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秋夕

  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鬼壓床一般,總覺得有人站在身邊看著她,卻又醒不過來。如夢魘般,耳邊傳來破碎的低語。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那乳娘已被林文璟找到,公子吩咐我現在就帶她走。”


  “不行!現在走,走去哪裏,能做什麽?主子還被關著。”


  耳邊傳來破空之聲,瑟瑟掙紮著醒過來,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隻有燕草均勻的呼吸。隻是一場夢。她長舒口氣,翻了個身。


  秋夕腳傷養了兩三天,瑟瑟冷眼看著,倒有些佩服她做戲做足了全套,心中對她越發提防。說來,她更喜歡與翡翠這樣的人相處。雖然不喜彼此,但隻要擺清利害,便能相安無事。並且,翡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周氏,總是為林懷瑾著想的。而秋夕就不同了。


  翡翠不喜歡她,瑟瑟可以理解。翡翠的一言一行背後實際都是周氏的態度。她沒指望通過自己一番話便能改變周氏對自己的看法,故而她當日說那些,其實是借翡翠之口說給碧絲幾人聽的。


  至於秋夕。她就如潛伏在草叢中的蛇,不知什麽時候便會跳將出來咬人一口,偏又裝作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瑟瑟與她無甚交集,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針對自己。


  瑟瑟從周嬤嬤那裏旁敲側擊到碧絲討厭燕草的原因,不過是不喜歡燕草見天兒往林懷瑾麵前湊的小心思。如果秋夕對林懷瑾有心,為什麽不像碧絲那般看不過燕草,反而挖坑給她呢?瑟瑟想不明白,隻覺得秋夕心思深沉,根本無法知道她想些什麽,又能做出些什麽來。


  林懷玨就沒秋夕好得那麽快了。瑟瑟當時砸得有些狠,他躺了一個月養好外傷,一起來仍覺得頭暈想吐。也不知他那晚被人下了什麽藥,醒了後全然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為什麽出現在那個地方,隻一口咬定自己是喝多了,令周雲卿和瑟瑟都鬆了一口氣。周氏大刀闊斧地處置了許多人,將那晚跟出去的小廝盡數發賣,又將林懷玨院子裏的丫鬟又換了一層。


  府裏那些潛藏在下麵的暗流與弊病逐漸浮上明麵,在這種境況下,周氏竟然要辦賞花宴。


  燕草卻十分高興:“世子近日裏謀了差事,府裏也該高興高興了。”


  瑟瑟問道:“世子謀了個什麽差事?”


  燕草兩眼放光:“都說國公爺近來辦差很得聖上喜歡,聖上便命國公爺帶世子進宮見駕,又讚咱們世子是‘國之羽翼,如林之盛’,賜了世子騎都尉一職,掌監羽林軍。”


  瑟瑟了然。天子近臣,何等光榮,難怪得周氏最近揚眉吐氣。有林懷玨草包在前,更是將林懷瑾這顆明星襯得熠熠生輝。


  “世子當了差,就該說親了。”瑟瑟看著一副與有榮焉模樣的燕草,提醒道。


  燕草稍一點撥便明白了,眼中的亮光閃了閃,滅了下去:“夫人辦這賞花宴……難道……”


  瑟瑟點頭。府裏積弊已久,周氏前段時日借林懷玨之事處置了不少人,卻是按下葫蘆起來瓢,直忙得焦頭爛額。在這種時候辦賞花宴,一是為了炫耀下國公府重得皇帝賞識,另一方麵約莫就是相看適齡的閨秀了。


  燕草不再言語,一臉黯然地看著那盞琉璃兔子燈。她極喜愛這燈,便把它放在顯眼的地方,時時看著。


  瑟瑟也不說話。有些事,燕草也該明白並早做打算了。這時候安慰是沒用的。


  “喲,這是怎麽了,氣氛這麽差,誰惹咱們燕草妹妹了?”秋夕推門進來。


  燕草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答話。瑟瑟自上元節出去看過一次燈,感悟頗多,心境開闊,隻覺天高地遠,肆意灑脫一些也無妨,更懶怠得應付自己不喜歡的人,故也不理她。

