，我就是對敵鬥爭經驗不夠，所以容易被忽悠了唄。”溫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你今天犯了三個錯誤：第一，沒有仔細審查公安提綱的卷宗材料。但凡你仔細審查材料，你就可以發現李勇一開始說的話都是沒有依據的。第二，你訊問提綱寫的完全沒有邏輯可言。一會問這個一會問那個，你設計的訊問提綱必須是環環相扣，才能還原整個案件事實。你自己都問的毫無章法可言，那犯罪嫌疑人隻會帶著你逛花園。第三，你的麵部表情波動太大，喜怒哀樂明顯表現在臉上。你這樣怎麽可能鎮得住犯罪嫌疑人？”秦簡提出的三個問題針針見血，溫暖不得不承認怪不得秦簡能夠年輕輕輕就成為檢察院最年輕的員額。
“其實，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為啥你會願意聽李勇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個和我們提審的內容完全沒有關係啊？”
“其實，我們在看案卷材料的時候，就應該通過案卷材料去分析每個犯罪嫌疑人的特點，這樣你訊問時候才能對症下藥。李勇是一個文盲，他沒有接受過什麽教育，他的是非觀和價值觀比較直白。我想要從他口中知道李燕和高峰的事情，就必須先取得他的信任。而取得他信任最好的方式就是傾聽他的故事，理解他的故事，讚揚他的品質，同情他的遭遇。。”
“原來是這樣，你這樣簡直就是攻心啊。。”
“這個叫訊問策略。”秦簡不屑地撇了溫暖一眼。
“那你為啥要問李燕和高峰的私生活，你不像這麽八卦的人啊？”
“這個問題，你明天就知道了。”
“哦。最後一個問題，你為啥最後給李勇點了一支煙，你明明不抽煙為啥會帶著煙來看守所，而且你明明知道給犯罪嫌疑人抽煙是違反規定的。”
“其實，吸毒的人在看守所關久了，普遍都會有煙癮。而且一支煙就能讓犯罪嫌疑人覺得你關心他，何樂而不為？”秦簡狡黠地看了一眼溫暖，他覺得眼前這個傻白甜小姑娘要成長為一個和惡勢力作鬥爭的檢察官，真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哦，你怎麽這麽壞。這麽利用人性的弱點。讓我對你僅有的好感蕩然無存。”
“我不需要你的好感。謝謝。”說話，秦簡顧自己瀟灑地走了，留給一個背影讓溫暖追趕。溫暖看著落日餘暉下秦簡修長的背影，不禁有點熱淚盈眶。她不明白今天的自己是怎麽了，她定了定神，勇敢地追上去，和秦簡並肩走在回單位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