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行至山窮處
易夫子車輿徑直出了城門,往北而去。
車輿上,易夫子冷冷喚道:“靈空。”
立於易夫子右側的一位白麵書生立即側身俯首應道:“弟子在。”
易夫子問道:“仙蹤堂弟子還未有回音嗎?”
靈空子小心答道:“派七人攜獵犬而去,至今尚未有訊息。”
易夫子把著車輿,陰沉著臉,道:“料是這女娃娃還帶著幫手,當日禾水邊查探匯報的詳情如何?你再細細敘述一遍。”
靈空子答道:“是。那丫頭落水後,武懷義遣人搜尋,打撈上岸後,便送回了侯府,隨後繼續率隊前往城外大營。武懷義養子因此事與武青城發生口角,獨自離隊而去。”
易夫子手指敲了敲車輿,道:“獨自離隊而去?看來此子頗有嫌疑。”
靈空子道:“師尊所言極是,此子離去後,至今亦音訊全無。”
易夫子又問道:“靈虛那邊可有消息?”
靈空子答道:“自從仙門一別,便失了師兄音訊。”
易夫子點點頭,道:“吩咐下去,仙蹤堂再遣人手,玄武境內所有弟子皆動起來。靈虛那邊,暫不用去管他。”
靈空子應道:“是。”
玄武侯府,書房。
玄武侯對一身材魁梧的男子道:“蒼雷,你速遣人告知大將軍,易夫子已調動仙音山弟子追查此事,隨後去白木林查探一趟,切勿露了行蹤。”
蒼雷應道:“屬下遵命。”
白木林往北二百裏,玄武山脈南麓。
溪流自山林間蜿蜒流過,一位少年坐在溪畔,袒著上身微向前傾著,衣裳垂落在腰間,背上赫然兩道斜長的傷疤。一位少女蹲在他身後,正細心地在溪水中浣洗著布帛,擰幹後再為他輕輕擦拭背上的傷口。
“有勞了。”少年有些靦腆地說道,正是淩風。
“有勞有勞,你每日都須說上數遍,不覺累麽?我聽得雙耳都快要起繭了。”青鸞不耐煩地說道,擦完後,又仔細瞧了瞧道:“你揮幾下手我看看。”
淩風把手抬起又放下。
青鸞看著他背部肌肉牽動著傷口動了幾下,似是沒有撕裂的跡象,滿意道:“嗯,看來我的方法還是有效的,這才七天,便結痂愈合了。你穿上衣裳吧,天涼了,莫冷著。”
淩風慌忙穿上衣裳,對青鸞道:“多謝精心救治。這幾日走走停停,腳程慢了些,我傷既愈,接下來便加快些吧。”
青鸞得意道:“其實也算你命大,我這法子,尚是初次試用,再加上這幾日休息得還算足夠,這才能愈合如此順利。不過嘛,現在傷口初愈,還是謹慎些好。”
淩風擔憂道:“我擔心仙音門那邊,這幾日足以讓他們趕上,總感覺時刻都會遭遇。”
青鸞慢條斯理道:“既慢之,則安之。這幾日為躲避獵犬,我們一路避開道路,踏溪而行,想必他們應已追至我們前方去了,既如此,何不繼續慢行?沿途賞賞風景也是極好。”
淩風搖搖頭道:“你雖言之在理,隻是馴養獵犬甚是不易,料其未必再有,若真又有,隻怕我們踏溪而行也未必能躲過,總之還是盡早趕路為好。”
青鸞低頭想了想,道:“也罷,你說得也對。那我們繼續走吧。”
兩人收拾停當,繼續沿溪流前行,漸漸沒入山林中去。
既沒了對淩風傷勢的擔憂,青鸞的心情也逐漸變得輕鬆起來,隻覺得一路都充滿著前世從未感受過的純天然山野氣息。秋日的陽光慵懶地透過半黃半紅的枝葉,投下斑斑點點,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野花在石間競相怒放,和煦的秋風裹挾著花香沁人心脾。抬頭遠望,一座座山巒此起彼伏,白雲宛若玉帶纏繞期間,雲霧時而濃濃將山峰遮擋,時而淡淡似薄紗纏繞住山腰,頓覺心曠神怡,恍若夢中。
“願做謫仙人,登高望遠去,長留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陶醉於此間的青鸞不知不覺便將前世古人的詩詞篡改了一遍,脫口吟道。
“啊?你剛才說些什麽?”淩風一時未能聽清,停下腳步問道。
青鸞亦停下來稍作休息,答道:“沒什麽,覺得此處甚美,便隨口吟了幾句詩詞。”她向四周望去,問道:“這是哪裏?”
