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人情蕭索各相離

  慕容宸病了一場，大約病了一個多月。這期間，朝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由慕容澈打理。


  蘇嫣若一去，後宮便以連心雅獨大，慕容驍也被連心雅接到蓮華宮去撫養。


  不管連心雅與蘇嫣若之間有什麽恩怨，她都還是個會做人的，所以對慕容驍視如己出，照顧周全。


  畢竟慕容驍現在還小，雖然會思念生母，但幾年不見之後也會遺忘的。隻要沒人告訴他，他日後自然會將連心雅當做生母侍奉。


  所以連心雅對他很好，好到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蘇甄回來的很早，在蘇嫣若死後的第三天便回來了。


  那時慕容宸正臥病在床，還是遣退了身邊所有的人，親自召見了他：“蘇太醫這麽早就回來了，可是已經將玦帝的病治好了？”


  蘇甄搖頭：“玦帝的腿已有起色，不過還未痊愈。老臣就這麽一個女兒，聽到她出事了，玦帝可憐我一個孤鰥老人，便許臣回來見見女兒，誰知還是遲了。”


  蘇甄說這話時，一直很平靜，沒有慕容宸意料之中的悲痛傷心。


  “咳咳……蘇昭儀她……”


  “陛下的難處，老臣都明白。說起來，老臣也算是看著陛下長大的，陛下是什麽的人，老臣明白。”蘇甄低頭道，“是嫣若福薄，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慕容宸又咳了幾聲，無奈道：“你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未必這麽想。”


  “老臣向來老實，陛下這話實在是冤枉了。”


  “說什麽冤枉？朕原先總覺得蘇太醫是忠厚老實之人，隻是後來想想，怕是朕低估你了。嫣若學功夫隻學到了皮毛，輕功卻也一絕，不知道蘇太醫該是怎樣的高度。”


  蘇甄淡淡道：“自然也是皮毛功夫，所以不能將女兒教導得更出色。”


  “她夠好了，朕也不知道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慕容宸，若能回到三年前，我絕不會再爬上那麵杏牆。沒有那次初見，你我或許不會有這段孽緣。


  今日你賜我一杯毒酒，往日恩怨，盡數皆去。待我死後，還請陛下將我的屍體送還蘇家。我與陛下今生緣盡，若有來世，也不複相見。


  那些話，到現在還在自己耳邊回蕩。慕容宸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蘇嫣若說的那些是真的還是假的。


  神情哀怨，言辭淒切，鬧得他心現在還在疼。


  “夫妻之間，更多的是要信任。倘若陛下還信嫣若，便沒什麽可擔心的。”


  “是啊，蘇太醫說得對。朕隻是，太累了。”他頭靠在枕上，閉上了眼睛。


  他真的，隻是太累了。


  “咳咳咳咳咳……”剛躺下沒多久，又是一頓猛咳，這個向來不愛流淚的男人眼睛裏也染上了濕意。


  “蘇太醫，將嫣若帶走吧！終究是朕對不起她了。”


  “朝中大患未除，皇長子也還年幼，懇請陛下保重身體。”蘇甄跪下，朝慕容宸磕了個頭，“老臣告退。”


  蘇甄離去，朱門輕掩，泄進夕陽餘暉，刺痛了慕容宸的眼。他轉過頭，不想再顧門外諸事。


  就讓他再休息休息吧，將塵世紛擾暫時忘卻，待他日再重振精神，君臨天下。


  蘇嫣若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子在不停地顛簸，原來自己已經到了馬車之上。可以感受到天色很黑，她什麽都看不真切，皺眉揉了揉還是暈乎乎的腦袋，蘇嫣若隻覺得迷茫。


  “嫣若，你醒了？”感受身邊的動靜，蘇甄也醒了過來。


  “爹？”蘇嫣若一怔，沒想到蘇甄竟然回來了，“你不是還在北冥嗎？”


  “和玦帝說過了，待你順利生產後再去北冥王朝。他的腿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治好的，需要每日的調理，已經開了幾個方子讓他每日服用了。”蘇甄解釋道。


  他伸手撩過蘇嫣若額前淩亂的碎發，心疼道：“倒是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女兒沒事。”蘇嫣若搖了搖頭，“陛下那藥，是爹爹給的吧？”


  她本就不信慕容宸真的會殺他，待到那所謂的毒酒入口，她便瞬間了然。蘇家幾個秘密的藥方，她還是認識的，那根本就是讓人假死用的藥。


  “要我去醫治玦帝的腿，我並沒意見。隻是臨行之前，對你總不放心。便給了陛下這藥，讓他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可以用來保你一命。”蘇甄又看了看她肚子，笑道，“現在看來，是兩條命了。”


  蘇嫣若也笑道：“這樣看來，爹爹還比陛下有先見之明了。”


  蘇甄搖頭無奈道：“陛下他也是……”


  “我都明白的，不會怪他。置之死地而後生，這雖是個辦法，可若非不得已了，他也不會這麽做的。”蘇嫣若低頭，掩去眼中的黯然，“我隻是不放心驍兒。”


  “連心雅不會對他怎麽樣的，畢竟孩子還小，什麽都不懂。她也沒可能有子嗣了，所以一定會對自己孩子視如己出。”蘇甄說道。


  “沒可能有子嗣？”蘇嫣若皺眉，自己在的時候慕容宸確實不會碰別的女人。可日後他要做戲，就不能保證他不會和連心雅發生什麽了。


  “你總要信他的，就算你信不過他也要信爹吧？”蘇甄笑道，“當初連心雅小產之後調理身體的時候，我就在她常用的補品裏加了點東西。”


  “爹，你這……”


  “我這怎麽樣了？她時常在宮裏欺負我女兒，我就不能教訓教訓她嗎？”蘇甄氣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入宮前就讓你離連心雅遠點了，她不簡單，可你偏偏不聽我的。深宮之中，哪裏會有什麽姐妹？”


  蘇嫣若撇嘴“誰說沒有？我和雲兒就……”


  “那不一樣，人家喜歡的是宣親王又不是陛下。況且，性子也不一樣。你看看趙老將軍那耿直樣，再看看連丞相那老狐狸樣，就該知道他們女兒差別該多大了。活了這麽把年紀還不懂得怎麽看人，活該被欺負！”蘇甄吹胡子瞪眼道，“再說了，連心雅若是有機會生下皇子，對你極為不利，日後陛下想處置她也比較麻煩。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嗎？”


  “我知道……”蘇嫣若無奈，倒是很久沒聽父親對自己說這麽多話了。


  “知道就好，你說老夫一世英明怎麽就生出了你這麽個笨女兒？”


  “爹，日後女兒一定好好孝敬您。”蘇嫣若笑道，“你就別生氣了。”


  “哎……”蘇甄歎了口氣，看看自己雖然笑著卻眼角濕潤的女兒，又想想之前臥在龍床上不住咳嗽眼有濕意的慕容宸，不由在心裏暗歎，真是一段孽緣。


  若是趙劍飛沒有遇見納蘭海棠，若是慕容宸沒有遇見蘇嫣若，按著他們這輩人定下的親事，讓趙劍飛與蘇嫣若成親，或許他們都不會這麽累。


  隻是，沒有如果。


  蘇嫣若掀開簾子，回頭望著陌生的街道，終是再看不到帝都了，終是再看不到坐鎮帝都的那個男人了。


  慕容宸，我信你。


  隻是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