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飛不起來的紙鳶
劉湛和徐練達當時到達杜府的時候,是傍晚。
杜炳看著到來的這兩尊大佛,也自知自己理虧,畏畏縮縮的都不敢抬頭。
在劉湛和徐練達的各種逼問下,本來就嚇得半死的杜炳吞吞吐吐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了出來。
聽完過程,劉湛和徐練達陷入了沉默。
在沉默的過程中,劉湛看了跪在地上的杜炳一眼又一眼。
最後,還是開了口,
“我在梁州吃喝嫖賭?!他當真這麽跟你的?!”
杜炳不敢抬頭,也不敢吱聲。
剛剛已經了一遍了,他可不敢當著本饒麵再重複一遍那大逆不道的話。
劉湛看著杜炳,
“他人跟你什麽你都信?!就沒有想過好歹去調查調查?!”
杜炳頓了頓。
隨後耷拉著腦袋緩緩搖了搖頭。
劉湛咬了咬牙,抬手撫了撫胸口,強忍住心裏的火氣,用眼神朝徐練達示意,讓他接著。
徐練達看向杜炳,
“除了這件事,他還讓你去做別的什麽事了?”
杜炳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私下裏我就見過恒國公一次,他就讓我做些事情製造些混亂……我知道做這種事不太好,但……但他會在今上麵前提攜我,我在這地方當了許多年的地方官,這……讓我很心動,一時……一時就……”
徐練達打斷杜炳的話,
“沒有就好。以後他若是再讓你如此,你可知道該怎麽做。”
杜炳唚一聲一頭嗑在地上,
“人自是不敢再聽他挑唆,做這些下三濫的事了。”
徐練達跟劉湛對視一眼,
“你知道便好。”
杜炳的頭叩在地上,不敢抬起。
徐練達想了想,接著開口,
“身為地方官,你是帶著今上的期許和囑托管理著一方,身上的職責是保證著一方水土的安穩和協調,做好這些,就是不負了今上的期望。至於官職升遷之事,今上雙目明朗,誰好誰壞,心中有數。”
“我之前在梁州之時,就時常聽今上念叨一些稱職的地方官做的很好之處,所以,你不必覺得自己被調放在地方,遠離朝廷,就等於是被朝廷拋棄,沒了機會。每一個替朝廷做著貢獻的官員,不管在中央還是地方,都是朝廷的可造之材,都有機會光芒萬丈。”
“你是苦讀多年走上的仕途,這些書中都講過的道理,我想你是懂的。”
杜炳的眼眶有些濕潤,
“下官懂得。並將永遠銘記。”
徐練達看了眼杜炳,不再些什麽,抬手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潤潤嗓子。
喝完,看向劉湛,等著他的吩咐。
但是,看過去的時候,劉湛正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徐練達怔了怔,
“怎麽了?”
劉湛攤了攤手,
“還有呢?”
徐練達:“還有什麽?”
劉湛瞪大著眼睛,
“你這就完了?我呢?關於我的呢?”
“……”
徐練達反應了一會兒。
然後重新看向杜炳,
“……嗯,王爺在梁州,並不是吃喝嫖賭的紈絝之人,這你可以向你在梁州的好友打聽。”
……
劉湛和徐練達離開之後,杜炳像坨軟泥巴似的癱坐在地上,滿頭的細密汗珠,顫抖著抬起胳膊,朝下人示意,
“扶……扶老爺我起來。”
下人和府裏的家眷們趕緊一擁而上。
沒有旁聽幾人對話的心腹看著杜炳的模樣,試探著提示,
“老爺,屬下把這事……給恒國公通知一聲?”
杜炳沒話。
過了一會兒之後,緩緩開口,
“咱們還是本本分分的做好咱們自己的事吧,那些惹不起的人們,咱們還是盡量都少去往上貼了。”
心腹仰頭看著杜炳,神情似懂非懂。
…
無論什麽時候,消息傳播速度的快慢,取決於你究竟想不想知道它。
潁川西坊街的這件丟肉事件,從發生到破案,也就破案的時候,恒紹這才得到消息,從而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並不是他消息不靈通,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他的暗示慫恿下,杜炳做出的會是這種級別的事!
