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後一個摸金校尉
當天,我和黑豹子、陸由三人再一次返回我在的城市。
關上那道沉重的鐵門時,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睡美男在的屋子,問道:“把他放在這兒真的沒問題嗎?”
黑豹子點了點頭,徑自進了電梯,陸由看我還有點擔心,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他都這樣十三年了,放心吧。”
十三年!我嚇了一跳,那會兒我才十歲,這個人就睡在這兒了?
但是我有一點不懂,一個人如果沉睡十三年一動不動,他的肌肉一定會萎縮的,可是剛剛看起來他雖然身上插滿了管,身體的狀態卻還不錯。
“他就這麽躺了十三年,一次都沒有醒來過嗎?”我問。
陸由點了點頭:“我大概知道你想問什麽,幹我們這一行,會有很多你以前理解不了的現象,希望你從這裏開始習慣吧。”
這時,黑豹子敲了敲電梯廂,告訴我們不但他在聽,而且電梯門也快要關上了,我和陸由對視一眼,趕緊衝進了電梯。
小區樓下有一個停車場,雜亂的停著一些老舊的小轎車,陸由帶著我們穿過停車場走出小區,在小區外麵的道路旁,停著一輛商務車。
陸由開車,黑豹子坐在副駕駛,我驚訝的發現他不是去火車站,而是徑直開上了高速。
“我們開車回去嗎?”我問陸由。
“這位爺看起來像是能坐火車的樣子嗎?”陸由反問我。
乍一看黑豹子隻是一個帥哥而已,雖然名字很霸氣,但他其實很瘦也很白,並不輸給現在的小鮮肉。
但看得久了我就發現,他的眼裏帶著一種超脫的氣質,這種氣質起初隻讓我覺得清冷,後來我才明白,那是一種隔絕於這個世界的孤獨感。
隻有剛才麵對著睡美男的時候,他身上才終於有了一點兒人氣。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我回到了熟悉的古玩一條街上。這裏八百年不來一輛車,陸由把車停在我店門外時,旁邊有人探頭出來看。
“小衍,你朋友?”隔壁硯台店的盧叔問我。
“嗯。”我想想又補充一句,“我要出去呆一段時間,找不到我不用著急。”
“去外頭找工作了啊?”盧叔問,“也是,你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哪兒能爛死在這條街上。”
我想了想,也算是找工作吧,就應了一聲。
父親留下的店鋪有一塊很破爛的牌匾:何氏古玩店,黑豹子走到店門前定住了,他久久盯著這塊牌匾,臉上有些動容。
“你來過這兒?”我問黑豹子,心想不會吧,這人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我父親失蹤那年,他滿打滿算也就十五六歲。
“沒有。”黑豹子說。
我恍然大悟:“那個睡美男來過?”
黑豹子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把睡美男這個詞說出來了。
那一眼讓我覺得遍體生寒,好在黑豹子沒再說什麽,隻是跟我要來鑰匙,開門後走了進去,我和陸由跟在後麵,陸由拎著兩個大編織袋。
這家店的店麵很小,三個人站在裏麵就轉不開身,我幹脆坐回到櫃台裏麵,讓黑豹子和陸由自己翻著玩。
店裏除了門之外,隻有三麵靠牆的櫃子,左手一架上麵是各種各樣的醜花瓶,右手一架上麵是各種各樣的醜盤子醜碗,麵對著店門的一架上則是各種假冒名人山水畫,已經落滿了灰。
屋子的東南角有一扇小門,在櫃子後麵。
我特意沒有告訴黑豹子櫃子後麵有門,想看看黑豹子到底有沒有本事,他進了屋子四處打量了一圈之後,徑直走到了東南角,推開櫃子,看著那扇門。
我暗暗咋舌,心說這人果然有兩把刷子,這時黑豹子轉頭問我:“這是什麽地方?”
“我的臥室,後麵是廁所。”我說,“你要看看嗎?”
黑豹子點了點頭。
我的屋子還沒收拾,所以老大不情願的給他開了門,我的臥室很小,除了床和書櫃之外基本上什麽也沒有了,牆上貼著一些籃球明星的海報。
臥室門的對麵還有一道門,黑豹子上前推開,那裏麵是浴室,嚴格來說隻能算是廁所,還有一扇小窗戶。
黑豹子和陸由在我的屋裏停留了半分鍾左右,走了出來,我試圖從他們臉上找到失望的神情,然而並沒有收獲。
“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店就屁大一點地方。”我說,“真的什麽都沒有,我父親如果真留下了什麽東西,應該也不是在這裏。”
黑豹子和陸由交換了一個眼神,陸由問我:“你在這裏呆了幾年?”
“十年。”我說,然後我發現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點憐憫。
“你一點都沒感覺?”陸由問我。
“他沒有繼承何一喬的天賦。”黑豹子說。
這種毫無根據的否定立刻讓我覺得有點上火,我站起身來:“你們什麽意思?”
