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病

  瑟瑟這幾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賞花宴已備得差不多,不需要她再去幫忙,書房裏也不用當值,日子一下子閑了下來。她拿了本《異域誌》閑看著,字兒卻一個個跳著,入不了眼。


  好在,不用麵對林懷瑾,但是,卻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怎麽辦。也許書房是待不了了,可自己也不認識什麽人,能將自己安排個別的差事。何況一個忤逆主子的奴婢,又能去哪裏呢。


  林懷瑾那邊始終沒什麽動靜,偶然見一次德生,也是麵色古怪,卻什麽都沒說。她惴惴不安,總覺得頭上像懸著一把鍘刀,不知什麽時候會落下來。


  燕草近日裏總是心神不寧,沒有多問瑟瑟的差使,倒讓她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心虛。


  燕草是除了林懷瑾外,她最不想麵對的人。她從入府便受燕草照顧,兩人相互扶持到如今,燕草對林懷瑾的心意更是沒有比她更清楚的。


  瑟瑟望著窗出神。琉璃兔子燈不知道被收到哪裏,窗邊空蕩蕩的,曾經放兔子燈的地方比其它地方要幹淨些。那抹透白的幹淨泛著光,灼傷了她的眼,提醒她那盞燈如同林懷瑾純澈透亮的心,鄭重地送給她,卻被她親手推了出去。


  屋子裏愈發憋悶,她放下怎樣也看不進去的書,出門透透氣。


  青磚灰瓦,四四方方的院落,每個角她都熟悉。她慢悠悠轉著,心裏的憋悶卻透不出來。


  小的時候,不開心了便到城外吼一嗓子,或是在街上跑上幾圈。隻要不在人多的地方討嫌,便不會挨打受罰。如今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院落裏,行止有矩,進退有儀,隻能慢慢踱步,還有許多地方不能去,再不能如從前那般隨意。


  她踱到天井,眯眼抬頭看,恰巧看到一群灰撲撲的鳥兒盤旋,像極了她去年秋天見到的那一撥。不知它們從何處來,又去往何處。


  總歸比她自由。


  她輕輕笑了,暗罵自己不知足。曾幾何時,隻求些許溫飽便足,如今不愁吃穿,倒想要自由了。


  回來便起了高熱。


  許久不曾生過病,早就忘了生病是怎麽滋味。燕草給她灌了藥便去當差了,瑟瑟閉眼躺著,頭昏沉沉的,渾身都在痛。許久不曾這麽難受,一時間茫茫然,竟不知身處何處。


  恍惚中,自己化作了鳥兒,飄飄然展翅飛於空中,卻莫名其妙被人揪著腳拽了下來,在地上撲騰。


  便聽那拽了她腳的人道:“我要將她帶走。”


  另一人說:“還不到時候,如今那賊子下了旨,三月後流放,到時……”


  那拽了她腳的人立馬打斷:“不行,她如今處境越發艱難,現下再走已是晚了。公子憂心如焚,命我先將她帶至自歸山等候。”


  “自歸山雖厲害,怕也互不住她。何況她也不能離了主子身邊,你們自歸山想要她,圖的什麽?”


  “哼,狗咬呂洞賓,我們公子若真要圖什麽,你們一群破落戶也給不起。”


  “放肆!你竟敢如此無禮!”


  瑟瑟被那兩人吵得心煩,越發使勁撲騰,腦中清明了一些,身上卻難受得更厲害了。朦朧中,她又跌入另一個夢境。


  她左右看看,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案幾前,案上燃著臥羊銅燈,麵前攤著《異域誌》。


  對了,她好像在讀《異域誌》。她拿起書,就著燈光往下讀:“扶桑國……無城郭,民作板屋以居。風俗與太古無異。人無機心,麋鹿與之相親,人食其乳則壽罕疾,得太陽所出生氣之所薰炙故也。然其東極清,陽光能使萬物受其氣者,草木尚榮而不悴,況其人乎!”

  她頗有些神往:“草木四季皆榮,人無心機,世外桃源不過如是。”


  突然有個少年道:“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便有心機,哪裏真有那種世外桃源?不過,據傳齊永元元年,扶桑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此國多扶桑木,故以為名。國人食扶桑,實如梨而赤,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綿。然是否真有此國,卻眾說紛紜。”


  瑟瑟抬頭看去,隻見屋內的榻上坐了個華服少年,手中也握了卷書,閑閑倚在榻上,見她望來,便衝她粲然一笑。


  她看不清那少年麵容,卻也知道那笑容極是燦爛,似受到什麽蠱惑一般,她緩緩起身,朝那少年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那少年的麵容似被雲霧遮蓋一般,看不真切,但她卻覺得安心非常,拉著他問:“不知那扶桑什麽滋味,好不好吃。”那少年點她額頭:“饞貓,就知道吃。若有機會,我們便一同去看看。”


  那玉蔥樣的指尖點在她額頭,卻不急著離去,反而慢慢摩挲,帶著一絲清涼。瑟瑟睜開眼,眼前雲霧散去,那少年墨如點漆,略帶些焦急地凝視著她,似在等她的回答。她貪婪地看著他的臉,越看越是好看,連他耳根處漸漸泛上的紅暈都顯得格外可愛。瑟瑟握住他的手,笑道:“好,我們同去。”


  那少年麵上卻帶了些困惑:“去哪裏?”


  瑟瑟瞪大了眼往四周張望,隻見屋裏陳設簡單,哪來什麽案幾竹榻,分明是在自己屋內。也沒有那兩個吵吵嚷嚷說些莫名其妙話的人,隻有林懷瑾獨自坐在床邊,而自己正躺在床上,手中還緊緊抓著林懷瑾的手。


  她嚇了一跳,腦子清醒了不少,慌忙鬆了林懷瑾的手,卻被他反手握住,眼中柔情繾綣,絕麗不可逼視。


  門外傳來燕草遲疑的聲音:“德生,你怎麽在這?世子今晚不是在宮裏當值麽?”


  德生道:“我正是在這裏等你,世子爺衣裳髒了,忘了帶備著的,回來換一身,你快幫我去找一身來,世子爺一會便回來換了走。”


  燕草嗔道:“當了多少年差了,還能忘了帶備著的衣服,真是該打,快隨我來吧。”


  瑟瑟自聽到燕草聲音便不敢出聲,默默掙紮,想將手抽出來,卻病弱無力,掙了兩下沒掙脫,反被林懷瑾握得更緊了。


  林懷瑾俯身,在她耳邊道:“瑟瑟,我知道你顧慮什麽,你給我些時間,我一定不讓你受任何委屈。”


  他的氣息浮在耳朵邊,酥酥癢癢的,說的話似被蜜浸過,香甜芬芳,讓人無法拒絕。


  瑟瑟愣愣地看著他,回不過神來。林懷瑾複又將她的手貼在臉上,笑意盈盈:“瑟瑟,你心裏是有我的,我很高興,太高興了……從來沒這麽高興過……”


  他親親她的額角,忍了忍,終究隻停留在她額角:“你隻要安心信我、等我就好,以後我們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


  他的話帶著些許蠱惑,瑟瑟不由點了點頭,他臉上笑意更勝,捏了捏她的臉,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瑟瑟摸摸臉頰,似是還能感受到他的觸感,燕草和德生不知道去了哪裏,她想到林懷瑾的話,心裏出乎意料的平靜。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想做好什麽事,一定能做得十分妥帖。他讓她信他,她便安心信他吧。


  瑟瑟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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