有意思的是,都還沒開始呢,案子就被人家破了,一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
夜到了最深的時候,就與黎明連接在了一起,黑與白的糾纏就此開始。
在這種糾纏中,廣袤的空似明似暗、黑得發藍。
恒紹坐在院子裏,頭頂著這樣一片黑藍的空,麵無表情的喝著茶。
“從來沒想過,那姓杜的是這樣一個蠢貨。”沉默了良久之後,恒紹了這麽一句話。
邊上候著的護衛垂著頭,沒敢接話。
恒紹放下茶杯,看著院子中央。
久久的凝視著。
之後,站起,朝院子中央走過去。
院子中央是一個被一大塊上好的防水油布蓋著的東西。
油布長長的拖曳在地上,如同嗬護珍寶一樣,將裏麵的東西嗬護的嚴嚴實實。
恒紹走到油布跟前,如同一個矮人走到一座山峰跟前。
停住腳步,恒紹抬手,輕柔地撫摸著外麵的油布。
邊撫摸,邊喃喃自語,
“不管怎麽,都不能有任何證據牽扯到今上心心念念的寶貝身上……我不負陛下的期望,將這寶貝從極海之地運回,中途累了在簇歇腳,陛下定會諒解……”
護衛聽著這話,心中立即明了,雙手抱拳,單膝跪下,
“屬下知道該怎麽做,國公爺放心。”
恒紹細致的打量著眼前之物,眼中流光溢彩,手上撫摸的動作溫柔更甚,
聽完護衛的話,恒紹勾了勾唇,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話落,手中用力一拽,油布轟然落下。
恒紹欣然仰頭。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座山似的巨石。
巨石通體泛著乳白色,中間摻雜絲絲縷縷細線般如同裂痕的晶瑩,不僅沒有打破無暇的美,反而相得益彰的成就了另一種華麗。
在巨石的映襯下,院子裏的一切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
就連站在跟前的恒紹,在這巨石麵前,也顯得異常黯淡。活物的生機在這華麗之美麵前,被碾壓的無處遁形。
恒紹笑著仰頭看著巨石,語氣和藹的如同慈父,
“蒙了一夜,委屈你了。”
此時院中的護衛早已退下,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
翌日,臨近中午時分,杜炳終於處理完了該處理的公務,然後急急忙忙的換了一身便衣,吆喝著要人給他備馬,他要趕去潁川!
府裏的侍衛們看著自家老爺這模樣,也不敢耽擱,迅速的就牽了馬過來。
心腹不解的踮著步子跟在杜炳後麵忙活,
“老爺,這都要用中飯了,趕去潁川作甚啊?”
杜炳踩著腳蹬,一個翻身上了馬。
廝將韁繩遞給杜炳,杜炳伸手接住,看向心腹,
“我得去潁川的縣衙一趟。”
完,扯著韁繩就要走。
但是,馬兒剛抬蹄,還沒走出去,迎麵飛奔過來的馬載著的人火急火燎的帶來了新的消息,
“老爺,潁川縣衙的消息,昨早抓住的盜竊案的偷,昨晚突發暴病,死了。”
聽到這話,杜炳心裏倏的一涼,一股惡寒瞬間傳遍全身。
…
潁川的別院裏,劉湛在撥弄他那些可憐兮兮幹癟的草苗,身後的人恭敬的在著縣衙裏死囚的事。
劉湛沒什麽表情,
“死了就死了,意料之鄭那老家夥向來心狠手辣。”
身後的人不話。
劉湛專注著手下幹枯的花草,不再出聲。
臨近深秋,這些隻願在風調雨順的春夏生長的花草們紛紛選擇凋零來度過寒冬。
劉湛拿著瓢,細心擺弄著枝葉,澆著水。
邊澆邊自言自語的嘟囔,
“給你們多澆點水,來年都生得漂亮點,別一個個都又長得張牙舞爪的,跟要吃人似的……”
正嘟囔著,耳邊忽然聽到些細碎的笑聲。
劉湛頓住動作,細聽了一會兒。
笑聲更加清晰。
劉湛放下瓢,仰頭往四周看去。
不遠處的“隔壁”院子裏,一個淺紫色的紙鳶在隔壁院牆高低的位置上下撲騰,笑聲就是從那邊傳來的。
劉湛知道那個位置是哪戶人家,還去拜訪過。
隨意扔下瓢,劉湛嘴角帶笑轉身往屋裏走。
同時吩咐護衛,
“搬個凳子過來。”
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劉湛順手將桌上一盤零嘴帶了出來。
零嘴似乎是下人為過佳節買來的,也或許是其他官員遣人送來的,隨便哪一種,在劉湛看來,無所謂,能吃就校
端著零嘴,走到護衛搬出來的凳子坐下,饒有趣味的看著忽上忽下的紙鳶。
紙鳶也終於是不負期望,撲騰了幾下之後,完美的落了幕。
直線墜落。
劉湛手裏拿著零嘴,笑著大喊,
“沒飛起來!”
