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白石
隨著這一聲清響,眾人似乎皆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驚住了,就連廊道中的空氣也似乎都安靜下來。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張妙兒。
張妙兒一手捂住被扇的通紅的右臉,一手指著楚星雨,聲音滿是驚詫與憤怒,道:“你竟敢打我?”
說罷,揚起手臂就要打回去,卻被楚星雨一隻手牢牢握住,動彈不得。
“我打你,都是輕的!”楚星雨挑了挑眉,神情不變道。
“你口口聲聲說我殺庶母殺庶弟可有憑證?若無憑證,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血口噴人,汙蔑於我,又是何居心?”楚星雨上前一步,一字一頓道,接著不待張妙兒回答,又繼續追問道,“你可知,按照我陳國律法誹謗汙蔑百姓,受笞刑!汙蔑誹謗官員,獲牢獄之災!我雖無功名在身,可父親到底也是當朝禮部尚書,而今你當眾汙蔑重臣家眷,又意在何為?”
張妙兒在楚星雨一番咄咄逼問的攻勢之下,搖著頭,聲音顫抖道:“我沒有,沒有….……”
“沒有什麽?”楚星雨打斷張妙兒的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莫非是你父親與我父親在官場之上,意見相左,便派了你前來,想要汙我尚書府清譽?”
這本是小兒女家的口角之爭,可是楚星雨三言兩語之下便撥弄到了朝堂之上,張妙兒何時見過如此陣仗,早於亂了陣腳,臉色蒼白,偏過頭偷偷朝洛知畫望去,露出求救的目光。
“三姐姐,怎得如此咄咄逼人?妙兒不過是先前聽說三姐姐剛從家廟中回來,這才同三姐姐玩笑罷了!”洛知畫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樣,走上前道。
楚星雨冷眼瞟了下洛知畫,心道:嗬!先前可當真小瞧了你,竟沒想到今兒還有這大智慧,生怕眾人不知道張妙兒為何要說自己殺庶母殺庶弟,這就急巴巴地送證據來了!畢竟這進家廟可是有原因的!眾人也到底不是傻子。
果然洛知畫的話音剛落,張妙兒便反擊道:“你若沒有殺庶母庶弟,又怎麽會被送去家廟八載?”
“先惠帝在世時,孝仁皇太後感念天下蒼生,常往廟中居住,虔心禮佛,一住便是三年五載!我雖無孝仁皇太後那般胸懷,可亦知羊羔跪乳烏鴉反哺之情,生母早亡,身為子女無緣盡孝,隻能長伴青燈古佛,為生母日夜祈福,以盡孝道。”楚星雨話語一轉,緩聲道。
楚星雨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再加之又將孝仁皇太後禮佛一事搬了出來,在場眾人便是心中有疑慮也不好再作爭辯。
“三姐姐,這話嚴重了,妙兒不過是無心之言,三姐姐切莫傷懷!”洛知畫將指甲掐進肉裏方才抑製住滿腔的怒意,做出一幅笑臉道。
“四妹妹向來知書達理,又豈會不知無心吐真言的道理?況且這咄咄逼人的從來便是她。”楚星雨一個側身揚起胳膊指向張妙兒,可是眼睛卻死死盯著洛知畫,似笑非笑道。
洛知畫一陣語塞,麵色有些難堪。
楚星雨心中冷笑——這就受不住呢?可是麵上神色不變。
“我雖不如二姐姐那般與你自小一起長大,可是你既然喚我一聲三姐姐,今兒我便妄自尊大一番吧!”楚星雨後退一步轉身道,“母親平日裏向來教導我們姐妹之間要相親相愛,互相幫助,你可記得?”
聽了楚星雨的話,洛知畫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可是楚星雨此話是扯著韓淑清的名頭說了出來,且有情理具佳,洛知畫自是不好搖頭,隻得硬著頭皮點頭道:“是。”
楚星雨眼中閃過一抹飛縱即逝的笑意,繼續道:“即使如此,四妹妹今日卻明知是非緣由,卻處處偏幫外人,是何道理?”
“我沒有……”洛知畫下意識地反駁道。
“當初我為何去家廟,旁人不清楚,難道四妹妹你也不清楚嗎?”不待洛知畫回答,楚星雨話鋒一轉,言辭犀利繼續道,“且不論當年趙姨娘一屍兩命之時,我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有何力氣將那趙姨娘推下台階?而且,當年滿府皆知,這趙姨娘的屍身是我與夫人同時發現的,張小姐剛剛口口聲聲說我是殺死庶母庶弟的凶手時,又至夫人於何地?是想暗指夫人見死不救,還是想說夫人於我,是幫凶?”