淩風答道:“此乃玄武山脈南麓,位於玄武城北麵二百裏,左側那座最高的山峰便是玄武峰,據說是上古時期神獸玄武下凡鎮守北疆變幻而成,玄武峰西麵三十裏是石原城,乃玄武城北麵的唯一一座大城,是北方大軍輜重所在,策應雁嶺、三合、巨石三座邊關。過石原再往北一百裏,便是雁嶺關。”
青鸞點了點頭,問道:“玄武峰可有道路可攀登?”
淩風想了想道:“應是人跡罕至,但據說二十年前義父大敗胡人,擒單於而歸,先侯曾率文武登玄武峰頂,祭拜天地。”
青鸞道:“那便是有路了,不如我們上去看看吧?”
淩風為難道:“即便有路,也甚是難行,此一去一返,或要耽誤一日行程。”
青鸞央求道:“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美景,現一路逃亡,也不知何日便做了那仙音門劍下亡魂,既如此,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便陪我上去一回吧?”
淩風聽罷,默然片刻,嘴裏喃喃念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去便去吧。”
青鸞歡呼道:“就知道你定會依著我!”
淩風臉一紅,道:“你費盡心思與我療傷,甚至不懼禮防,我自當感恩圖報。”
青鸞不以為意道:“什麽禮防不禮防的,我立得直,行得正,問心無愧,你就莫再糾結這個了。我們走吧。”
淩風點頭應是,二人便折道尋路往玄武峰而去。
山路羊腸,蜿蜒而上,山勢越來越陡峭,走著走著便幾乎認不出路來。淩風在前一路撥草斬枝,青鸞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二人艱難地在山石間前行,有時剛剛轉過一道山梁,猛然又是一道峭壁立於眼前。
“你背上的傷無事吧?需不需歇一會兒?”不知不覺間,青鸞已走出一身大汗,念及淩風的傷勢,關切問道。
“無礙事,繼續走吧。”淩風不以為然道。
“可我累了,也餓了,歇一下吧。”青鸞喘著氣說道。
“行。”淩風停下來,自腰間解下包袱,翻開來,隻剩最後一片肉,便遞給青鸞道:“你吃吧,我去采些果子。”
青鸞看了看,道:“不用,這幾日已吃膩了,你吃,吃完去給我采些果子。”
淩風皺眉道:“你明明喜食肉,這幾日卻總是推讓與我,如今我傷已好,無論如何也不與你爭了。”
青鸞翻了個白眼道:“我何時與你爭食了,明明就是我吃膩了,你不吃便丟掉去,反正我想吃果子。”
淩風歎了口氣,摘下水袋遞給青鸞道:“那你先飲些水,我這就去。”
青鸞接過水袋仰脖便飲,淩風將肉往懷裏一揣,到一旁尋野果去了。
二人休息了片刻,繼續上行,終於在日暮之際翻上山崖,成功登頂,頓覺眼前一片開闊。青鸞放眼眺望,遠處的天空雲蒸霞蔚,落日從晚霞的邊沿和縫隙透出萬道金色光芒,絢麗無比,重巒疊嶂之間,漫山紅遍,層林盡染。
“好美啊!”青鸞歎道。淩風被她的情緒所感染,也在旁邊“嗯”了一聲。
“行至山窮處,坐看雲起時。”青鸞不由得又借用了他人的詩詞,這次被淩風聽了個清楚。
“行至山窮處,坐看雲起時……”淩風默默地品味著這句詩,青鸞又道:“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淩風,你覺得美麽?”
“美,真美……”淩風喃喃道:“你的詩句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