“你沒覺得你的臥室缺了一塊嗎?”陸由說。
“啊?”我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沒太明白,但是火也一下發不起來了。
黑豹子徑直走到那架掛假冒山水畫的櫃子前,不知道怎麽的一扳一按,竟然把半架櫃子推進了另外半架櫃子裏。
我看傻了,我從來不知道櫃子居然還有玄機,空出來的那半麵牆呈現一種不太自然的白色,我一眼就瞧出這必然有問題。
黑豹子徒手撕開牆紙,牆紙之下,露出一道沉重的鐵門。
我愣了好半天,直到黑豹子已經把那道鐵門打開了,我才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相信了黑豹子所說的。
何一喬,我的父親,他的過往有許多我完全都不了解。
黑豹子變戲法似的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隻小手電,陸由拍拍我的肩跟我說:“你也去看看。”
我站起身,感覺整個人都沒力氣,這間熟悉到我閉著眼睛跳華爾茲都不會撞牆的店突然帶給了我陌生感,這種陌生感讓我有點想吐。
鐵門後麵,是一間非常非常小的屋子。借著手電筒的光我看到,裏麵除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架書櫃之外,別無他物。
這裏有一種深深的年代感,陳舊到讓人覺得恐怖,書架上,桌子上都擺滿了書,那些書落滿了灰,我能清楚的看到有些書的頁腳都已經卷了起來。
我掃了一眼書架上,借著昏暗的光,我可以看到架子上麵絕大多數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前後的書籍,而且一眼看去,我能看到很多書籍上都帶著“廣西”兩個字。
父親最後一次出去,是去了廣西嗎?
黑豹子走到書桌前,陸由沒有跟著,他示意我上去。
我愣了愣,陸由對我說:“你父親的東西,你應該第一時間去看。”
桌子上除了書,還有許多筆記本、圖紙、圖冊、繪圖筆,我打開一個筆記本看了一眼,上麵是非常精細的手繪圖,看起來是類似地圖的東西。
我從來不知道,父親竟然會畫畫,還能畫的如此精細。
黑豹子打開了另外一本,這本是剪貼本,上麵貼著大量的剪報,仔細看去,都是古文,而且作為一個中文係的學生,這些句子我竟然一點都沒有見過。
“先把這些都裝起來。”黑豹子說,我轉過身去跟陸由要編織袋,剛剛他正在拍下這間屋子裏的全貌。
轉過身,就發現陸由的表情不太對,應該可以說古怪,古怪中帶著點恐懼。
“怎麽了?”我問陸由。
陸由沒說話,指了指我的頭頂。
他這個動作讓我有點緊張,我猛一抬頭,隻見頭頂上黑壓壓的一片影子,距離碰到我隻有十厘米不到的距離。
“我丨操!”我大叫了一聲,感覺頭皮都炸起來了,“這是什麽玩意兒?”
“是石頭。”黑豹子說。
說著,他把手電筒指上去,我這才看清,從房梁上垂下來的,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石頭墜子,和父親留給我的幾乎一模一樣。
石頭墜子足足有成百上千根,全部都掛在紅繩上耷拉下來,我仰頭看了一會兒,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黑豹子伸手摘下一串墜子,我注意到他的手上閃爍著薄薄的銀光,看來他已經戴起了手套。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專業的家夥事兒,還感覺怪新鮮的。
“和你那串一樣。”黑豹子說,“花紋上可能有不同,但都是臨摹照骨銅燈上的紋樣。”
“那為什麽他要弄這麽多串?”我問,“有什麽意義嗎?”
“這個問題你隻能問他自己。”陸由聳了聳肩,“來搭把手,把這些書和筆記都搬回去。”
他們兩個辦事效率很高,很快這間屋子已經差不多被搬空了,黑豹子和陸由一人提著一個編織袋出去了。
我沒有立刻跟出去,這間我父親呆過卻對我絕口不提的屋子,總給我一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這時我發現,桌子下麵有一個抽屜,抽屜已經鏽死了。我使了使勁,伴隨著“哢”的一聲,抽屜猛的打開,慣性太大以至於撞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沒空管疼痛,趕緊抱住抽屜,防止裏麵的東西掉出來。
抽屜裏麵,是一把小蠟燭,一片薄薄的吊墜,幾根很細的黑線,還有一些小碗、小鎖頭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奇怪東西。
“古時,正統的手藝人分為四個流派。”黑豹子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起。
我嚇得差點跳起來,氣憤地回頭,黑豹子看著我眼神很淡然,這眼神讓我沒說出話來,隻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這四個流派分別是搬山道人、卸嶺力士、發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四門源流不同,亦各有不同方術,我所在的是搬山一門,擅長機關消息之術。”黑豹子說。
“除此之外,卸嶺力士嘯聚山林,武力強橫;發丘中郎將各個身懷絕學,非常人所能及,甚至傳說有些發丘後人有長生不老之能。”
“當代的手藝人,其實大多都沒有流派,不過靠著火器和蠻力硬來,四大流派的絕學和技藝,都已慢慢失傳了,正統的手藝人當世已經越來越少,卸嶺力士早已失傳,搬山道人隻剩我一人,發丘中郎將……他們行事隱秘,難以確認。”
“摸金校尉呢?”我問,“你剛才一直沒有說摸金校尉。”
黑豹子深深看了我一眼:“摸金校尉精通天星風水之術,觀山溯水,尋龍定穴,可以觀地脈之勢判斷墓穴之所在,摸金校尉下地之時,需佩戴摸金符,隨身帶蠟燭,規矩諸多。”
我愣了愣,看著抽屜裏的蠟燭和護身符,突然明白了黑豹子把摸金校尉放到最後的原因。
“何一喬,也就是你的父親。”黑豹子說,“是世上最後一個摸金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