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往事不堪難回首
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連心雅也說不清楚。這種事真的很難說清楚，這個過程太漫長了，漫長到她自己連理由都快忘了。
也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回憶走到這個地步的過程。有什麽可回憶的，不就是那點原因嗎？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善妒也罷，說她沒有容人之量也行。蘇嫣若與慕容宸那樣的感情，她見了，一次兩次的時候告訴自己是可以容忍的。
可她終究是容忍不了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算計的，將自己還在腹中的孩子都給舍棄了。
舍棄了有什麽用，換不來一點憐惜，反而令慕容宸對她生厭，蘇嫣若對她也不再信任。
最終是膩了，厭了，她也討厭透了自己。可是再怎麽怪自己也沒用，還是難受，心裏總有一塊地方需要填補。
她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後來想到了，因為她得不到，已經得不到慕容宸的感情，所以她想能得到慕容宸的憐惜也好，所以她將自己的孩子都折了進去。
可是，依舊是什麽都得不到啊，反而失去了更多。
她知道蘇嫣若最看不起這樣耍手段的，她自己其實也是看不起的。可她依然覺得，蘇嫣若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理由嫌棄她呢？她今日這一切，不管間接或直接，理由總與蘇嫣若是脫不了幹係的。
所以啊，別問為什麽，她不想說，不想再如之前瘋了一樣地指責這一切都是蘇嫣若做的。
太難看了，她不想要。
”嫣若，總有人將本宮比作牡丹，本宮一開始也是這樣覺得的。隻是後來才覺得，本宮從來不是什麽牡丹，而是那牆角的一枝寒梅。連心雅指著蘇嫣若剛剛看著的那棵梅樹問道，“你可知那株梅樹到冬天的時候，能開出整個皇宮裏最好的梅花。可是再好又有什麽用，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幾個人會過來賞梅？”
蘇嫣若呐呐道：“總有人能看到的……”
“有誰呢？隻有住在這冷宮裏麵與它同樣淒慘的女人才能看到，可是她們會有心思觀賞嗎？給無心之人看到，與從未有人見到無異。”連心雅搖頭道，“而嫣若，你就如護國寺牆頭的杏花一樣，就算無意招搖，也能讓無數人看到你的好。”
“不是這樣的，你當初不是京城第一美人京城第一才女嗎？那樣耀眼奪目的你，怎麽可能不被看到。”蘇嫣若無法認同她的想法，總不能因為慕容宸一個人對她無意，她就否認了所有人對她的認可。
再說，連心雅的相貌與才情，慕容宸也都是讚賞的。
“那隻是父親的主意，他沒有貶低你，卻是刻意抬高了我，忽略了你。幼時曾有一個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說是我今生有皇後命，父親信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命人觀察京城所有的適齡的女子。”
說到文采，京都女子中最出色的其實非韓湘雪莫屬，隻是她的名頭被連心雅蓋住了。
連丞相總會找來很多學問高的人，讓他們依照一個八歲女孩的視角作詩，謊稱是連心雅所作。
隻有連心雅自己知道，她其實是不及韓湘雪的。
而論樣貌，連心雅、蘇嫣若與納蘭海棠三人是可並稱的，更有千秋，難相上下。
可說到京都美人，眾人想到的都是連心雅。因為納蘭海棠的名聲被她父親搞壞了，而蘇嫣若則一直被隱藏得很好。加上蘇甄也不想她太出彩，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連丞相的那些小動作蘇甄一直看在眼裏，卻從來都沒有阻止過。
連心雅算不上是徒有虛名的，隻是她的名聲裏摻了不少水分。還在丞相府時的連心雅，經常是鬱鬱寡歡的。她不喜歡說話，可是她的父親她的家人都和她說那是沒關係的。
他們說，她將來是要嫁給皇帝的，隻有成為京都最出色的少女，她才能嫁給皇帝。
連心雅一開始是不願的，她印象裏的皇帝年老體邁，一副終日都悵然所失的模樣。她才不想嫁給那麽老的，盡管他是個君主。
可是連丞相說了，她日後要嫁的人不那個皇帝，而是那個皇帝的兒子。
一開始連心雅不懂，心裏一直不大樂意。後來連心雅漸漸懂了，可她見都沒見過慕容宸，沒法接受以後要嫁給他的事實。
再後來，一場宮廷晚宴上，連心雅對慕容宸一見傾心。
她當時想，若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也不枉此生了。
而現在，她隻覺得當初的自己天真得可笑。她想要嫁給慕容宸，慕容宸就真的想娶她嗎？
總是想著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他就能記得自己喜歡自己了。誰想到，他心裏早已住了別人？