三言兩語之下,楚星雨便將這事牽扯到了韓淑清的身上,饒是洛知畫怒氣溢滿了整張臉,可是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雖然當年的調查並沒有完全結束,可是大抵心中也有了一個輪廓,是以這番話說的雖真假參半,可是卻挺能唬住人的。
楚星雨一個轉身直勾勾地盯住張妙兒,慷慨激昂地道:“張小姐汙蔑我沒有關係!可是,想要誹謗夫人與我尚書府的清譽,請恕我洛淺予萬萬不能答應。”
少女一襲月牙白的紗裙,一頭微黑的頭發隻用了一隻烏木簪子半綰在頭頂,眉眼如畫,眼眶微紅,似乎因為剛剛太過激動,瘦削的肩膀還微微有些顫抖。
隨著楚星雨的話音落下,走廊之中又是一片寂靜,不過片刻之後,便是人們的竊竊私語。
這明月樓中多是公子少爺,多有憐香惜玉之心,而且對於弱者總是有著一種天生的保護欲。再加之,人嘛!畢竟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少女嬌弱可人,雖然言辭有些激烈,可是配上那軟糯的聲音倒愈發惹人憐憫,眾人實在難以將其與傳言中那毒殺庶母庶弟的狠毒形象聯係在一起。
“我看那傳音不可信,你瞧這洛三小姐這麽小的身板,怎麽可能推得動那身懷六甲之人。”
“可不是嘛!而且,你看這小姐眉眼溫和,也不像傳言中那凶殘之人。”
“莫非當年之事還另有隱情?”
“這深門內院之事可說不定,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怕是早想除之後快!”
“說不定是一石三鳥。”
“……”
楚星雨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今日一過,洛淺予身上這毒殺庶母庶弟的名頭總算是暫時壓下了。
就在洛知畫終於抑製不住心中的怒氣惡狠狠地望向楚星雨時,洛知畫身後雅間的門再次被打開了。
顏明陽豎眉冷麵地走了出來,目光落到楚星雨身上時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短短一個時辰內竟碰到兩次!雖然瞅著顏明陽目光很是不善,可若非時機不對,楚星雨還是很想上前一步,拍著顏明陽的肩膀道聲:緣分啊!
“明陽哥哥……”洛知畫臉上的怒氣一掃而光,連忙靠到顏明陽身側,滿是委屈地喊道,臉上也多了絲女兒家的嬌羞。
眾人見狀,皆都停止了議論,轉過頭去,耳朵卻都豎得直直的。這肅親王世子可是與洛府三小姐有婚約在身!最近燕梁城內盛傳洛府四小姐與三小姐為了世子殿下大大出手,三小姐可是拚了性命護住婚書與信物!而今,三小姐與世子尚未解除婚約,四小姐便做出這幅姿態,不知這三小姐又是個什麽反應?
顏明陽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望向楚星雨道:“小題大做,嘩眾取寵!別以為本世子不知道你對我的那點小心思?!”
楚星雨盯著顏明陽,神情有些愕然!天地良心,自己雖然心思是多,可是真沒工夫分出來給您呀!
“不要企圖千方百計地企圖引起本世子的注意!你死心吧,本世子是不會娶你的。”顏明陽冷哼一聲後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楚星雨自認也是活了兩世,也算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如顏明陽這般自負自大自戀外加妄想過度的人,可可真……大開眼界!
難不成竟以為是自己打聽了他的行蹤一路從福雲樓追了過來,好引他注意?!楚星雨有些哭笑不得。
“您出門前吃藥了嗎?”
“什麽?”顏明陽一愣,問道。
楚星雨語重心長,一本正經地道:“妄想過度也是病,得治!”
噗嗤,不知是誰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洛淺予,你找死!”顏明陽向來不是個好性子的人,今日竟被一個自己從頭嫌棄到腳的女子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明目張膽的如此嘲弄,頓時勃然大怒。
陰冷的眸子蹦出一絲戾氣,抬手就要朝楚星雨抓去。
楚星雨嘴角閃過一絲冷笑,隱在袖底的右手已經做出擒拿的手勢,隻等顏明陽到跟前。
突然一個紅色身影飛快地掠過,擋在顏明陽身前,一手執扇,一手握住顏明陽已經伸出的手臂,笑著道:“以和為貴,和氣生財!世子殿下光臨我們明月樓,真是明月樓莫大的榮耀。”
雖然洛淺予的小身板確實有些孱弱,借了這身體後楚星雨的身手確實不如從前,可是適應了這些許日子,卻也磨合了許多,功夫大抵也有從前的五成。但是,眼前這人究竟是何時出現的,楚星雨竟完全沒有半分察覺!