  秋夕眼珠一轉,笑道:“妹妹這兔兒燈真是精致,可惜我沒見過它亮起來的樣子,定是十分好看。世子對妹妹真是不同,這樣精致的燈,說送便送了。”


  燕草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衝她笑笑:“瞧我,想得入神了,沒有招呼姐姐,姐姐快坐。”


  秋夕含笑坐下來,又看瑟瑟:“聽說世子當了差後應酬雖多,可每日都要在書房待上一個時辰,不知有沒有跟妹妹說什麽有趣的事聽?”燕草聽她話裏不對味兒,連忙維護瑟瑟:“世子在書房都是看書寫字,又不是去談天的,再說,又能跟咱們做奴婢的說什麽。”


  秋夕眼光在燕草臉上逡巡,一副想說什麽偏又硬硬憋住的模樣。瑟瑟看著她那一臉欲語還休的模樣,不由狐疑,難道這秋夕竟是看上了燕草,故而對整天和燕草在一起的自己不忿?她想到從前好像聽說過哪家富戶家的小姐起初拚死不嫁,最後被自己成親五日的相公發現她與自己陪嫁丫鬟行閨房之樂的傳聞。念及此,她不由打了個寒噤,找了個借口出了屋子。


  屋裏,秋夕的興趣好似又回到了那燈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內造的燈,聽說這是淮海侯世子自己畫了張圖,讓內務府造出來的。這東西極費工夫,便是皇家也隻得五六盞。咱們世子激著淮海侯世子打賭,把它贏回來的時候,直把淮海侯世子氣得臉都青了。”


  燕草靜靜聽著,看著那燈的眼神仿佛像看著林懷瑾,柔得能滴出水來。


  秋夕一臉期盼地看著燕草:“這燈如此稀罕,可真教人羨慕。世子給妹妹燈的時候,可有說些什麽?”


  燕草一愣:“這不是世子親手給我的。”


  秋夕仿佛也愣了一下,又掩了嘴笑:“看我糊塗了,世子怎可能親手拿回來送你,那也太打眼了。定是德生給妹妹的了,不過那也一樣,誰不知道德生就代表了咱們世子的意思呢。”


  燕草心卻有些沉:“德生給了瑟瑟,讓瑟瑟給我……”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又是這麽精貴的燈,為什麽德生要讓瑟瑟轉交?燕草不願深想,拾了別的話題說了起來。秋夕似無所覺,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直到秦桑進來喊燕草:“夫人剛打發人來說世子今晚有應酬,回來要晚了,讓你熬點醒酒湯備著。”說完也不聽她答話,自顧轉身去了。


  秋夕不忿道:“她不過是個小丫鬟,對妹妹竟全無客氣。”


  燕草怏怏:“她老子娘都是有頭臉的人,我自是比不上的。”


  秋夕拉著燕草手,誠懇地道:“不過是狗眼看人低罷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院裏的人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待妹妹將來出人頭地,她們便會換一副嘴臉,到時才有好日子過。”


  燕草苦笑,現在再看那琉璃燈,甚是紮眼:“世子看不上我。”


  秋夕卻一臉不以為然:“妹妹的人才是這院裏最出色的,世子看不上你還看得上誰?隻我看呀,隻是世子不懂罷了。”


  “不懂?”


  秋夕點頭:“是呀,你看這院裏,哪個對世子不是恭敬著,世子又潔身自愛,從不去那些風月場所,怕是根本不懂女孩兒的心思。不如……”她聲音漸低,說到最後已幾不可聞。燕草不由自主,傾身過去細聽,臉卻越來越紅:“不成的,夫人若是知道,會打死我的。”


  秋夕一臉促狹:“夫人將你選來,不就是這個意思?世子不懂,你才應該多上上心才是呀。”


  燕草細細思量。秋夕也不再說,告辭去了。


  直到瑟瑟從周嬤嬤那轉了一圈回來,才發現燕草也沒有點燈,隻支著肘發呆。她點起燈來,燕草才回過神,想起自己還沒備下醒酒湯,趕忙跟瑟瑟招呼一聲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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