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晴天（二）

  今天是十一小長假的最後一天，這座被霧霾封印的城，罕見的突然晴天了。


  陽光你好，好久不見。


  姬楠合上雙眼靠在公園的長椅上，身邊放著剛剛采購完的食物和異煙肼片，感受著陽光在自己皮膚上雀躍地舞蹈，腦袋裏回放著青春期看過的裏關於陽光的片段。


  無論是周歲還是虛歲，都還可以麵不改色地自稱二十幾歲的姬楠，在離家七十公裏的準二線城市上班，拿著一份不高不低的工資，過著一段得過且過的生活，暫時遠離了家裏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炸彈。


  姬家，如姓，母親，姨媽，姥姥，一個個全是不老美人兒，除了自己跟表妹。姬楠從小就安慰自己，等你跟表妹老了，說不定就跟她們一樣美了。然而，老了是個遙遠的詞，在那以前，還有那麽多日子要去掙紮著挨完。


  再怎麽躲著七大姑八大姨，婚姻總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兒，嘴上再強都沒用，不早了，肥宅快樂的單身生活不能永遠持續下去，做不完的家務活，訓不聽話的熊孩子，氣不死自己的丈夫，陰陽怪氣的婆婆，瑣碎的生活遲早要將自己吞沒，不管母親她們看上去多麽光鮮亮麗。姬楠曾懷疑過，有沒有人在背後說過，姬家姑娘克夫。姥爺死於對越自衛反擊戰，太姥爺死於抗美援朝，父親在姬楠還不記事兒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姨夫是姬家女婿裏唯一沒死的，卻也早早地跟姨媽離婚了，導致姬家孩子一水兒的跟媽姓。


  也導致了家裏長輩再怎麽光鮮亮麗，不老美人兒，姬楠都不相信，婚姻有多美好。她們的婚姻裏，少了太多雞飛狗跳。


  單身至上，肥宅快樂，能混一天是一天。


  可哪個喊著“單身至上”的肥宅又沒幻想過童話故事呢。自己那母親付首付，姨媽友情讚助裝修，自己每月麻木地還貸款的窩裏，擺著一牆的暮光之城。從上學時的盜版到工作後在stephanie官網上買的全套，還有那些年筆記本上冒著粉紅色泡泡的同人，工工整整的摘抄，無不織繪著姬楠心中最完美無瑕的童話。


  童話總歸是童話。還在上高中的表妹或許還有機會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然後成為一級部女孩愛情的信念，自己是萬萬不能了。too old to be naive， too young to be realistic.自己連童話女主最基本的要素，是個好人都不是。這一點姬楠上學的時候就看透了。自己不善良不友愛不積極向上不關心他人，自私自利悲觀主義冷漠無情嫉妒心重，剛剛還把異煙肼混在食物裏丟給了流浪狗，即便心裏說快冬天了，遲早要餓死凍死，不如現在一死百了，少受罪早超生，可說到底，還是殺生啊。

  表妹就不同了。省裏唯一一所不在省會的省重點被遺忘在這座準二線城，混得好像還不如市重點。表妹姬倩便在這裏讀書，姬楠的母校也是這裏。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硬件設施從未變過，一周休六小時的作息也從未更改。每個周日下午，姬楠都能從表妹那雙純真的大眼睛裏，看到自己醜陋的、無可救藥的靈魂。還有兩年，還來得及。姬楠真誠的希望，在混沌黑暗的大學生活在表妹麵前撕裂開前，在愛情被**和利用玷汙前，表妹能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成為全校女生愛情信仰的那種。生活裏總要有童話存在，不然人間是多麽苦澀。希望表妹可以成為同齡人心中的童話，不像自己，躲在陰暗的小角落裏，固執得守著自己那些黑暗自私的想法，透明人般的度過了青春期，麻木的接受著毫無意義的生活，靠在公園長椅上曬太陽。


  曬太陽！隨著這三個字在腦海中劃過，姬楠突然噎住了，即便什麽也沒吃。


  什麽？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老到享受曬太陽了？老到不在乎黑色素光老化了？

  姬楠驚起，迅速收拾好剩餘的食物，向小區門口的菜鳥驛站走去。前天躺在沙發上買的羊毛氈到了。


  實際上，姬楠已經開始不期待成品了。最初買十字繡的時候想過，到買毛線的時候目標就變成了織個十厘米左右能看出來織了拍個照就行。後來嘛，床頭櫃裏堆著繡了兩行半的十字繡，隻貼了壁紙的小木屋，就織了五行還錯了三針的圍巾，幹透了也有好幾個顏色沒動過的粘土，陽台上枯死了三盆多肉一盆苔蘚，客廳裏越獄了的倉鼠的窩還在那兒，門兒還敞著。然而這並不構成阻止姬楠繼續買亂七八糟東西的理由，頂多在買的時候就不抱堅持下去的希望。


  也許有那麽一天，姬楠悄悄對自己說，我會堅持下去，喜歡一個愛好，愛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