好俊的身手,楚星雨望向那一襲紅衣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驚豔的色彩!
“你是誰?”顏明陽想要收回胳膊卻發現竟動彈不得,眸子中的戾氣不由得愈發加重,惡狠狠地道。
“不才正是此間明月樓的當家。承蒙世子殿下抬愛,到我們明月樓捧場,真是明月樓莫大的榮幸!”那人鬆開手笑著道,“今兒這丫鬟腳滑擾了世子殿下的雅興,是我們明月樓招待不周。這裏有些許俗物,還望世子殿下今兒能玩的盡興。”
一席話講得滴水不漏!說罷,朝身側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小童端著一個被紅布遮住隻露出一角的托盤走上前來。
那微微露出的一角金光閃閃。
果然人窮誌短,想當年,楚星雨何曾為錢財紅過眼!可如今看著這一盤的黃金,楚星雨竟抑製不住的心跳加速,同時在心中又重新將這明月樓打量了一番——果然有錢,一出手竟然就是這麽多黃金。
與楚星雨同樣有些驚愕的還有顏明陽!不過楚星雨是因為黃金激動,而顏明陽驚愕卻是因為眼前這人。
眼前這人竟然自稱是明月樓的當家。要知道這明月樓雖然開滿四大國,可是卻從未有人知道他的背後的主子究竟是誰!尋常便是掌櫃管事也很少見到,而今兒這人竟然自稱當家,且瞅著眼前這架勢,他決沒有說謊。
顏明陽雖然速來跋扈專橫,可到底也不傻!自是知道這明月樓可不是能夠輕易開罪的,眼下這人話已至此,顏明陽雖然心有不爽,可卻也隻能按下不發。
冷哼一身拂袖離去。
“明陽哥哥,等等我。”洛知畫臨走前還不忘瞪楚星雨一眼。
隨著顏明陽的離去,原本雅間中隨他一同來的世家公子們名門小姐們,也隻好跟在其後,打道回府了。
不過走廊上集聚的其他人卻似乎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目光投向楚星雨所在的方向,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著。
不過楚星雨向來最有自知之明,自是知道他們關注的焦點不是自己,而是這個自稱明月樓管事的紅衣公子。
不管怎麽說,這人好歹也算是替自己解了圍,就楚星雨心中盤算著要不要先道個謝再下場時,卻見那人衣袖帶風,轉過身來。
先前瞧著背影身量,還有聽著說話的語氣方式,楚星雨以為這人起碼有著二十來歲的年紀,可是當看到他的正臉時,楚星雨還是震驚了。
紅衣,白扇!相襯的竟仿若天生!
略帶嬰兒肥的小圓臉,清靈無比的漂亮桃花眼,還有那一笑便露出來的小虎牙……若是忽略那修長的身量,楚星雨隻怕會以為是誰家可愛俊美的小弟弟跑了出來。
隻是楚星雨卻不知道,這白止雖然看著一副少年太真,人畜無害的模樣,可實際上卻是個遊戲花叢的老手。
楚星雨似乎聽到身後人群中那群小姐們因為太過激動,而頻頻深呼吸的聲音。
“讓姑娘受驚……”那人一手打開白扇,晃到胸前,微微垂下頭謙謙有禮地說道,可是卻在抬頭看清楚星雨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那人收回折扇,上前一步,逼到楚星雨身前,笑的更是燦爛道:“在下葉白石,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楚星雨微微一愣道:“洛淺予。”
“真是好名字。”葉白石敲打著手中的折扇,滿眼熱誠。
葉白石又上前了半步道:“淺予姑娘,你可相信一見鍾情?”
啊?!這回換楚星雨目瞪口呆了。
“雖與姑娘第一次見麵,但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來日與姑娘一起春日踏青,夏夜泛舟,深秋賞菊,冬來溫酒,抑或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品酒作詩……”葉白石邊說著邊愈發靠近楚星雨,同時伸出手來想要握住楚星雨的手。
這前來說的還勉強能入耳,可愈到後麵越不想話,活脫脫地登徒子作風!
在葉白石手指剛碰到楚星雨手背時,楚星雨便一個側身,收回手避了開了。
為了不失禮,楚星雨強撐著一絲笑意,福身作了個揖後,便不做停留的轉身朝庭院走去。
而葉白石卻依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摩挲著剛剛碰到楚星雨的手指,跨出一步道:“姑娘可是要下場投壺?我陪你去。”
葉白石說罷就要追了上去,可是突然感覺到脖子一陣涼意,打了個冷噤,方才滿臉不甘心地將已經踏出去的一隻腳收了回來。
而楚星雨在聽到身後傳來的話語時,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伐。