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青磚

  這天爺爺去山裏伐木,我在鋪子裏練書法。像我們開秧官,不懂書法可是不行的,您想想,寫殃榜的時候那字寫得跟蜘蛛爬似的,人家家屬能樂意麽?這秧榜的字講究剛勁有力,不光麵子上過得去,也能鎮得住秧。


  雖然我們這書法比不上那些書法家,但也有自己的寫法,我們管這種寫法叫做“鋼籇”,這是我們寫殃榜統一的字體。


  這不是瞎說的,曆史是有見證的,史書上記載從宋代開始就有了寫殃文這一說,那個時候達官貴人下葬,就會在一個陶瓷瓶子上寫秧文,是對死者的祈福,所以這個字體就是從那時候延續下來的。


  書歸正傳。


  我正在練書法,村西頭的趙栓柱滿頭大汗,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說他家老頭子死了,讓爺爺去寫秧榜。我爺爺一聽就愣了,說老趙頭身體好好的,怎麽今兒個就死了?


  栓柱也是支支吾吾半天沒說上來,最後憋得滿臉通紅,說您給準備準備吧,說完就跑了。


  爺爺充滿信任的眼神看了看我,給趙老頭開秧榜的事就交給我了。


  我高興的不得了,終於派上用武之地了!

  趙老頭家在村裏算是大戶,做買賣的,比張喜旺家可有錢多了。


  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大棚已經搭好,趙老頭屍體在大棚裏的木板床上停著。十幾個人無精打采站在門外。


  忙乎完所有準備工作,我就開始給死者看相,這一看相,就看出問題了:老爺子疾厄宮飽滿堅挺,疾厄宮就是鼻子中上端位置,在相術裏,疾厄宮是看人壽命最直接的地方,趙老爺子這麵相,壽命至少在90歲往上,然而不到70歲老爺子就死了,這是其一;其二,印堂發青,這不是好事,從而得出結論:趙老頭是橫死。


  前麵說過,橫死的人怨氣重,可不是一張秧榜就能讓他咽氣兒的,需要後續幹好多麻煩事,本來我們是一條龍的活計,這喪事不管怎麽弄最終得保證平安下葬,這中途不管幹了啥都是不會加錢的,所以要是出了麻煩事,那我們也得硬著頭皮幹。所以我跟爺爺小聲一說,爺爺和我拉著栓柱叔和他媳婦兒趙二嬸兒找了一個沒人的地兒,開門見山的告訴他們,恐怕趙老爺子不是正常死亡吧?我們是明碼標價,這橫死之人的喪事價錢可就不一樣了,這個你們得加錢。


  栓柱叔和趙二嬸兒一聽就不幹了,你們咋能胡說呢,我家老頭子是正常死亡,再說了你們中途撂挑子,這喪事還咋辦?


  本來我和爺爺一看他們不願意加錢,就堅持不給寫秧榜,可這兩口子卻又堅持說趙老爺子是正常死亡,爺爺沒轍,看在和趙老爺子有交情的份上,無奈地說,寫就寫吧,出了事別找我們。


  我們回到大棚,喪事繼續,爺爺給我研得了墨,添飽了筆,我接過黃紙,大筆一揮:歿者姓名:趙世榮,歿者出生日期:1943年3月3日;歿去日期:2017年1月18日;安葬地址:五裏村西南方向黃土山;葬法:新墳單葬、土葬入土;死因:自然死亡;死者趙世榮自家中正門大道向西走,自會有陰差前來接魂……承喪人:雷二狗。


  按照正常喪事寫殃榜的程序,我給開了秧榜,把黃紙放進棺材,張羅人幫死者洗澡換了衣裳,隨後把趙老爺子也抬進棺材裏,我們的事兒就算齊活。


  喪事操辦的異常順利,長子栓柱叔和親朋好友忙前忙後,掛白花,點蠟燭,煮陰米等等,所有程序在我的指揮下,井井有條。爺爺在一旁抽著煙袋鍋子,很滿意的看著我。


  準備封棺前,按照禮節所有親朋好友磕頭上香,結果一磕頭事情就來了。


  長子栓柱叔第一個上香磕完頭,啥事也沒有,到了趙二嬸兒這,發現香怎麽都點不著。我們街坊四鄰的都知道趙二嬸這兒媳婦與老爺子不和,見到香怎麽都點不著,張嘴就罵,老東西,死了都不讓人省心,結果這一罵,出事了,不光手上的香沒點著,就連棺材邊上的蠟燭全滅了。