“嫣若，你與陛下初見可是在護國寺的杏牆之上？”連心雅忽然問道。
蘇嫣若一愣，她怎麽知道？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當做回答。
“猶記那年春，杏花牆頭佳人笑。隻一眼，魂便消，不見百花妖。
又是一年春，故人牆頭無人靠，唯有杏花嬌。”連心雅苦笑道，“我曾偷偷進過禦書房，那裏有幅墨跡未幹的字畫，我一見到便知道他說的是你。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心裏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我才知道，為什麽你也會入宮選秀，為什麽他總去你那裏，為什麽你走之後他就一直悶悶不樂。”
“我跟他……”蘇嫣若覺得她與慕容宸就是兩個傻子。一個整日繪著對方的丹青，一個總是寫著對方的名字，一個等她自己回來，一個等他主動來尋，平白錯過了許多相守的時間。
“那日，明明我也在，可他偏偏隻能看到你而不能看到我。我有時候會想，若那日爬上杏牆的人是我，他選擇的人可會是我？”連心雅自嘲一笑。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連家向來看中麵子，我也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種出格之事。所以那日，我注定隻能是那個不被他看到的人。”
有些事，隻有蘇嫣若可以毫不計較地去做。於是有些人，也隻有蘇嫣若配得到。
那日，她與慕容宸其實是麵對麵站著的。隻是他們之間隔了一堵厚厚的牆，誰也見不到對方。
那堵牆，是她這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隻是那時，她還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敬佩傾慕的天子正經過她眼前，她不知道她思慕的男人那時正看著蘇嫣若出神，她隻管看著上方，生怕蘇嫣若會摔傷。
那堵牆，無法傳達她的念想，反而將另一個女子送到了慕容宸麵前。
連心雅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況且，你那日也是為了我，我總沒辦法怪你。我他喜歡你就喜歡你好了，反正我也舍不得你，可是……”
連心雅頓了頓，已是淚眼朦朧：“你們為什麽要讓我一點存在的餘地都沒有呢？你們已經完全把我排擠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嫣若，我融不進去，讓我繼續這樣，我做不到。”
“那你也不能傷害別人。”蘇嫣若低頭，她知道連心雅一直對自己都是手軟的，可是她對自己也太狠了，對別人也狠。
而現在，她對自己也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那日我攔下你沒讓你爬上杏牆就不會有今日的事了。可我總不能一直怪自己，我怕自己真的會瘋，所以隻能將一切都怪在你頭上。”
“可是錦雀對你忠心耿耿，你怎麽忍心？”蘇嫣若厲聲問道，語氣中帶著機房內悲哀。
連心雅低頭：“我也心疼錦雀，她死了我比你還要難受。我那時也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狠心到要對我放手不管。我對你的那一點點期待，終於隨著錦雀的死全部都沒了。”
她對蘇嫣若的那點姐妹之誼，隨著錦雀的死全部散了。
是蘇嫣若先不將她當姐妹的，那自己又何必再對她客氣？
善後做得再好又有何用？人都已經死了，什麽都挽不回了，她和蘇嫣若也回不去了。
“嫣若，你我走到今日這一地步，終究是誰都回不去了，以後這種話，你也不必再問了。”連心雅冷冷道。
蘇嫣若自嘲一笑：“聽起來似乎都是我的錯，韓姐姐說得對，我們幾個，誰都變了。換做以前，你說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很自責的。隻是現在，我聽起來隻覺得好笑。”
蘇嫣若看向連心雅認真道：“心雅，沒人逼你走到這一步的，逼你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己。因果循環，報應不止，終有一日，你會為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韓湘雪？你可知現在害你的人就是韓湘雪？”連心雅冷笑道，“你當她真拿你當姐妹，明明就是她……”
“我知道，栽贓於我的人是她。隻是那又如何，你能說此事與你無關嗎？”蘇嫣若笑意變冷，“連心雅，你好自為之。”
“哼，一切都還輪不到你來判定。蘇嫣若，你已自身難保，又能做什麽？”連心雅說完拂袖走人。
蘇嫣若看著她的背影，怔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