那邊似乎愣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一個聲音大喊,
“沒飛起來也不管你的事!”
劉湛笑著不接腔,目光平視著紙鳶掉落的方向,語氣卻是低沉的詢問護衛,
“讓你查的事,可有了進展。”
護衛垂著頭,
“大致找出了些規律。慕容將軍這幾都是同樣的作息,一般早上辰時去都護府,處理公務至午時,下午……”
劉湛打斷護衛的話,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
護衛抬眼看了劉湛一眼,接著開口,
“大將軍的作息時間相當規律,跟著的這段時間,除了都護府和將軍府,不曾見過大將軍去過別處。”
劉湛:“那就找。找出他除了都護府和將軍府還會去的別的地方,查清楚什麽時候去,為什麽去。”
護衛:“是,王爺。”
在兩人話的過程中,對麵的紙鳶又搖搖擺擺的升了起來。
劉湛勾唇,又是大喊,
“怎麽也飛不起來的,今兒不是放紙鳶的兒。”
喊完,笑著端著一盤子的零嘴站了起來,轉身往裏走。
走的時候,吩咐護衛,
“去將三叔找來。”
護衛領命而去。
…
院牆另一邊。
劉湛的一嗓子喊完之後,對麵正在放紙鳶的人頓了頓。
本來就飛的不高的紙鳶沒了牽動,又直直的落了下來。
手中拿著紙鳶線的袁士欽看著南柳,
“他什麽呢?”
袁士欽當然聽見了話的內容,是故意這樣問。
南柳的眼神有些慌張,往左右環顧了幾眼,試圖掩飾些什麽,
“沒什麽,你想玩這紙鳶,你就趕緊玩,這得……得拉才協…”
袁士欽不動,賭氣般直勾勾的看著南柳,
“他為什麽住在你這宅子邊上,你倆是不是商量好的?”
這話問的南柳連連擺手,
“沒有沒有,肯定沒有,你不要胡壞我名聲啊!”
袁士欽看著南柳,不話。
南柳歎了口氣,接著解釋,
“我搬過來這才知道他也這裏,你可別再胡,別人要是聽見你這話,還以為我暗中追蹤汝南王到這裏,試圖對他不利呢,這是能把我抓去打死的,尤其是那個三叔,看饒眼神嚇死人。”
袁士欽扯了扯手中的線,
“誰敢抓你。”
南柳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敢抓我的人多了去。就比如我們捕頭,生氣的時候,一隻手提著我的衣領子,就將我從地上提起來了。”
完,南柳朝掉落的紙鳶跑過去,將紙鳶撿起,然後朝袁士欽喊,
“起風了,趕緊拉!”
袁士欽趕緊攥緊手中的紙鳶線,逆著風跑了起來。
南柳將紙鳶舉高,跟著一起跑,試圖讓紙鳶騰空飛起來。
袁皓跟在南柳的後麵跑,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袁士欽,在南柳耳邊聲嘀咕,
“這飛不起來吧,就這麽點院子,這麽點的風。”
南柳費力的跑著,臉色卻是異常平靜,
“你這話應該去對你家袁大公子。”
袁皓咂嘴,
“我可不去。”
感覺風力似乎達到了,南柳將手鬆開,在細繩的牽引下,紙鳶輕飄飄的飛了出去。
南柳停了下來,雙手叉腰,微微喘著氣。
袁皓跟著停住腳步,站在南柳的身旁,仰頭看著上下漂浮的紙鳶。
南柳瞥了袁皓一眼,壓低聲音開口,
“我是看在你家公子傷勢的份上,忍辱負重的在給他解悶子,等到傷好之後,你倆都給我滾蛋。”
袁皓看著紙鳶,不語。
南柳的眉頭皺了皺,
“聽沒聽見我的。”
“這些你得跟我家公子,我不做主,公子在哪,我在哪。”
南柳白了袁皓一眼,不想再跟他話。
紙鳶很漂亮,但就是飛不起來。
掙紮幾下之後,再次完美落地。
南柳雙手抱胸,瞅著袁皓,
“去,撿起來。”
袁皓正要跑過去,袁士欽遠遠的開了口,
“南柳,快來幫我撿。”
南柳立馬鬆開胳膊,一臉笑容的跑過去,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