  也沒刮風,這蠟燭就突然滅了,大夥都嚇著了。這時我爺爺趕緊走過來告訴大夥別慌,


  說是小事情,看他的。


  我爺爺幹了一輩子這個,本事可不小,直接掀開了趙老頭臉上蓋著的黃紙,這一掀開可真是把大夥嚇壞了,就連我也哆嗦了一下:這趙老爺子怒目圓睜!不用說,眼睛肯定是後來睜開的,剛才清洗身體換壽衣的時候還閉著。


  栓柱趕緊走過去要給老爺子合上眼,可這能管用麽!弄了好幾次愣是沒合上。


  爺爺看到這,告訴趙二嬸兒,你過來給老爺子磕仨頭道個歉。


  趙二嬸兒雖然不情願,但眾目睽睽之下知道自己理虧,勉強地跪下磕了仨頭,說了句爹,我錯了。


  爺爺靠近趙老爺子耳邊說了幾句,趙老哥你就安心去吧,人死一了百了,到那邊享福去了,就別惦記著人世間這點煩心事兒了。


  爺爺說完這些話,往棺材裏撒了一把紙錢,一伸手,就把趙老爺子的眼睛給合上了。


  大夥都長出了一口氣,都誇我爺爺好本事。


  我爺爺跟大夥說,這麽著,所有人按照輩分禮節上香磕頭,趙二嬸兒最後一個來,老爺子心裏這怒氣平息下來,也就沒事兒了。


  所有人磕完頭上完香,輪到最後一個趙二嬸兒,誰成想,老爺子周圍的紙錢一陣風刮開了,眼睛又睜開了。這下可真是把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嚇著了。


  就連爺爺都慌了,不管怎麽整,老爺子的眼睛這回說什麽都不肯合上了。


  這就是為啥橫死的人我們要加錢了,怨氣太重,一張黃紙根本壓不住死者這口氣兒。這種事你根本沒法蒙混過關,死者的眼睛合不上,你一分錢別想拿。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自然是沒法下葬了,栓柱叔急得像熱鍋螞蟻,拉著我和爺爺央求著不管咋著,你們得想辦法讓老爺子咽了這口氣啊。


  我和爺爺就坐在大棚裏一直想,該咋整。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爺爺再一看棺材裏躺著的趙老爺子,頓時就大呼一聲,不好,要出事。


  不知道啥時候,趙老爺子原本發青的印堂已經開始發黑了。


  爺爺當時就急了,老爺子到底咋回事,為啥死不瞑目!

  其實我和爺爺此時此刻心裏都已經明鏡似的,趙老爺子是被害死的。


  跟著爺爺學徒時,曾教過我,印堂發黑的死人,容易“坐屍。”


  這坐屍和詐屍可不一樣,詐屍是產生靜電了或者其他自然因素造成的,是有科學依據的,然而這坐屍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爺爺小聲跟我說,要出大事。親朋好友焦急地問那可咋整,爺爺說眼下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趕緊把老爺子燒了。


  所有親朋好友堅決反對,雖然現在是21世紀,可我們這個偏遠的村子一直保留著土葬的風俗,風俗和信仰一樣,不能被侵犯的,所以全都堅決反對,隻有趙二嬸兒同意火葬,但趙二嬸兒一個人說話算不了數。


  這個時候栓柱叔都快急哭了,問我爺爺能不能給算算,老爺子生前發生過啥事,這時候我立刻接過話茬:開秧官,隻管送行,不管家事。


  盡管栓柱叔無奈,但也點頭哈腰的陪笑著。


  爺爺尋思了半天,吩咐我用鏟子鏟點爐灰過來,爺爺抓了一把爐灰堵住了趙老頭的鼻子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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